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真想不到,自己會成爲栽贓嫁禍戲碼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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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蘇思曼忐忑難安,詢問過前頭領路的太監皇后急召自己是爲何事,太監只說到了嘉恆殿自然就曉得了,那一聲不陰不陽的笑,令蘇思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到了嘉恆殿,才跨進大門內,蘇思曼就覺出裡頭氣氛不對,奴才們雖個個作勢忙碌,卻總偷眼瞧她,面上還帶着模糊曖昧的笑,分明是一副副看好戲的八卦面孔。蘇思曼益發覺得背心裡陣陣發涼,沒來由生出了一股怯意。
低頭進了前廳,蘇思曼瞧見鋪着駝絨深紅地毯的地面上七零八亂地散落着一些碎瓷片,地毯上一大塊深色的溼湮雖不怎麼顯眼,卻還是被她注意到了。蘇思曼心中一緊,偷眼睨上方,皇后就靠在軟墊上斜斜地坐着,一手扶着額,鳳目微閉,似在養神。裡面伺候的就只有一個玉蓉,她正蹲身低眉斂目地在撿拾地上的破碎瓷片,因爲垂着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蘇思曼進來後,皇后打了個手勢,玉蓉急忙停了撿拾碎片的手,起身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耷拉着腦袋。雖然一共就三人,蘇思曼卻明顯嗅到了空氣里布滿的緊張與壓迫,她強烈地有種黑雲壓頂的感覺,即使皇后並未看她,也叫她心驚膽戰。一直以來,她就很有幾分懼怕這位婆婆,瞧今日這情形,怕是大大地不妙!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鳳體康泰,福澤萬年。”蘇思曼跪地低聲道,儘可能想離皇后遠一點,這可能是出於自衛的本能,她已經嗅到了,皇后雖是閉目養神狀,可怒氣並沒消,熊熊怒火可能正在醞釀。
皇后猛地睜開眼,目光死死釘在跪伏在地的蘇思曼身上,緩緩坐正了身子,半晌,既沒叫她平身,也沒說話,只眸光犀利地注視着她。
蘇思曼緊低着頭,規規矩矩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感覺好像無數把尖刀從頭頂上紮下來似的,十二萬分的凌厲!叫她幾乎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這回算是領略到了萬鈞壓身力摧桅的恐怖之情了,皇后娘娘的氣場真不是一般的大!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事……要死也得死明白,皇后拿這積威恐嚇她一個小姑娘做什麼?!倒不如把話挑明瞭說啊,這般不明不白地,不是更叫人害怕麼?太討厭了!蘇思曼心裡雖有些不滿地唧唧歪歪,面上卻還十分恭敬,雖有些發抖,卻抖得挺含蓄,不大瞧得出來。
半響,蘇思曼感到皇后那冰刃一般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終於按捺不住,擡頭問道:“母后,發生什麼事了麼?”
“你還好意思問!你自己做的歹毒事情,你心裡不清楚嗎?!!”皇后勃然起身,闊袖一拂矮几上一盤棋子盡數嘩啦掉落。
“兒臣……兒臣不知道母后在說什麼……”蘇思曼瞧着威勢極盛的皇后向自己走來,不自覺地結巴,兩手微微顫抖着。
“啪——”
一聲脆亮的耳光聲響徹殿宇,蘇思曼身子一個不穩歪倒在地,頭部不偏不倚磕在散落的一塊尖利的碎瓷片上,尖利的棱角頓時將蘇思曼戳出個血窟窿,鮮血直流。她只覺得一陣鈍痛,腦袋上一麻,並不是很痛,但是神經猛地崩了一下,頭有點暈,好像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流到臉上了,一時卻沒意識到那是血。她趴在地上,緩緩伸手去摸臉上那熱熱的流動的東西,還在發懵。
“你好毒的心!竟然敢在湯裡下毒,妄圖毒殺本宮的孩兒!你該死!”
隱約還聽到這麼一句,臉上似乎還捱了一耳光,可惜蘇思曼知覺漸失,意識渙散,一切都好似一場迷夢,不怎麼真實。停留在記憶裡的最後一幕場景,是皇后血紅刺眼的華裳,恨不能將己碎屍萬段眥目欲裂的凶煞表情,就好像——一隻痛失幼雛的母雞,張牙舞爪。或許,她原本不會暈過去,實在是被嚇暈的。
醒來時蘇思曼躺在熟悉的牀上,四周一片昏暗。她有些犯糊塗,自己明明是在皇后的嘉恆殿,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
她習慣性地翻着眼皮瞪牀頂的紗帳,卻瞥見眼前有什麼白白的東西擋着視線,她搖了搖頭,換了個角度,眼前還是一塊白的,頭還隱隱有些痛。於是她更納悶了,伸手想將遮住一部分視線的東西弄開去,剛一碰到,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蘇思曼直被痛得哎喲叫喚,撒了手,頭皮還在發麻,好似要爆炸一般。
蘇思曼痛苦地呻吟了好幾聲,身邊卻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喚了幾聲“來人”,卻沒人來,那些奴才都哪裡去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放棄了徒勞的召喚。她身上有些虛,感覺使不上力,喊人都出不了大聲。
在寂靜裡躺着,蘇思曼的思緒漸漸連貫起來了,皇后盛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可惜自己不怎麼爭氣,還沒弄清楚皇后生氣的緣由就暈過去了。最後那句話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幻聽了,或者根本就是神志不清時產生的臆想,皇后再怎麼討厭她,不喜歡她,作爲一國之母,怎麼可能誣陷自己的兒媳下毒害自己的兒子呢?這要是傳出去,天家威嚴何在?豈不是叫萬民笑話麼?
