皇城北面一千五百里,那是一片莽莽高地,山勢陡峭、犬牙交錯、連綿不絕,乃熙國的天然關隘。
而這道屏障中唯一可供通行的關口,便是有着西北門戶之稱的鎮邊城。
鎮邊城的北門稱旭日之門,既永遠強大熾烈的意思,建造的也確實堅固。
城牆高約五丈,最厚處約八丈,寬三十丈有餘,中心用大量青磚累砌,以夯土夯實,再覆以青磚,如此反覆多層,據傳夯打時,還加入了羊血狗血生雞蛋,震懾誅邪。
翻譯過來就是這牆高16米多,最厚的地方得有27米左右,寬度更是百米以上,城牆簡直就是多層夾心餅乾,一層水泥一層磚,抗擊打抗震的能力都相當之強。至於加入血和生雞蛋,我嚴重懷疑就是想借用蛋液和血小板的凝固作用,好讓夯土的吸附力更強更凝實。
旭日之門一門之力,不僅將南北分割兩邊,亦憑藉着高牆大門,將富庶與苦寒徹底隔絕開來。
……
就在幾十年前,這裡還只是一座低矮土城,雖不大卻熱鬧非凡。每日都有塞外牧民前來將手中的牛羊、毛皮、肉、奶製品換成當地百姓手中的棉麻衣衫、米麪、工具以及茶葉。
許多牧民甚至就此與當地百姓通婚,於是小城中兼具父母特徵的美麗混血兒也愈發的多。
如果這一切繼續下去,大概用不了多少年,塞外的牧民便會徹底融入熙國,成爲熙國的民族之一。
可惜,事與願違……
當時的皇帝,也就是青弘與青幽之父,算是一代明君,在他的勵精圖治下,熙國國泰民安,民衆生活一年比一年好。
待他年邁之時,已得了盛平皇帝的稱號,老皇帝十分高興,只是心中隱隱遺憾,可嘆文治出了太平盛世,卻失了得武功的機會,將來諡號文帝不在話下,卻稱不得文武雙全。
皇帝雖然嘴上不說,但日子久了,自然就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巧合的是,當時朝中大將軍也深以不能打仗爲憾,此人勇猛無雙,武藝精湛,自號“勝白起”。
他最惱恨的,便是每日上朝只能聽那幫文臣聒噪,不是糧食增產,便是水渠開通,全都是些泥腿子纔在意的事兒。
一日,“勝白起”正喝悶酒,忽有一文士求見,他本說不見,沒想到文士高聲嘆息道:“將軍勇猛無雙,卻痛失領兵作戰的機會,大憾!大憾呀!”
“勝白起”聽得酒醒了一半,連忙把人叫了進來。
……
從此後,這低矮土城便莫名起了紛爭,不是城中百姓被蒙面牧匪打劫,便是牧民被人殺害在半途,身上財貨被人搶劫一空。
牧民性烈如火,派了一隊驍勇的漢子前來討說法,卻被官兵圍殺在城下,自此……仇怨便不可避免的結下了。
牧民集結起百來人,不時便偷襲過來,衝殺劫掠一番便逃。官兵雖多,但無論騎射與馬術都遠遜這夥牧匪。
到了這時候“勝白起”便趁機進言道:“陛下予臣五千人,臣去把那夥蠻子殺絕了,自當無憂!”
皇帝心中從未將這等小打小鬧當回事,儼然將這夥牧人與山賊等同,便允了。
不承想羌、湮、霓,三族在壓力之下聯合協作,派出輕騎引誘“勝白起”深入塞外,藉着馬快的優勢,引得他們到處追趕直至筋疲力盡,隨後將其團團包圍,幾波亂箭之後便是如林的馬刀刀鋒。
“勝白起”這才發現,或許自己是個衝鋒打仗的材料,但卻不是統兵的人選。他左支右拙衝殺了十數次,斬落百餘人仍不能突圍,終於力竭戰死。
失了首領,這支部隊不得已向牧民投降,後來熙國兵便被三族戲稱作“升白旗”“白旗軍”。
三族得勝後,自覺熙國外強中乾,心中不甘居於苦寒之地,便試圖往熙國腹地進犯。
消息傳到都城,老皇帝氣得嘔血,不僅武功沒得到,還添了一道恥辱,自此越病越重一蹶不振,於隆熙元年傳位於青弘。
此後便是蘇戰這批人傳奇的開始……結局嘛,你們也看到了,他成了熙國大將軍,昔日土城也被建造成了雄踞一方的門戶。
然而……大概是宿命吧,新危機的開始,依舊是這裡。
……
旭日之門往北十餘里,天色便黑了好幾個色號,狂風混着沙子彷彿有形之物到處肆虐,不時還會伴着一股驟雨。
而即便是夏季被大雨淋溼再用狂風去吹,人也會在幾分鐘內被凍透,失溫而死。
附近一處簡陋哨站內,十幾個熙國士兵聚成一堆,眼睛被黑布蒙着,手腳則被粗繩捆得結結實實。
一身着麻衣的壯碩漢子手執彎刀,虎視眈眈的看守在旁,看刀上尚未乾涸的血跡,似乎才用過不久的樣子。
哨站的門忽然被人掀開,一股狂風帶着“呼嗚~”的聲音灌入,另一個頭戴皮帽的大漢快速鑽進屋內,“砰”的一聲將門重重關上。
麻衣大漢立刻丟過去一袋酒,笑道:“冊且不澀給(沒事兒吧)……蘇兒掐卻(請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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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帽大漢打開酒塞猛灌了一大口,舒服的嘆息一聲道:“真倒黴,這鬼天氣……還要到這裡來當保姆。”
麻衣大漢看着他笑:“族長說什麼時候殺了麼?”
