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殿的裝飾十分豪華。地面上鋪着蘇湖特製的磚,其表面爲黑、油潤、光亮、不澀不滑。殿內主位爲金漆寶座,寶座前兩側各兩一對瑞獸,分別爲角瑞和仙鶴。角端是傳說中的吉祥動物,仙鶴象徵長壽。
太后並沒有坐在寶座,她站在周璇面前,眉心緊蹙,本來還要給她一巴掌的,可不知道爲何,見到她一臉坦然略帶幾分惋惜地問自己“皇祖母也不相信我嗎”之後,她心中生出幾分猶豫。
皇宮中鬥爭不止,太后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曾蒙冤,那時候多麼渴望有個人能相信自己犬。
“你這毒婦,還耍什麼花招!這麼多人親眼所見,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宇文軒憤怒地指着周璇,激動地雙手顫抖,就連眼中都閃着血光,恨不得把周璇碎屍萬段。
他初爲人父,結果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也難怪會這麼憤怒。
在宇文軒咄咄逼人的指責下,周璇卻依然保持着平靜:
“不是我。”
她的聲音不大,卻又足已讓屋內每個人都聽到踺。
面對這樣盛怒的皇帝、太后、太子,即便是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的妃子都沒把握能不瑟瑟發抖、腿軟站不住,然而這個女子卻能這麼冷靜。
她的內心該有多強大!
難道說真的不是她嗎?
“不是你是誰?”
宇文軒紅着眼,對着周璇怒吼,彷彿隨時都要吃了她一般。
周璇沒有回答她,她把目光投到一直沒說話的景帝身上,盈盈一拜:
“請父皇明察秋毫,不要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這種情況下,通常都是委屈無比地跪下來懇求“請父皇爲兒臣作主”,而她卻是正義凜然地說“不要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景帝微微有些意外,他冰冷的目光淡淡掃過去,眼神犀利得彷彿一把劍,讓人覺得他不是在看你,而是已經透過你的血肉直擊靈魂的深處。
周璇第一次見到這樣可怕的眼神,以及那種上位者特有的強大氣場,可是她不緊張。
她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大不了也就一死而已,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所以她靜靜地跪着,任由景帝打量,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此事朕一定會嚴查。”
景帝鏗鏘有力的聲音在長樂殿內響起,這話是說給周璇聽的,又像是說給在場的每個一個人聽的。
景帝一向內斂,喜怒不形於色,而此時他的聲音卻帶上了怒氣,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即便與此事無關的人也忍不住抖了一抖!
這也難怪,周夏韻肚子裡的可是宇文皇族的嫡孫……
“來人,先把三皇子妃收入天牢候審。”
早已預料到的結局,周璇並沒有太大反應。
“父皇,此事尚未查明就直接將三皇子妃押入天牢會不會有些不妥,不如先收歸宗人府如何?”
宗人府主要負責皇家宗室事務,裡面官員會顧忌皇家身份,一般情況下不會濫用私邢,而天牢則是關押重罪犯人,進去之後就很難說了。
這個時候,無論誰開口替周璇求情都有可能會被視爲同夥而牽連進來,最明智的做法是保持沉默。
所以當宇文源開口替說話的時候,周璇愣住了。
他與她非親非故,也沒什麼交情,他爲什麼要替她說話?
難道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就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都有可能會被牽連進來,他的身份本就敏感!
果然,宇文軒立馬藉機發難:
“謀害皇孫是重罪,本就應該交由刑部處理!二皇兄是在質疑父皇嗎?”
“兒臣不敢。”
宇文源對着景帝深深作揖,他平日裡雖放蕩不羈,但這個時候還是恪守父子禮儀。
“齊王妃已是我宇文族人,兒臣認爲交由宗人府更合理。而且此事尚未定論,兒臣相信齊王妃是無辜的。”
“她是無辜的,那我未出世的孩兒呢?”宇文軒憤怒地咬着牙,面帶諷刺,“我看二皇兄憐香惜玉過頭了,人家三皇兄都還沒說話呢!”
兩兄弟,爭鋒相對,火藥味在屋內瀰漫,一觸即燃。
景帝卻沒有阻止,他高深莫測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掃過,似乎在探究什麼,然後又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人們不由一顫,如芒在背。
“老三,你怎麼看。”
景帝沒有因爲宇文源的質疑而生氣,也沒有因爲宇文軒的煽動而惱火,而是高深莫測地將目光落到了宇文轍身上。
妻子涉嫌謀害皇孫,宇文轍這個做丈夫的本來就應該第一時間被關注,成爲另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可是不知道爲何,從開始道現在,卻從來沒有人注意到他。
聽到景帝這麼一說,衆人才想起齊王也在場,紛紛朝着他看過去。
各式各樣各懷心
思的眼神中,宇文轍一臉淡然,依舊是那麼清塵脫俗,溫文儒雅。
“一切由父皇定奪。”
他恭恭敬敬地衝着景帝作揖道。
宇文轍會這樣,周璇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可是“賢王”,怎麼可能會爲了她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破壞自己賢良的形象?
