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街區的緊急疏散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目前已經基本結束,大量節點裝置和防護設備已經被運到現場,此刻正由工程人員安裝到孤兒院的圍牆附近,一道無形的屏障正在整個區域升起,如果是有靈性天賦的人在此刻眺望街區,便會看到那層屏障在夜空中散發着淡淡的輝光,籠罩着其內部大片大片正在不斷漲縮蠕動的陰影,就像是……一個怪異的“繭”。
天使降臨的威脅度高於一切,“基準技術限制法案”被暫時凍結,大量超出使用許可的技術設備被運到了現場,而隨着各種防護裝置的陸續開機,區域邊界的穩定度終於開始漸漸恢復。
至少,站在孤兒院的圍牆外面現在不再會看到那些可怖的景象了。
但圍牆內的情況仍然不容樂觀。
十幾輛黑色車輛陸續來到這裡,更多的特勤局幹員出現在封鎖區內,其中一輛車則徑直來到了孤兒院門口,車門打開之後,一個留着灰白色長髮、穿着白色套裙的身影走了出來,目光凝重地望着那孤兒院上方的天空。
李林感覺自己連呼吸都緊繃起來——那個色彩淡漠的身影並沒有看着這邊,但他仍然能分明地感覺到有目光直接落在自己身上。
“他們進去多久了?”百里晴開口問道。
“三十二分鐘,”李林立刻開口,“在他們進入之後,圍牆內的污染讀數沒有明顯變化,整體環境深度仍在穩定上升,目前內部深度L-2,危險度無法評估。”
他話剛說到一半,一名監控人員便快步走了過來,遞過一臺監控用的平板電腦。
“……深度達到L-3了,還在上升,”李林額頭肉眼可見地出現了一點細汗,硬着頭皮對百里晴說道,“常規監視器已經失聯,現在捕捉不到圍牆內的視頻信號。”
“嗯。”
百里晴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繼續盯着孤兒院上方的天空。
一雙隱匿的巨大眼睛在她身後緩緩張開,掃視着圍牆內的情況。
以人類的肉眼,在圍牆外面觀察這座孤兒院,現在只能看到它“一切正常”,然而在百里晴的腦海中,卻同步浮現出了它漸漸被“噩夢”吞噬的真實模樣。
如臍帶般纏繞生長的兩座塔樓,被“淤泥”覆蓋而漲縮蠕動的地表,以及……三個正在“臍帶”內部活動的、細小的光點。
百里晴注視着那三個光點,直到一種難以抗拒的眩暈感讓她不得不移開目光。
“能鎖定嗎?”她在心底問道。
“太難了,他們幾乎已經不在現實世界裡,估計再有個十幾分鍾就追蹤不到了,”略顯機械呆板的女聲迴應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晦暗天使的‘侵蝕’對他們三個應該真的無效——他們已經在圍牆內活動了三十多分鐘,我當初留在他們身上的‘目光標記’仍然純淨完整。”
百里晴輕輕“嗯”了一聲,而後收回望向孤兒院的視線,拿出手機。
“……是我,做好‘碎裂’準備,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沒有收到中止指令或在此期間觀測到天使降臨,就執行穹頂碎裂——責任我來負,至少想辦法把那東西驅逐到外面。當然……最好的情況,是這一夜平安度過。”
……
在孤兒院的圍牆之內,天使的夢境已經與現實交融在一起,如同血肉黏結着血肉,泥漿浸透着泥漿。
一切都混雜起來了,現實的邊界在這道圍牆之內變得模糊而動盪,思維在物質世界的持續崩塌中發出空洞的迴響——這回響映照在感知中,正在漸漸化作一片蔓延的森林。
那是某本童話書中的第一個故事。
某本劣質的,老舊的,存在許多錯漏與空白的,卻也曾給許多孩子們帶來過莫大快樂的童話書。
於生進入了一間房間。
這裡曾經是孤兒院二樓盡頭的閱覽室,但現在原始的房間結構和黑森林中的幻象已經交迭在一起,讓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怪異而混亂,大樹直接穿透了屋頂和地板,樹冠上懸掛着燈管與吊頂的龍骨結構,牆壁化作了破碎的土塊和石頭,凌亂地掩埋在巨樹之間的腐葉和灌木深處,於生還看到了那些書架和桌子,它們歪歪扭扭地鑲嵌在樹幹裡,已經與木頭融合起來——而在附近的地面上,盡是散亂的書本。
於生謹慎地走進這“間”密林,在周圍不斷變化、不斷擴展的森林景色之間行走,目光掃過那些散亂的書本,而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一摞圖書——還沒來得及拆封,還用塑料帶子綁着,落在一堆雜草中。
他的目光被強烈地吸引着,甚至連手中那顆灼熱的子彈都好像隱隱顫動起來。
於生快步走了過去,隨手解開捆綁的帶子,把那些專門給小孩子看的、有着鮮豔封面的圖書抖落開來。
都是正常的圖書。
大部分是嶄新的,最起碼也是這兩年印刷出來的,印刷質量中上,紙質也很好,沒有一本跟那本《松鼠騎士.》有關係。
但於生仍舊感覺到了那股莫名的“聯繫”,那是從黑森林傳遞過來的,甚至可能是從安卡艾拉傳遞過來的,對這些圖書的“注視”感。
他皺了皺眉,緊接着便突然想到什麼,扭頭對正在緊張兮兮關注着周圍森林環境的人偶說道:“艾琳!”
