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隊伍再一次停步休整,羊魔鑽進剛搭好的簡易帳篷中,躲避炎熱的日光。
小半個時辰後。
“報告大統領,隊伍清點完畢,只是……”報信的士卒欲言又止。
“說!”羊魔頭都不擡,只輕輕吐出一個字。
“只是……少了幾人。”傳令兵低頭道。
“哦?”羊魔似笑非笑道:“說說看。”
“有人看見……鼠統領的下屬曾騎馬往反方向去。”傳令兵道。
羊魔冷哼一聲:“去把鼠三叫來!”
只是片刻功夫,帳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人未到聲已經傳了進來。
“小人來遲,不知大統領找我何事。”鼠三氣喘吁吁出現在帳篷門口,若不是見過他飛速躥行的本事,定會以爲此人是拼命跑來的。
羊魔低頭把玩着手指,似乎混不在意的念道:“聽說你手底有人叛逃,可是你搞出來得?”
鼠三聞言連連搖頭,幅度之大連帶着肥厚的臉皮一起抖動不停,他言之鑿鑿的答道:“絕非如此,那個人我知道,雖也曾懲戒過,但都是有理有據。而且這一路上就數他抱怨的勤,什麼……不該連夜啓程啊……不該急行軍什麼的,想必是早有不滿這才悄悄溜了。”
他的話術確實厲害,三言兩語便把此人放到了羊魔的對立面。
羊魔果然怒火中燒道:“哼!既是如此……你便親自將他的腦袋取回來!也是時候做個小物件,給大夥提升一下士氣了!”
鼠三一聽說做物件,不由得心底一陣惡寒,趕忙應下差事急急的溜了。
羊魔有一套顱骨器具,乃是一生積攢下的藏品,其中他最喜歡的一隻甚至被特意收藏在祖宅中。那枚顱骨的主人生前便是羊魔最強的敵手,兩人大大小小交戰過數十場,奈何功力差距甚微,每次都是戰到脫力不得不遁走。而那最後一次交手最爲兇險,羊魔重傷垂死,卻於生死間打通了一條重要經脈真氣瞬間暴漲,甚至隱隱窺見了一絲絕世高手的境界。
他等不及將傷勢養好,便急不可耐的再次尋上門去,將這位宿敵四肢折斷打得剩下一口氣,又悉心養在宅子裡。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便再次將他重傷,如此循環往復。後來那人不堪折磨,終於咬舌自盡,顱骨卻因頻繁受創,被鮮血長年浸染呈現出淡粉紅色。
羊魔捧着那枚頭骨如獲至寶,差巧匠細細打磨切割,將上頭蓋骨的部分做成了一隻晶瑩剔透宛若寶石的酒碗,再找大師仔細雕琢一番再鑲金配銀,視爲最珍貴的藏品。
從那以後,他就迷上了製作人骨漆器,所謂的小物件便都是這種東西。至於這些器物原本的主人,都曾因種種原因惹怒過羊魔,從而有機會見識他的刑室。
他曾將一人頸部以下埋在泥土中,只露出一顆頭顱,再派人拖着石碾子在旁邊碾壓泥土,受害者的整個身體如同被巨蟒纏身越來越緊,難以呼吸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痛苦,全身的血液都被擠壓着涌到頭上,那種骨頭要從皮囊中擠出來的可怕感覺,以及腦袋彷彿氣球般不停腫脹,只等“砰”的一聲爆成滿地血漿……實非語言所能形容。
他還曾將人七竅縫死,再包裹上厚厚的棉被吊在房樑上,又命人用棒槌不輕不重的整日擊打一刻不停。爲的便是將血肉擊碎卻不傷及骨骼皮膚,待到放下的時候,你才能真的知道什麼叫皮囊,那就是個人形水袋,一晃動裡面便傳出嘩啦嘩啦的血漿聲。
他還會將對方綁在椅子上,以真氣封住血脈,用小刀當面剔骨,以羊魔的真氣強度,大部分受害者都有幸能觀瞻到自己大部分的骨骼真容纔會死去。
至於在皮下灌水銀,分離骨肉。用毒蜂叮咬至人死亡,看對骨骼有何影響。以及水、火、油、鐵板等等最普通的手段,沒有羊魔沒玩過的,而這一切只是爲了讓取出的骨頭更特殊,而做出的實驗而已。
這種途徑獲得的大部分骨頭,都被製成了夜壺送予手下,如此……既能威懾下屬,又可警告所有人,這便是忤逆的後果。
眼看着鼠三逃也似的離去,羊魔臉上怒意慢慢化爲冷笑,他歪着頭琢磨了片刻,大聲命令道:“一刻鐘後開拔!”
“是!”