而且以他對周家的痛恨,此事怕是正中他下懷,他高興還來不及!
景帝淡淡收回目光,一聲令下:
“帶下去。”
周璇便站了起來,非常配合地跟着侍衛往外走,美麗的臉上沒有慌張,沒有害怕,沒有委屈,甚至連憂愁都沒有,至始至終都是那麼平靜,平靜得嚇人。
經過宇文轍身側的時候,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四目交接,兩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平靜,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一樣的溫潤如水,清塵脫俗。
五日後
東宮
清晨,陽光從雕花鏤空窗櫺的的縫隙中照進來。
女子的臉很白,白得彷彿一張紙,陽光在上面跳動,卻沒有一絲兒生命的氣息。
“小姐,您吃點東西好不好?奴婢知道您心裡難受,可是您這樣不吃不喝也不是辦法呀……”
細柳眼裡滿是擔憂,自從那日之後,小姐就一直不吃不喝,這讓她擔心極了。
她自幼跟着眼前這個溫柔的女子,小姐以禮待她,甚至教她讀書斷字,在細柳的心裡,小姐是主子、更是恩人。
見到她這樣子,細柳比自己受了傷還難過,她無助地向李嬤嬤求救。
李嬤嬤是周夏韻的乳母,周夏韻一出生便跟着她,她可以說自己看着她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十多年的主僕之情非常深厚。
如今看到她這樣,李嬤嬤也是心如刀絞。
“小姐,你還年輕,孩子還可以有的……”
“不會有了,嬤嬤,不會有了……”
李嬤嬤的話沒說完,周夏韻已梨花帶雨地撲入她的懷裡,淚流滿面。
“呸——呸——小姐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李嬤嬤連忙啐道。
周夏韻不說話,她那漂亮的眼眸死一樣的沉寂、暗淡無關。
她們不知道,在這段絕望的婚姻裡,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今孩子沒了,她也絕望了……
“小姐,你別太傷心,太子爺一定會替孩子討回公道、讓周璇償命的!”細柳說道。
周夏韻沒有說話,她要的不是償命,她只要孩子……
對了,周璇……
這幾日盡顧着傷心了,都把她給忘了。
“三妹妹她現在還好嗎?”
“小姐,她這麼對你,你還關心她的死活幹嘛?”
細柳忿忿不平地跺着腳,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周璇碎屍萬段。
周夏韻漂亮的脣抿成一條線,靠在椅子上,不說話。
“小姐,你先吃東西好不好?等吃了東西,纔有力氣看着周璇那個賤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李嬤嬤柔聲地哄道,她舀了一口清粥,送到她的嘴邊,可是周夏韻卻抿着嘴,不肯吃。
“二姐姐……”
就在李嬤嬤一籌莫展的時候,周夏音從屋外走了進來,她穿着一襲米分色的罩紗羅煙衫,下身一挑白色的百褶長裙,手裡拿着一支橙紅色的石榴花,應該是剛剛折下來的,上面還帶着晶瑩剔透的露珠。
“五小姐,你可來了,你趕緊幫奴婢勸勸小姐,她都五天沒吃飯了。”李嬤嬤見到周夏音,如獲救星。
“好的。”周夏音清冽的眸子一轉,嬌俏無比,“你們先下去吧,這裡交給我!”
李嬤嬤琢磨着她們姐妹肯定有話要講,而且小姐一向疼愛五小姐,姐妹情深,五小姐一句話抵得她們十句。於是她協同細柳一起告退了。
“二姐姐……”
屋內只剩下她們姐妹二人,周夏音的腦袋便朝着周夏韻的肩膀靠過去,撒嬌地叫她。
“二姐姐爲什麼五天不吃東西呢?”她小聲地嘀咕。
明知故問!
現在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用心疼愛的妹妹竟然是這樣“關心”自己的,周夏韻嘴角爲不可察地勾出一抹嘲諷弧度,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淡淡地問:
“五妹妹今天心情很好?”
“那當然了!二姐姐,太子哥哥終於把周璇那個賤人抓到天牢裡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呀!”
