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破天驚的內幕讓蘇思曼半天都沒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定定看了仲曄離良久,但見他面色微泛蒼白,目光雖黯淡,卻決然平靜,未見任何說了假話的心虛。看來他說的都是真的了。
可仲曄離爲何會如此清楚呢?這個問題盤桓在蘇思曼腦海裡,緊接着另外幾個問題也浮現出來,徐嬌是昭貴妃一方的人,皇甫隕爲何要替她換皮,莫非,他暗中早就跟昭貴妃一黨勾結上了?說不定,昭貴妃也早已洞悉了他的秘密!不然皇甫隕爲何要出手?當知一旦出手,身份必然會暴露。
蘇思曼額上冷汗開始密密地沁出,事情的複雜性遠遠超出了想象,其中的利益牽扯陰謀勾結,遠非尋常!任何事,但凡涉及到了皇室安危,那便是關乎社稷的大災難!王霄珏的話也突然清晰浮現在她腦海中,他說樑少鈞要一舉搞垮張家,那麼,樑少鈞一定也知曉了張氏父女的陰謀,但憑這一條,足夠張家永世不得翻身!
原來,原來……
真相是如此恐怖猙獰!蘇思曼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趔趄了一步,扶着沾滿灰塵的桌子方纔站穩。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看似平靜浮華的大梁宮廷,背後隱藏了這麼多陰暗的故事。這不僅僅關乎奪嫡爭位,更是欺君罔上偷天換日!簡直就是另一個版本的“狸貓換太子”!
一旦事發,後果將不堪設想,非但朝野震盪,只怕廟堂之外也會生亂,一準會鬧翻了天。引起的連鎖反應可能沒人能控制得住!而樑少鈞如今想做的,便是要將這天下捅一個天大的窟窿!如此,釀成的災禍將不可估量,動輒伏屍百萬血流千里,試想,首當其衝的,便是權傾朝野的張氏一門,以及依附他們的一干門生黨羽;緊接着就該是皇甫隕充當傀儡後,與后妃所育皇室血脈不純的子嗣,這麼一算,又有無數人要遭殃;再接下來,還不知道有什麼事會發生……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件事可能引起的嚴重後果,足以大創樑國,一個處理不好,便可能催生各種矛盾,屆時社會動盪,皇室顏面蕩然無存,國家毫無榮譽可言。茲事體大啊!
不不不,樑少鈞不會想不到這些的,他不會愚蠢到這一步,他可能另有圖謀,決然不會是顛覆這個國家。
他真要是那麼做,真的就太愚蠢了!而他並不是個愚蠢的人,對不對,所以他不會的!蘇思曼指甲死死摳着斑駁的桌子,指甲都斷了也渾然不覺痛,眼神瘋狂激動,閃動着恐懼癲狂,好似個瘋子。她好像從來沒這麼怕過,真的。
“太子人呢?”她突然疾步上前,死死抓着仲曄離的手臂,顫抖着聲音問。
仲曄離吃痛,微微皺眉:“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蘇思曼眸中本已淡去的癲狂復又熾烈地燃燒起來:“怎麼會這樣?!他不在宮中?”
“那日你墜崖,他便跳下去尋你,至今不知生死。”仲曄離眼睫微動,彷彿動容。
他跳下崖尋她……蘇思曼呆在那裡,彷彿石化一般,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他不要命了。這是她的第一個念頭。
原來他是在乎她的。咂摸了好久,蘇思曼才稀裡糊塗地明白過來。
他竟然是在乎她的……
當真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不把她驚成癡呆不肯罷休麼。利用她是真,爲她奮不顧身也是真,這太子真是個矛盾綜合體,搞不懂啊搞不懂。蘇思曼此時非常凌亂,腦子裡就跟洪水肆虐後的莊園亂得一塌糊塗。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顯然不是樑少鈞對她是否是虛情假意或者情真意切,苦逼的,他人現在在哪兒啊,到底是死是活。如今這局面亂得,偏偏他這個太子挑這麼個時機失了蹤,這不是要命嗎!
蘇思曼勉強趕走雜念,理順理順亂成一團麻的思緒,仲曄離既然找到了自己,那麼很明顯,局面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興許還能轉圜。蘇思曼振了振精神,又問道:“如今局勢到底如何,太子失蹤前,有沒有命人揭發張家的罪行?”
仲曄離拿摺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膝頭,狹長的桃花眼微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自然,若非一切都做了妥善的謀劃,他會放心跳下懸崖去尋你?他那樣精於謀劃胸懷城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本性,怎可能爲你拋開一切?你還是少做夢罷。”
蘇思曼一張俏臉頓時紅透,仲曄離這嘴欠的傢伙,說話就不能留幾分麼,非得這麼毒舌!顯得她問得很愚蠢似的!好吧,其實本來就是個愚蠢的問題。可仲曄離也沒必要這麼快就打破她那顆正遐想聯翩溫暖如春的粉紅少女心的幻想啊啊啊!怨念!
“既然如此,那你直接告訴我近來事態是如何發展的。”蘇思曼面容正肅。
“我一早料到了他會讓蠡垣去揭發此事,提前知會了樑少軒,他着人偷偷拿了蠡垣,將他關起來了。所以直到現在,這件事還未宣揚出去,否則樑國朝野勢必將掀起軒然大波。”
蘇思曼瞧着他,眼神開始複雜起來,眉頭皺得死緊,她現在拿不準他到底是什麼立場了,怎麼還跟樑少軒糾扯不清?到底在搞什麼!
仲曄離似乎看出了她的猶疑,聲線平直音色幽冷:“人生於世,靠旁人那都是虛的,唯有靠自己。有時候依附於人結成同盟,只是各有所需互利互惠而已。時移世易,曾經的對手也可能變成朋友,曾經的朋友也可能變成敵人。誠如你當日勸導之語,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利益的瓜葛牽扯。”
蘇思曼啞然失笑,誠然,仲曄離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其實最是灑脫不羈,依附或者脫離某一方,全憑他意氣而爲,旁人勉強不來。他既不會被金錢收買,也不會爲名聲所累——事實上他一丁點也不在乎什麼名聲,他早已是臭名遠揚,這又有什麼,他根本就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只做他自己,也只忠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