獨坐在帳中,羊魔慢慢抿着袋中烈酒,鼠三……又是他撒下的一味餌料。
他可從未忽略過對方尾隨在後的可能性,不論失蹤的士卒是叛逃還是被殺掉,其實都無所謂的。讓鼠三去跑一圈便都知道了,至於會不會也被殺掉,反正他若是也回不來,也就變相證明了身後跟着高手。
如果說棄卒保駒是情非得已的一種取捨,羊魔更喜歡棄卒爭先,他慣於捨棄任何人,只要……達到目的就行。
……
錦城以北多山,通往久安的官道受山勢限制,多用了幾倍石料修成九曲迴腸的形狀。
好不容易走過了山區,看着眼前筆直的大道,賀無奇三人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這一路他們一直緊繃着神經,生怕拐過一道彎,便看見羊魔蹲在道口朝他們笑。
這一些都源於意外,本來依照賀無奇的算計,他們就盯着那夥看行李的伏兵,再想法子應對便是了。沒想到羊魔十分決絕,不僅還傾巢而出還連夜急行,三人越追越遠,反倒失去了敵人的位置。
“那老小子沒頭蒼蠅似的亂撞,煩死了。”賀無奇埋怨着。
“也罷,依你所言,只要能熬到羊魔產生懷疑,再次重返錦城之時,就是咱們擺脫之日。”青曦還算樂觀,畢竟現在的形勢已經很好。若不是蘇離殤的感應以及賀無奇臨時想到的主意,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在那之前……咱們是不是該吃點什麼了?”蘇離殤忍不住看了看賀無奇……確切的說,看了看他背上的包裹。
林子靠近官道,長年有人來往,導致獵物極度稀少,費半天勁抓個兔子逮只鳥,還不夠補充花費掉的體力。
“有人!”賀無奇本想轉移話題,卻剛好瞧見前方影影綽綽的奔來一騎。
三人立即熟練的藏入灌木中,藉着草葉的遮擋默默觀察着來人。
“咦……好像是那夜逃走的胖子!”青曦小聲說道。
“哪夜?”賀無奇當時半死不活的,完全不知道還有人走脫了。
“你被變態看中那夜……”蘇離殤答道。
“靠!!!要不要搞死!?”賀無奇聽說和洛美有關,立刻決定下手。
“不要吧,此人輕功極好,若不能一擊必殺,恐怕會招來禍患……你還記得那枚響箭麼?”青曦解釋道。
上一位逃兵身上,賀無奇翻出了幾十兩銀子,單刀一把匕首一隻,還有一些乾糧……正背在他的身後,以及一隻小小的帶着藥捻的箭矢。
“額……這麼遠也能看見麼?”賀無奇明白響箭的原理,這玩意說穿了並不稀奇,就是竄天猴上繫個口哨,藉着快速飛行的風力把哨子吹響而已。
“唉……誰知羊魔藏在何處,引來就糟了。”青曦嘆息一聲,重新蟄伏起來。
……
再說鼠三接了命令後,立即撥馬啓程,似乎對羊魔的命令十分重視。
實際上他卻很不以爲然,追殺逃兵哪那麼容易,萬一對方往林中一鑽,藉着乾糧撐上一陣,隨便尋個村寨混入其中,那就等於石沉大海啊。
“老子又沒有天眼,上哪尋去……”鼠三不屑的嘀咕着,心中琢磨該怎麼把此事糊弄過去。
與意氣風發的王翔不同,鼠三太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羊魔需要的是聰明的手下麼?他要的只是能掌控的棋子,如洛美這種瘋子或者這一衆只想升官發財的傻子。可以說,王翔的慘死,正是他賣弄聰明導致的。
而鼠三,他絕不會告訴羊魔追不到,也能耐得住性子跑上一大圈。只要算好時間,估摸羊魔氣消了再趕回去,只要把自己弄得風塵僕僕,再編些莫須有的蹤跡,顯得盡力了即可。
“……瞎TM指使人!”鼠三罵罵咧咧,強打精神縱馬向前。賀無奇他們好歹睡了一會兒,他可是跟着羊魔連軸轉早已睏乏不堪。殊不知當初錦城露的那一手輕功,剛助他躲過了一場死劫。
這一跑就跑了幾個時辰,一切都如鼠三所料,路上連行人都沒有……只有飛掠而過的林木和單調的馬蹄聲……想宰個過路的冒充逃兵都沒得機會。
……
鼻腔中忽然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鼠三愕然的擡起頭,眼前是一座七月驕陽都曬不幹的小村,朽爛的木屋前都掛着腥臭的漁網,嗡嗡的蒼蠅正圍着串起晾曬的臭魚打轉。
“我……我怎麼會在這?”鼠三大惑不解。
這裡便是他的家鄉,此生都忘不掉的……正是那股腥臭腐爛的味道,它幾乎摧毀了他的味覺,直至離開漁村多年後他才勉強能嚐出其他味道來。
“嘖嘖,真就賊眉鼠眼的……”
“哎呦……把你家耗子崽抱遠點,要是影響了明日收成,老子非踹死他!”
“快走吧快走吧……”
那些隱隱有些面熟的村民,口中吐出的言語卻更勝毒蛇的唾液。
是的,村中漁夫不喜歡老鼠,因爲它們會咬壞漁網偷吃食物。而他剛一落生便像個四肢短身子圓的大耗子,可這一切……能怪他麼?
“死婆娘……還不把這玩意兒抱走!”一箇中年男人怒喝着擡腳便踹,“快些走!老子當初怎麼就娶了你這個喪門星!”
那是他父親的聲音,一個從未替鼠三出頭,反而將全家受到的侮辱,再加倍還給鼠三母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