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面對着花月嬋,沉痛而略帶蒼涼道:“這不是要脅。你該知道,朕從來沒想過要脅你,朕只是想你回到朕的身邊來。你知道嗎?皇后死了,皇后黨也倒了。朕一直沒有再立皇后,皇上的位置,在朕的心目中,一直都該是朕的嬋兒才配得上的。”
皇上多情的雙眸注視着花月嬋好一會兒,轉向那幅畫低念道:“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美人。嬋兒,你還是當年紫藤花下的美人,朕卻老了。朕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非執手江山不可的少年天子,而是,想和心愛的人攜手天下,聽聽心愛的人彈彈琴,唱唱歌,看夕陽西下的老人了。”
花月嬋看皇上鬢邊已白,心中暗歎,良久方溫柔道:“皇上,我不再是您的嬋兒,請您叫民女爲夫人吧。我從前就沒想過要做皇上的女人,現在更加不會是皇上身邊的女人了。我和阿寒過得好好的,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也是這世上最愛我的男人。”
皇上聽了,心裡頗爲不是滋味兒。他這九五之尊,放下身份來求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卻說,另一個男人才是世間最好。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所以做着最後的掙扎。
“朕只是身不由已罷了。嬋兒,如果朕也只是一江湖草莽,自由自在,朕也可以待你如他,甚至更甚於他,愛護你一生,始終如一。但是,朕生在帝王之家,貴爲天子,所思所想,不能只顧兒女私情,還要爲這社稷江山,祖宗的家業著想,還要爲天下的百姓著想。但是,朕想你,愛你的心卻從未改變過。”
“既然如此,你就該繼續爲你的祖宗社稷江山著想。阿寒爲了我,放棄了西蜀儲君之位,陪伴我十七年。你現在叫我回到你的身邊去,你覺得有可能嗎?”
皇上雖然愛她,但卻更愛他的江山。阿寒愛她,卻超越了他自己。在阿寒的眼中,江山若等閒,從來只有她的笑顏纔是最重要的。
這就是皇上和阿寒的區別。那麼多年來,兒子阿澤在阿寒的身邊,她放一百個心。但在皇上的身邊,她就焦慮得日夜不安。
皇上仍然不死心地說道:“爲何不可能?你回到朕的身邊,你就是朕的皇后。當年朕還是年少,朝政不穩,大半的勢力握在皇后的手中。可現在,大周的江山已經固若金湯,再也沒有人能輕易地謀取朕的帝位。你回到朕的身邊來,有你爲後宮之首,阿澤他就更加後顧無憂了。”
花月嬋再一次心中暗歎,不得不努力說道:“皇上剛纔不是說了嗎?大周的天下,如今已經牢牢地在皇上的手中。阿澤是皇上的親兒子,皇上就這麼忍心將他無故打入天牢嗎?難道是我和阿寒都錯了,不該將兒子送回到皇上的身邊?阿澤是因爲愛皇上才甘願做皇上的太子。至於民婦,是萬萬不可能入宮做您的皇后。我想,皇上心中也是明白,是吧?”
皇上確是再也明白不過,他並不糊塗,只是不甘心罷了:“這麼多年了,難道你當真沒有想過朕嗎?朕對你一往情深,願意給你最好的,你爲何總不願領情?”
“什麼是最好的?對於我來說,阿寒就是最好的。”花月嬋不想讓皇上有任何的一絲幻想,直截了當。她也不怕傷了皇上,皇上那麼多年來都沒有她,現在自然也不會非不可。但是,阿寒不同,阿寒和她相濡以沫十幾年,阿寒纔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非她不可的男人。
她的話音剛落,廂房中忽地響起了一個低沉而又有點兒飄忽的聲音道:“嬋兒,謝謝你讓我恰好聽到這句話”
“阿寒,你來了?你還是不放心我。”聽到北冥寒的聲音,花月嬋並不是太過驚奇。她從未瞞着北冥寒下過天鷹山,北冥寒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她還是單獨下山了。
皇上聽到這句話後大吃一驚,因爲這聲音就象近在他的耳邊響起,但其實,北冥寒還在門外的不知什麼地方呢。
皇上在軒月樓的四周都佈下了武功高強的侍衛,北冥寒卻不但聽到了他和花月嬋的對話,還能將聲音用內力送了進來。
北冥寒究竟在哪?難道他在屋頂上偷聽嗎?皇上向屋頂上望了一眼,四周也瞧了瞧,哪有北冥寒的影子?
