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舷窗外那片陌生的星空之後,控制室裡的所有人便陷入了詭異而不安的沉默。
一個狀態稍好些的隱修會成員從自己的位置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那位高瘦的白袍老人,他的步履艱難,這不只是因爲“秩序支柱”退出躍遷導致的衝擊,也因爲整座“塔”的重力系統出了問題,現在大廳中的重力方向出現了紊亂。
“賢者,我們現在在哪?”
被稱作“賢者”的白袍老人臉色陰鷙,一隻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過了許久才沉聲開口: “……躍遷過程被擾亂了。導航員,彙報情況。”
“是……是!”另一名隱修會成員慌忙答道, “我們的預設跳躍點應該是在‘亮河星雲’附近的引力坍塌點,那是一片非常容易識別的明亮塵埃團,但現在所有外部監視器的可視範圍內都看不到它,星圖對照……整個導航系統都離線了,人工對照還需要很長時間。”
“先確認秩序支柱損傷情況,確認內殼層有沒有泄露,然後想辦法修復各個子系統,”賢者開口說道,“優先修復導航和引擎,搞明白咱們到底在哪————然後是這該死的重力系統!”
“是,是!”
賢者慢慢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再次平靜下來: “空間校準器和‘聖棺’室的情況怎麼樣?”
“我們剛剛和核心艙段取得聯繫,空間校準器沒有受損,聖棺室存在一定損傷,但‘聖女’未受到影響,還在恢復中。”
賢者低垂着眼皮,讓周圍的人無法看到他的眼神,他有些煩躁地用手指敲擊着座椅扶手,用旁邊人聽不到的聲音小聲嘀咕: “……那個廢物……”
令人難以忍受的片刻壓抑之後,他擡起頭,聲音冷硬: “加快修復速度,讓‘人工聖女’儘快從那口鐵棺材裡出來。”
“但,但是聖女這一次的損傷很嚴重,尤其是心智屏障,強行催化的話今後可能會出問題……”
“只要不是今天就熔燬,今後的問題今後再說,”賢者立刻打斷了部下的話, “我現在要她立刻回到戰鬥位置……我有很不好的預感,我們的麻煩還沒結束。”
“是!”
賢者點了點頭,神色終於不再那麼緊繃。
他身旁的一名隱修會成員見狀,終於大着膽子開口: “賢者,您覺得到底是什麼襲擊了我們?會是特勤局的某種躍遷干擾技術嗎?”
賢者緩慢地搖了搖頭: “秩序支柱搭載着最強大的相位引擎和核心防護系統,要干擾它,得是那種設置在星門附近或者要塞設施上的大型固定式擾斷裝置才行,特勤局最近才意識到‘深層界城’的存在,他們來不及,也沒有理由在那裡建造這種東西。”
而後他沉默了幾秒鐘,才慢慢開口: “人工聖女回傳的戰鬥資料中,那幾個闖進濃霧的可疑傢伙……所有情況都是從他們出現之後開始漸漸失去控制的,隱匿遮罩的崩潰也是因爲他們,但關鍵是,那些傢伙到底是誰,他們又是怎麼做……”
他突然停了下來,擡起頭怔怔地看着舷窗。
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愕甚至驚恐神色出現在這個白袍老人臉上,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個方向,就彷彿目睹了這世界上最荒誕離奇而又驚悚的景象。
緊接着,一道又一道視線也望向了和賢者一樣的方向。
一個人,賢者剛剛提到的“他們”中的一個,正趴在舷窗上,打量着大廳中的隱修會成員們。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看着甚至像是地攤貨的休閒外套,一隻胳膊裡還抱着根像是尾巴一樣的毛茸茸事物,他就那麼毫無防護地暴露在宇宙空間中,像個充滿好奇的觀察者一樣盯着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而後,他發現自己被人看到了,他注意到了控制大廳裡那一張張驚恐的臉,於是這個“人形生物”臉上便露出微笑來————那是一種愉快而陽光的笑容——他就這麼笑着,還擡手對隱修會成員們比了個“yeah”.
驚恐的呼喊聲充斥了控制大廳,緊接着是“賢者”與幾名小頭目維持秩序的怒喝。
“安靜!都冷靜下來!派出騎士,解決掉那個怪物!”白袍老人大聲呼喝。
舷窗外的身影開始抓着高塔外殼上的凸起物向一旁爬去。
“他移動了!”大廳中又有人驚呼着,“他朝着雷達陣列的方向去了!”
“外部監視器,把外部監視器的畫面切過……糟了,半數以上的外部監視器都在之前的衝擊中毀了!那邊是監控盲區!”
