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月中,是夜月明星稀,月華皎皎如銀洗,天幕密藍似靛染。
宮中跟平常並沒有任何不同之處,主要廊道下幾盞燈籠高懸,在夜風中微微搖擺,引帶着那火焰也搖搖曳曳。
通向偏殿的那條迂迴曲折的廊道盡頭,雄偉的大理石柱下,斜倚着一個人。體形纖秀,背影十分苗條,臉向着廊外,那懶懶的姿態有幾分閒適,又有幾分肆意,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獨自一人在賞夜景。
蠡垣如往常一般,打發一衆下屬先走,自己再將東宮各處細細檢查一遍。
遠遠看到迴廊盡頭倚着一個人,他頓時提高了警惕,伸手摁住了劍柄,腳下也加快了速度。步伐迅疾,卻猶如腳不沾地,沒有絲毫聲響。
在距離那人七八來丈時,他認出了那道纖秀的身影。
蠡垣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摁住劍柄的手也鬆了下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冷聲問道。
"賞月,不可以嗎?"碧璽扭頭,眼尾一挑看了他一眼,扭臉繼續看着廊外,也不曉得到底是在看天還是在看什麼。
蠡垣抿着嘴角,眼神淡漠地看着她,聲音平直得像是結着薄冰的湖面:"那你自便。"說完這四個字,他便轉過身目不斜視闊步前行,兩側風生。
碧璽一見這情形,身子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剛剛的閒適蕩然無存,她跺腳道:"喂,你等等!"
蠡垣身形微滯,稍作猶豫後,還是停了下來,腰身微擰,背對着她稍稍留了個淺淺的側面輪廓:"有何貴幹?"
不知怎麼的,碧璽對他那明顯帶着疏遠意味的四個字有點不滿,以前他都是說"什麼事""幹什麼"之類的,今天忽然換了種說辭,令她感覺很是生分。從前一直覺得說的話越簡短,越疏離,長句子總顯得親近些,現在卻覺得好像顛覆了她之前的認知,她心裡有點不舒服。尤其是想到,就在前幾日自己還在悉心照顧他,兩人雖不怎麼說話,但總歸是相處還不錯,今天他這什麼態度!令她更惱火的是,爲什麼自己會莫名其妙多做了一個香囊,竟然還是送給他!要是時光能倒回去,她一定不這麼幹,這不是自討沒趣麼!天殺的男人啊!
"沒什麼!"碧璽心頭陡生無名之火,從袖袋內取出香囊,賭氣地揮臂一擲,狠力將手中之物扔向蠡垣,蠡垣並未躲閃,被砸了個正着。碧璽看他像個木呆子一樣毫無反應,忍不住跺了跺腳,也轉身憤然朝反方向疾行而去。
看看碧璽疾步離去的身影,又看看地上的香囊,蠡垣立在那兒愣了半晌,不知她緣何發這麼大火,完全摸不着門,只覺女人心真是海底針,捉摸不透。
回到安沁園時月已微斜,太子妃寢宮依然燈火明亮,顯然還未就寢。
碧璽步子輕快,進到內室才發現蘇思曼就和衣躺在牀上,竟是睡着了。
"太子妃!醒醒!"碧璽輕輕搖了搖她肩膀。
蘇思曼蹙了蹙眉毛,嘴角扯了扯,不多時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着碧璽,隨口就問:"幾點了?"
她經常在迷糊中問這個問題,碧璽已然知曉這是問時辰,便答道:"亥時了,太子妃是不是準備就寢了?"
"太子怎麼還沒來。"蘇思曼眸中略有失望神色,撅着小嘴,無意識地揉了揉手中的香囊,低聲吩咐道,"嗯,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沐浴。"
"是。"碧璽躬身退去。
不多時洗澡水便已備好,蘇思曼在碧璽的伺候下坐進了浴桶。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挑弄着浮在水面上的各色菊花瓣,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思緒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她跟樑少鈞第一次圓房的情形,脣畔忍不住就漾起了一絲笑意。
碧璽一看她那幸福盪漾的神色,扁着嘴,面容抑鬱。
蘇思曼自顧盪漾了一會,斂住笑意,挑起了話頭:"碧璽,你說,太子做什麼去了,這麼晚還沒來,今夜會不會不來了?"
"奴婢不敢妄加揣測。"碧璽死板地答。
蘇思曼本就是隨口一問,只爲打破沉默罷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碧璽又怎麼會知道呢。不過碧璽那懨懨的語調倒是引起了蘇思曼的注意,她略略擡頭,翻了翻眼皮,笑道:"你這是受了什麼打擊了,沒精打采跟個蔫茄子似的。"
碧璽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臉頰,掩飾地一笑:“有麼。”
蘇思曼正了正顏色,仔細打量了一下她,搖頭一臉正經:“一定是受打擊了,你自己找個鏡子看看,你現在臉色多難看,簡直好像追債沒追回來憋着一肚子火。你看看,眼珠子都發黃,肝火旺得很吶。”不過那嘴角微微上挑的弧度泄露了秘密,這分明是調侃啊。
碧璽如何不知道主子的有意調侃,臉色微紅,糾結着雙眉,潤了潤有點乾燥的嘴脣,並不買賬,似喃喃自語道:“太子殿下還未歸來,也不知道太子妃繡的香囊今日是交不交得到他手上,如此佳節良宵,虛度了倒是可惜。”
果然一語戳中蘇思曼痛處,氣得蘇思曼乾瞪眼,不過也終於剎住了調侃的勢頭。
主子的這個毛病讓碧璽真是頭疼得很,明明她自己也有一籮筐煩心事,卻常能撇在一邊,還能樂得自在地跟人打趣逗樂,可惜這一點自己卻沒學到。也真是的,到底在煩躁些什麼呢?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先前的喜悅憧憬都哪裡去了,爲了那麼一個冷血冷心的人,值得麼?
可是自己爲什麼會想起送他一個香囊呢?這個問題讓碧璽有些驚慌。不不,這絕對不是那種含義,那不過是示好罷了,略略彌補之前自己做的錯事。是的,就是這樣的!絕沒旁的意思!唉,也真是的,蠡垣這個死木頭臭木頭,憑什麼糟蹋了人家一番好意!
碧璽這麼胡思亂想着,手上不自覺下了力氣,搓的蘇思曼齜牙咧嘴,十分不滿。
“丫頭,你今兒到底是怎麼了,別沒事往我身上撒氣啊!我這細皮嫩肉的,經不起你掐。”
碧璽大窘,一疊聲哎哎驚詫低呼,滿臉羞赧。好在此時樑少鈞及時雨一般出現在寢殿門口,立時移開了室內兩人的注意力。碧璽斂了心神,手腳麻利地將主子收拾妥帖,識趣地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