“哼這天底下,也只有他敢要朕的女人”皇上暗暗嘀咕了一句。
這也是皇上多年來的心病,自己的女人讓另一個男人搶了,還過得比跟他這九五之尊更好。他想要花月嬋回到他的身邊,都不知道真是情深愛重呢,還是一直就不甘心罷了。
皇上向外冷聲叫道:“李公公,攔住北冥寒,別讓他來打擾朕外面那麼多的御林軍都是飯桶嗎?怎麼就攔不住區區的一個山賊?”
李公公大聲回道:“是皇上奴才聽命”
花月嬋不滿皇上叫阿寒“山賊”,不禁眉眼薄怒道:“皇上,你明知道,阿寒可不是山賊,他是誰,你比誰都清楚。”
皇上一看花月嬋那一如當年,嬌嗔薄怒的絕世容顏,不禁呆了一呆,貪看了好一會兒,象一個吃醋的少年說道:“朕知道他原是西蜀的太子,本可以繼位,卻爲你放棄了。若非如此,朕早將他的頭給砍了還讓他在朕的國土上做個安穩的山賊?”
皇上說這話時,一肚子的酸氣沖天。因爲,無論他說得多麼冠冕堂皇,說他如何如何愛花月嬋,他都沒法做到,象北冥寒一樣,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一片江山。
這時,原先還有些遠的,北冥寒的聲音忽地就近在了門前道:“龍瑾德,本主的頭已經帶來了,你有本事砍下嗎?若有本事,你大可以拿去煮酒如何?不然,別約我的女人在這裡聽你糊扯。”
皇上氣結,打開門,但見高大玄衣的北冥寒隻身前來,一介布衣,但那氣勢卻壓過了他堂堂的天子龍瑾德。
“原來,你也老了頭髮都白了,朕還以爲你有三頭六臂呢。”皇上見到北冥寒,發現花月嬋雖然容顏不變,但北冥寒卻和他一樣老了,頭髮也白了。
可見,花月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容顏不老。那麼,衛逸然也並沒有欺騙他,他應當也不知道花月嬋爲何就能朱顏不改。看來,他想長生不老的夢還是落空了。
“嬋兒,到我身邊來。”北冥寒站在李公公他們的面前幾步之外,玄衣高大,髮絲飄垂,鎮定自若。
皇上給李公公打了一個手勢。他就不相信,北冥寒真有什麼三頭六臂了。他帶來的大內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北冥寒嗎?
李公公也給侍衛們打了一個手勢。立即,這裡就不知打哪多出了十八個隱衛,一個個都是武功高強,平時負責皇上安全的。
但是,與此同時,這二樓的欄杆下面卻突然冒出一排的人來,屋檐上也突然空降下一行黑衣人。這些人加起來不但人數比皇上的侍衛多,一共有三十幾個,武功更加是個個不比皇上的侍衛弱。
一時之間,兩方蓄勢待發,讓空氣都要凝結了,好象一場男人之間的較量就要開打。
李公公見勢冷冷地替皇上助威般鴨聲道:“北冥教主,你可知道,只要我們皇上一聲令下,外面就是重重的御林軍。北冥教主認爲區區的天鷹教,不過就是幾十個蛋散,就以爲能和皇上京城的幾十萬御林軍相抗嗎?笑話”
北冥寒並沒理會李公公,而是望着花月嬋道:“嬋兒,阿澤馬上就來了,他要跟我們迴天鷹山去,再也不想做太子了。”
皇上聞言大驚失色道:“你說什麼?阿澤在天牢裡,怎麼可能跟你們迴天鷹山去?你劫天牢?”
皇上話音剛落,樓梯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太子殿下龍玄澤和古青鸞雙雙出現在樓梯口,正牽着手向皇上走來。
“奴才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太子殿下不是在天牢裡嗎?”李公公也是非常愕然。
阿澤穿着藍色的衣袍,和古青鸞一起先見過北冥寒,然後纔在皇上的面前跪下道:“父王,請放我孃親離開。只要我孃親離開了,兒臣任由父王處置。”
皇上氣得吹鬍子瞪眼,甩袖怒道:“倘若朕不放人呢?你是要反了嗎?”