皮帽大漢將身上的風沙往下撣了撣道:“族長說,他們要死的沒有傷痕,然後再將這裡弄破,把屍體吹乾。”
麻衣大漢搖頭道:“真不知道族長在想什麼。”隨即往外看了看道:“看來風沙傍晚應該會小些,咱們趕緊動手莫耽誤回程,別一不小心再跟這幫升白旗的傢伙作伴啦。”
皮帽大漢哈哈大笑,從懷中掏出一卷麻繩熟練的打成繩套:“再虛弱的狼,也不會跟羊死在一起的。”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選好士兵一把捂住嘴巴,猛的將繩套勒在脖子上……用力收緊。
“唔唔唔……咯……咯……”
……
塞北深處,依稀看得見遠處的山峰上還掛着積雪,寒冷的環境加上貧瘠的土地,只有野草才能在這裡的大地上生存。
一片圓形的白色帳篷聚集在一起,看起來足有數百之多,每個帳篷旁邊都用圍欄圍着些牛羊馬匹,牲畜們緊緊擠在一起,似乎對於如何在這樣的氣候下生存下去十分熟悉。
中間最大的那個圓形帳篷上嵌着一圈金邊,似乎彰顯着其地位的不同。
帳內此時正在舉行酒宴,人們胡亂的席地而坐,地上擺着酒罈,面前的矮桌上擺着油滋滋的烤肉以及尖刀。
一位滿頭髮辮的男子坐在最上方,正用陰鷙的眼神掃過帳中的每個人。
“湮族與霓族已來過使者,說話都在試探我的意思…而你們!”男子說着話,忽然拔出彎刀,猛的剁在桌面上,“身爲我羌族族人,居然也一個出氣兒的都沒有,老子要你們有什麼用?!”
“族長……”一位鬢髮均白,鬍子細細的編成小辮子的老者接道:“與熙國開戰豈同兒戲,便是傾盡三族之力,亦是杯水車薪啊!”
“哼!柴達阿保戈,你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該死的熙人了!”族長把彎刀從桌子上啓出來,慢慢的切了一塊帶着血絲的肉塊,放入口中咀嚼着:“熙人有句話叫禍起蕭牆,意思好像是……叛徒比敵人更可怕。”
鬍子編成髮辮的老者一聽,頓時沉不住氣了,捶胸頓足道:“族長!羌族這些年來的開銷,我的家族便承擔了大半,我柴達家雖與熙人有來往,卻是爲了我羌族的生存,何談叛徒二字!”
族長哼了一聲道:“坐下吧,老柴達,我說的叛徒,不是我們羌族人……”
在場衆人俱是一愣,互相望了幾眼,又紛紛望向族長。
“有人承諾我,說在無生原的大黑石下,埋了一匹糧食物資。”族長陰惻惻的笑了笑,端起盤子將血紅的肉汁喝了下去。
“啊……真的假的?”一赤着上身的莽撞大漢問道。
“兀金鳩……你當我是傻子麼,老子當然差人去看過了。”族長瞪了他一眼卻沒有深究,似乎很習慣他問出傻問題。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拍桌子道:“媽的!他們居然悄無聲息的便運來了百擔糧食,還有他媽的鐵器!”
“喔噢…喔噢…!”衆人聽說突然多了這麼多糧食頓時歡呼起來,看來今年冬天要好過許多了。
只有柴達阿保戈皺了皺眉道:“這些……難道是熙人送的?”
族長咧開嘴看着他笑了笑:“不錯,他們還帶給我一句話……只要我族肯進攻鎮邊城,這類物資便會源源不斷的提供給我們。”
“這……”老柴達猶豫了片刻道:“熙人不合便如二虎相爭,若是我們貿然摻和進去,怕是不妥啊!”
“啪!”
兀金鳩猛的一拍桌子道:“什麼妥不妥的!老子族人每年冬天都要凍餓而死幾十人,你老柴達家卻每次都能安穩過冬!如今他們肯給糧食,打仗算什麼?死在戰場上總比餓死在寒風中強!”
“就是就是!”
“兀金鳩說得對啊!”
衆人似乎對這個說法都很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