“把清理外殼的無人機派出去,它們也有攝像頭!”
“‘騎士’已進入通道,三分鐘後離閘!”
大廳中一片混亂嘈雜,在剛剛經歷過一次致命危機,整座“秩序支柱”都陷入危險的迷航狀態的情況下,一個趴在舷窗外盯着所有人看的“人”彷彿成了壓垮許多人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又有人在驚恐之餘竭力維持着秩序,想要解決掉那個雖然看着像人但怎麼想都不可能是人的傢伙。
“賢者”坐在人羣中間,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鐵青地看着已經空蕩蕩的舷窗方向。
那個“人”已經完全移動到從這一側看不到的地方了————在“秩序支柱”外殼的視野盲區裡,他正在幹什麼?他準備幹什麼?他是怎麼在高塔躍遷失敗的情況下“跟”上來的?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是……什麼?
於生沿着這座古怪高塔的外殼小心翼翼地爬行着,一隻胳膊仍然抱着胡狸的大尾巴。
這讓他想起了經常在家裡各個角落陰暗爬行的艾琳———比如桌子下面,茶几下面,沙發下面,小人偶總是在那些地方鑽來鑽去的。
但他覺得自己跟艾琳還是不一樣的,小人偶那是陰暗爬行,他這是陽光健康且適度的爬行。
就連爬行的目的都很正能量——他想找個入口鑽進去,給藏在這艘“飛塔”裡的邪教徒們送去驚喜和快樂。
不快樂也沒關係,反正他現在很快樂。
他在一塊比較平坦的外殼上停了下來,短暫休息着,而後仰起頭,看着那黑暗無垠的太空,以及靜靜點綴在黑暗深處的美妙羣星。
“真好看啊……”
於生在心裡嘀咕着。
他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出聲,因爲他在這裡不能呼吸。
一開始,這讓他很不習慣,甚至做好了半個小時後回去跟艾琳他們大眼瞪小眼的心理準備———畢竟眼前一黑再睜眼之後就到了外太空,他尋思着自己這次是整不活了。
但過了一會於生就發現,原來呼吸對他而言不是必須的。
那只是“存活”這一狀態附帶的臨牀特徵罷了。
至少他是這麼理解的。
看着眼前壯闊如淵的宇宙深空,於生感覺自己的思緒也彷彿被這無邊的空間放大了。
據說千峰靈山那邊厲害一點的修士也可以做到在太空中生存,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他們也是把呼吸“優化”掉了嗎?
不知道艾琳能不能也像這樣在太空環境裡活動,畢竟她好像根本沒有心肺這種玩意兒。
胡狸呢?她很厲害……大概也行?
於生就這麼胡思亂想着,而後思緒便被腦海中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音給打斷了: “哎哎,於生!於生你還活着嗎?死了嗎?要死回來嗎?”
這麼欠揍的說話方式當然是艾琳。
“活着呢,正在太空飄呢,”於生沒好氣地迴應着,“我跟你講,這幫邪教徒弄的這座塔……其實是TM一艘宇宙飛船你知道不?不過我在這玩意兒開啓傳送的時候給它‘撥拉’了一下,現在貌似是把它弄壞了,擱這亂飄……我現在在它外殼上掛着,想找個地方鑽進去,還沒找到合適的點位。”
艾琳那邊好幾秒鐘沒傳來動靜,好像是驚着了。
隨後她才傳來一聲驚呼: “我勒個X!你這也行?”
“我也挺驚訝的,”於生在腦海中迴應着,“對了,另外跟狐狸說一聲,她這根尾巴到這邊之後就沒動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弄壞了。”
過了一會,艾琳傳來回應: “我跟她說了,她說就是距離太遠斷線了,斷線之後的尾巴沒什麼用,你找個地方扔了吧,或者開門扔回家也行,她回頭給你改個圍脖……”
於生想了想,隨手在身旁拉開一扇通往梧桐路66號的門,把尾巴扔了進去。
“我給它扔回家了————你們那邊情況咋樣?”
“特勤局的人在這兒呢,玄澈在跟他們說明情況,剛纔那個深潛部隊的指揮官還找我來着,詢問你去哪了,我跟他說胡狸用尾巴把你發射出去了,他當場給自己打了一針……”
於生: “……”
“哎,你啥時候回來啊?”小人偶又問道。
“我先試試看能不能鑽進這座‘塔’裡————在不把它搞炸的情況下,畢竟這玩意兒好像還挺容易壞的,”於生說道, “如果可能的話,爭取帶點土特產回去,畢竟都追到這了,啥收穫都沒有回去也彆扭。”
“那好吧,別死太快啊。”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