小人偶慌忙迴應:“啊,啊?”
“看看這些書,”於生嚴肅開口,“是不是‘藏着’東西?就像當初在老鄭家找到的那封信——”
“稍等我看看!”於生話音未落,他肩膀上的小人偶就直接跳了下來,有點費力地搬動着那些對她而言有些過於巨大的書本,“這玩意兒好重……等等!這裡面夾着紙呢啊——你沒看見?”
一邊說着,艾琳已經翻開了其中一本書的封面,然後就這麼當着於生的面,她很自然地從書頁裡抽出一張泛黃且邊緣破碎的舊紙來——就像那張紙從一開始就光明正大地夾在書裡一樣。
於生伸手把那張紙接了過來,映入眼簾的第一行字,便是《小紅帽》的標題!
“啊,這裡也有,這本里面也夾着呢,夾好多!”
艾琳的聲音緊接着傳來,而後她便飛快地在幾本書裡翻動着,把一張又一張“夾”在書本中的殘頁給抽了出來遞給於生。
一篇篇童話故事,一張張泛黃的舊紙,以及那張有着粗劣色彩和線條的,印着森林與一隻紅棕色松鼠的封面——
《松鼠騎士帶你讀故事》。
於生終於知道爲什麼白雪公主在檢查這些由“陽光基金會”捐贈的圖書時會沒有發現異樣了。
那些邪教徒滲透了這裡的流程,然後用了和當初與老鄭交流密信時類似的“技法”,將整本舊書都拆散“塞”在了正常的捐贈圖書裡!
他們就這樣將一本和安卡艾拉有着極高象徵性聯繫和指向意義的“舊物”給送進了孤兒院裡!
甚至……這可能也是他們將整座孤兒院“培養”成合格“容器”的重要一環。
許多線索瞬間聯繫到了一起,於生感覺腦海中的線團一下子清晰起來,而坐在一堆圖書和雜草中間的艾琳這時候也舉起最後兩本書在空中晃了晃,隨手往旁邊一扔:“沒啦!就這麼多!”
於生慢慢點了點頭,同時把那些收集到的書籍殘頁大致理了理,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書的封面上。
那只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紅棕松鼠待在那裡,用一個傻乎乎的姿勢握着松針,指着封面上的書名。
它眨了眨眼睛,從封面上坐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兩步,跳到於生的手腕上,擡頭看着周圍。
“啊!是你!”松鼠高興地叫着,回頭親暱地抱着於生的手指,“太好了,你沒事!那些狼真可怕……而且你這次帶朋友來了!?”
“……哇哦,”艾琳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真不愧是……額,真不愧是‘夢裡’?”
胡狸則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還一臉理所當然地跟松鼠打了個招呼:“你好。”
“你好!松鼠騎士很高興見到朋友!”松鼠開心地叫着,然後才終於注意到了於生手裡的東西。
她看到了那本書——陳舊的封面上,還是有一隻松鼠正傻呆呆地坐在林間小路旁的樹樁上,爪子裡抓着根松針。
“你……你找到它了?!”松鼠臉上露出了極爲人性化的驚愕表情,連爪子裡的松針都掉在地上,“你從哪找到的?!”
“這不是你當初送出去的那本,”於生這才解釋起來,他一邊把松鼠放到胳膊上一邊把那本已經被拆散的童話集大致翻了翻,好讓對方看見書頁內的情況,“這是‘外面’某人一直收藏着的另一本,但跟你當初送出去的那本童話書同批同版,因爲一些很……複雜的原因,這本書最近被送到了孤兒院裡。”
松鼠抓着於生的袖子,看着對方翻動那些陳舊的書頁,發出細細小小的聲音:“啊,確實不是那一本……我們當時的那本,裡面寫得很滿。”
於生瞬間扭頭:“寫得很滿?”
“嗯,”松鼠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笑着,“因爲書裡好多地方沒印上字,就有哥哥姐姐給我們按着插圖講故事,還有已經會寫字的孩子會把故事寫在那些空白的地方——有書裡本來應該有的,也有大家自己想出來的,還有……從別的地方聽來的。
“那本書,是大家的寶貝,是……是大家的寶貝……”
松鼠說着說着,突然又哭了起來。
“對不起……我把它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嗚……”
是的,她把許多孩子齊心協力打造的“寶物”弄丟了。
那是孤兒院裡所有孩子寫出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