“兒臣不敢因爲兒臣的事驚動了父王和爹孃,兒臣深感不安。所以,兒臣才從天牢裡出來,還請父王恕罪。”
阿澤在天牢裡原本不覺得什麼,他沒做過的事情,自然不怕。而且,他覺得父王只是一時被矇蔽了,只要冷靜下來,自然會想清楚的。但驚動了孃親從天鷹山上下來,他覺得事態嚴重了。
皇上見太子和太子妃都跪在面前,北冥寒也不動聲色,沉吟一會,終於說道:“進來說吧”
李公公擔憂地向着皇上道:“皇上”
皇上搖了搖頭道:“不用擔心,你們在外面即可。讓太子和太子妃進來。你,暫且留在外面侯着吧”最後一句話,皇上是對北冥寒說的。
皇上的意思很明顯,是要北冥寒在外面,不要進去,別打擾他和太子,太子妃,以及花月嬋相處。
北冥寒也很大度,只說了一個字:“好”
李公公聽了閃一邊去站着,對阿澤和古青鸞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請”
花月嬋望着北冥寒,北冥寒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於是,花月嬋隨着阿澤和古青鸞,以及皇上一起都進了廂房。
花月嬋一見阿澤,立即拉着他問道:“天佑,你有沒有怎麼樣?被審了嗎?有沒有用刑?”她摸摸阿澤這裡,捏捏那裡,就是擔心阿澤在天牢裡被人折騰了。
皇上見到花月嬋對他如此的不信任,心中很不是滋味兒道:“朕的兒子,朕沒說要審,誰敢審他?”
花月嬋沒好氣地白了皇上一眼說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龍玄轍此刻在哪了?他不是皇上的兒子嗎?他在獄中時,難道也沒人敢審他?”
皇上聽了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道:“那怎麼能相提並論?”
“哼”花月嬋纔不給皇上好臉色。因爲她知道,皇上對他那張龍椅緊張的份兒,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會放過的。更何況,皇上的兒子太多,爲了爭位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又有什麼奇怪?
阿澤倒真是沒有在獄中受過任何的折騰,現在刑部都是他的人,誰敢動他了?所以,他就算是在天牢裡,也消息靈通得很。
“孃親,我好好兒的,沒事。要孃親爲兒子擔憂,兒子不孝。孃親,我不是說過嗎?我絕對能保護好自己的,您怎麼還是不放心?”
花月嬋不太相信地問道:“阿澤,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內傷?天牢那種地方,進去了,有誰能好好地出來過?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孃親,我現在是太子,除了父王,誰也不敢動我。”阿澤向花月嬋眨了眨眼,安撫着花月嬋。
皇上疑惑不解地問道:“太子,你是怎麼出來的?”
阿澤這時侯才轉向皇上輕鬆地拱手道:“父王,兒臣不是沒罪嗎?刑部連夜開審,證明了兒臣是清白的,所以將兒臣放了出來。”
“嗯。”皇上嗯了一聲,表面上沒說什麼,但還是有些驚訝了。顯然的,阿澤比他想象中的本事多了
皇上心下知道,太子監國時間雖不長,卻深得文武百官的支持,朝臣之心大都已經傾向太子這個未來的新君了。整個朝庭之上,大約就只有左相爺和信王龍玄玉一派的,還在和太子暗暗較勁。
這次下毒的事情,皇上就憑一點也就明白了下毒的人是誰。如今就太子和信王龍玄珏有相爭的可能。如果是太子阿澤要奪皇位,既然要下毒那就做得乾脆利落些,將他毒死了,再將罪名扣在信王頭上即可。
但是,下毒的人不敢當真毒死了他,卻將茅頭指向阿澤,那就只能是信王所爲。因爲,無論信王做得多麼天衣無縫,卻不可能滴水不漏。因爲最終茅頭指向阿澤後,信王還要借皇上的手來滅阿澤。
信王深知,自己在朝中的勢力不如阿澤,自己的力量也不如阿澤,所以,他只想做到,讓皇上相信是阿澤要下毒就行,不能毒死了父王。
所以,就算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皇上也可以判斷得出,此事和龍玄珏有關。別以爲他老眼昏花了,就不知道,玉貴妃雖然原先是天鷹教的人,但入宮後,如何成爲他的貴妃,那卻全是田貴妃和信王所爲。
而皇上之所以幸玉貴妃,那是因爲,藍彩玉來自天鷹教,知道一些關於花月嬋的事情。但皇上原先並不知道龍玄珏暗藏那麼大的陰謀,還以爲,龍玄珏只是想討他這個父王歡心而已。
此時此刻,阿澤能從天牢出來,皇上心裡更加明白,阿澤若要皇位,根本無需下毒害他。但是,他也沒有後悔將阿澤打入天牢,因爲,他在有生之年,終於可以再見花月嬋一面。
能和自己最愛的女人和兒子,兒媳在一塊兒,這纔是一家人的感覺。可笑他堂堂天子,擁有九五之尊,卻從未有此刻的幸福感覺。然,這感覺也將稍縱即逝,他是偷來的片刻歡愉罷了。
花月嬋不願意隨他入宮,這也是他意料之事。他一來是想再見花月嬋一面;二來是,聽聞花月嬋容顏不老,他想親自看看是不是真的,這世間是不是真的有長生不老的可能?