寢殿內光線愈加暗了,蘇思曼渴了,想喝口水,只得自己起身。不曉得爲什麼,頭重腳輕的,腳底下好像踩在雲上似的軟軟綿綿,沒半點瓷實的感覺,才下了牀就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不幸磕到傷處,導致傷口開裂,鮮血如山泉一般孜孜不倦地流淌。她臉朝下趴在雖然鋪了地毯依舊寒冷徹骨的地上,眼淚沒出息地洶涌而出。淚水混着血水滾滾滴落,匯成了一道小小的紅色的溪流。什麼叫做淒涼無助,她這一刻算是體會到了。
要是碧璽在,絕不會是這個樣子……她想。
“碧璽……碧璽……”她絮絮地喚着這個名字,帶着些心酸。在這個時代,她爲難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碧璽,而不是樑少鈞或者楚文淵。
可是碧璽不在,碧璽這會兒應該躺在牀上養傷,這時候不會來看她的。
她又想到了她媽媽,從前她生病時,媽媽二十四小時衣不解帶地守在牀前,只要她一睜開眼,就一定能看到媽媽那雙紅通通的眼和擔憂的面容,在她想喝水的時候,媽媽一定會第一時間遞給她。她好想媽媽,好想,好想……可是,這個時代裡沒有她媽媽,而她也只不是孤身一人來樑國和親的弱國公主,不招人待見尤其不招婆婆待見的傻瓜。眼淚流得更兇,因爲她清楚地知道,眼下她想的這個人她根本不可能見到。
蘇思曼悲傷地默默流着眼淚,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虛得如同大病了一場,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她當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水米不沾這麼久,加上失血過多,哪裡還會有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有人驚訝地叫了一聲,過了不久自己就被幾個人七手八腳擡到牀上去了。整個過程蘇思曼迷迷糊糊,處於意識半神遊狀態。
隨後的日子,蘇思曼漸漸清醒過來,李太醫每日會定時來爲她上藥。馮綰綰自她受傷後就沒來過,蘇思曼覺得奇怪,問了香兒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皇后下了令,不準任何人探視,除了李太醫,不準任何人踏進儲香閣,也不準儲香閣的人踏入慶延殿。至於皇后爲何下了這樣一道命令,香兒她們只說不清楚,宣旨的公公也不曾言明。
蘇思曼聽到這個消息無比沮喪,心頭好似捱了一記悶棍。這根本就是將自己同外界隔絕了,皇后這樣懲罰她,漸漸令她相信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那日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皇后真的認爲她給樑少鈞下了毒。她的這個猜測在李太醫口中得到了證實,樑少鈞吃了她送的那碗黑魚湯,夜裡就高燒不止,上吐下瀉,確實有中毒的症狀。
可她沒有啊,她那麼喜歡樑少鈞,她怎麼可能給他下毒呢!退一步,就算她要下毒謀害樑少鈞,可也不會蠢得在自己煲的湯裡下藥,當然,傻子可能例外;可是,傻子又怎麼會想去毒殺什麼人!皇后那樣聰明的人,會瞧不出這樣膚淺的栽贓嫁禍麼?!連個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直接就下了處罰,她比竇娥還冤!蘇思曼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爲栽贓嫁禍戲碼的主角。
她生活裡僅有的一點樂趣,大概也就是從李太醫嘴裡探聽到樑少鈞的身體情況,聽說他現在身體漸漸地好起來了。可隨着她傷口癒合,李太醫不再來儲香閣了。蘇思曼心中焦急,故意將傷處又磕碰得裂開來,方纔又見着了李太醫。可李太醫嚴肅地告訴她,若是她還這麼任性,他便不會將樑少鈞的情況告訴她了。
日子十分漫長,蘇思曼走到哪裡都一大幫子人跟着——又恢復到她初嫁過來時的情形,那時候她還覺得十分氣派,如今方纔知道,原來不過是一羣眼釘子,作的並不是耍排場的功用,令她深惡痛絕!
她乾脆連散步都不去了,天天倚着窗戶坐着,或是把玩樑少鈞買給她的釵子,或是望着窗外那棵已經凋敝的樹,偶爾也去看看碧璽。
儲香閣的奴才私底下都在議論,說這太子妃性情大變,好像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