所以,此刻這些心願已了,皇上靜靜地坐着,看着阿澤和花月嬋在一起,臉上並無半分怒容,還有十分享受的片刻愉色。
雖然他心下還有一點點遺憾,但身爲帝王,本就要有更多的犧牲,猶其是親情這種東西,太奢侈了
古青鸞在一旁觀察了很久,忽地有些明白,皇上今天的所作所爲了。
她突然跪在皇上的面前道:“皇上,兒臣沒能做到的事情,皇上自己做到了。兒臣還請皇上息怒,不要怪責太子殿下。皇上也一定知道,阿澤是這世上最不可能傷害皇上的人。”
昨晚,太子殿下的人已經在刑部連夜審了藍彩玉,衛逸然給她兩條路走。
一是將一切供出來,衛逸然給她解藥;二是給她三尺黃凌,賜她自縊自殺,留下一封遺書,將一切來龍去脈寫清楚。
藍彩玉沒想到,阿澤太子在朝中的勢力那麼可怕,刑部的人竟然全都當阿澤纔是天子一樣。
其實,這就是皇上要的朝勢,朝中的人都是明眼人,都明白皇上心目中,誰纔是未來的天子。
至於信王龍玄珏,從來就不是皇上看好的皇子。朝中之人除了左相爺之外,並沒有人當真願意誓死追隨信王。朝中看似左相和右相勢力相當,那卻只是假象,左相的勢力其實早就慢慢地被削得弱不禁風了。
皇上微笑對古青鸞道:“起來吧,朕不怪你。你和阿澤皆是孝順的孩子,又怎麼會毒朕?你不願意做違背良心的事情,這是朕喜歡你的原因。你不象一些人,在皇權,利益……等等,各種之下,輕易地丟失自己的本性。你和阿澤都是朕最愛的孩子,朕怎麼會怪你呢?”
古青鸞愕然,大眼睛眨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皇上並沒有象她以爲的那樣,並非是老糊塗了。
這時發現皇上投在阿澤和花月嬋身上的目光是那麼的慈愛和包容,古青鸞才知道,皇上也只是利用一次皇權,爲自己任性胡爲一次罷了。
皇上,之所以能做皇上,能坐穩他的龍椅,也不可能太過昏庸。
“皇上,您真的不怪兒臣,不怪阿澤?”古青鸞膽子也大起來了,笑着問道。
“嗯,不怪。”皇上道。
古青鸞於是更加大膽地問道:“既然如此,那麼,皇上能在這間軒月樓裡以一個大老爺們的身份,設宴招呼一下天鷹教的教主和夫人,還有阿澤和我?我們一起吃個飯,聊聊天,聽聽戲曲如何?”
皇上一聽,輕斥道:“胡鬧朕能是一個普通的大老爺們嗎?朕是天子,九五之尊。請你和太子殿下,嬋兒一起用膳的話,那自然是沒問題。但是,要請處面那個北冥寒,那可主免了”
古青鸞聽着皇上說話雖然是輕斥着,臉上卻沒有太多的真怒,就挽着皇上的手臂,撒嬌道:“皇上皇上說得沒錯皇上是九五之尊,所以嘛皇上是誰?皇上當然是這天底下肚量最大,能容四海百川,能平天下,威震八方,能請任何人一起用膳的大大爺們。”
皇上沉默,花月嬋,阿澤卻都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花月嬋突然道:“皇上,阿寒未必願意陪皇上用膳吧?您能請動他嗎?”
皇上氣得跳起來,一拍桌子道:“朕請不動他?他憑什麼?”
“任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敢保證,你的面子也未必那麼大,你未必能請到阿寒陪您吃一頓飯。”
皇上突然高聲道:“來人啊給朕在軒月樓設一國宴,以滿漢全席宴請西蜀國的過去太子北冥寒和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