周夏音笑靨如花,完全沒有把親姐姐的傷痛放在眼裡,她手舞足蹈地歡呼。
“下令收她入天牢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聖上。”周夏韻淡淡地說道。
“都一樣啦!”周夏音吐吐舌頭,笑得無比開心,“二姐姐,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太子哥哥……”
這麼說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了,連忙用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夏韻,生怕看出端倪。
不過周夏韻似乎沒有覺察,她目光呆滯地對着自己的小腹出神,顯然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
好險——
還好二姐姐沒發現!
周夏音鬆了一口氣。
“對了,我這五日都沒見到太子殿下,五妹妹可有見到他?”
周夏韻風輕雲淡地問道,樣子看起來漫不經心,好似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隨便找個話題聊而已。
很顯然,二姐姐還沒從喪子之痛中恢復過來。
不過,周夏音也不在意,她眉飛色舞地說:
“太子哥哥這些天都在忙着折磨周璇爲我報仇呢!太子哥哥對我真好!”
“這麼說來,他是現在在天牢嗎?”周夏韻說道。
“是啊!二姐姐你要不要去也過去啊?弄死她,爲我還沒出事就夭折的小侄子報仇……”周夏音眼裡閃爍着興奮的光,“二姐姐,我們一起去吧!去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周夏韻古井深潭一般的墨眸看向周夏音身上,犀利而又凜冽,帶着幾分探究,只是周夏音現在滿腦子都想着怎麼折磨周璇,並沒有覺察。
“改日再去吧,今兒我累了,想要小憩。”
周夏韻有氣無力地說道,此時一縷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到她的眼中,刺得生生作痛。她忍不住微微蹙眉,慘白的臉便愈發地難看。
“那我就不打擾二姐姐休息了!”
周夏音站了起來,將石榴花插到花瓶裡,一蹦一跳地走了,臨走前甚至看都沒看憔悴的周夏韻。
她現在滿心歡喜,雖然自己少了一支手掌,但只要一想到現在太子哥哥正在折磨周璇,她就別提多開心了!
她知道以太子哥哥對她的疼愛絕對不會放過周璇的!
周璇,你現在肯定很慘吧!
天牢是被唾棄的角落,腐黴不堪,時不時會有老鼠和蟑螂從身邊跑過,還真應了二十一世紀某部電視劇裡面那句臺詞——擡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
周璇不是第一次來天牢,之前她曾跟慕容莫問來過一次,後來爲了調查百花宴的真相,她還特地過來找周夏音弄過供詞。
可是隻有自己真正進來了,她才發現同樣都是坐牢,待遇也分三六九等的。
昔日周夏音所在的牢房乾爽整潔,和她現在所出的環境比起來簡直就是五星級總統套房。
周璇所處的這個空間狹小,空氣中夾雜着酸臭糜爛腐朽的味道,時不時還會聽到有人的不甘嘶吼、或因爲不堪刑罰而發出痛苦的吼叫,猶如喚醒了沉睡經年冤魂厲鬼,陰森森的,刺入骨髓。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飯菜還算可以入口,至少不是餿的。
天牢裡面永遠都是黑漆漆的,你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不過從獄卒換班的情況來看,此時應該是上午,她關進來已經五天了。
“王妃,您的飯。”
獄卒從來飯菜,周璇打開一看,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又給我加餐了?”
天牢裡的飯菜能好到哪裡去?不餿不臭,能維持溫飽就已經很好了!可週璇卻發現今天的飯菜裡竟然有一個煎蛋。
這種事情若發生在周夏音身上,倒正常,太子爺一聲令下,別說煎蛋了,就算有魚有肉也不爲過。
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周夏音這麼好命的,有個宇文軒不顧一切地愛她、疼她、呵護她。
“這是我家娘子特地給王妃做的……王妃您快趁熱吃……”
那老獄卒憨厚地笑道,前天他當值,不小心閃到腰了,疼痛不已,周璇見狀便隔着牢門給他正了骨。
老獄卒是個憨厚的人,對周璇感謝得不得了。
“只是小事,王叔不必太放在心上的。”
“王妃,話不能這麼說的,您的正骨之恩可以不還,可他欠您的賭債不能不還。”
一個年輕的獄卒笑呵呵地說道。
周璇關進來五天,因爲她的位置正好和獄卒的值班室靠得近,這幾日她都和他們混熟了。
本來獄卒是犯人的對立面,他們通常是不會對一個犯人和顏悅色的,這些周璇自然知道,起初她也沒打算和他們套近乎。
大概牢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獄卒們經常會聚在一起小賭。
大多數時候天牢內都很靜,靜得周璇可以清晰得聽到骰子滾動的聲音,於是她便無聊得開始猜骰子。
剛開始她只是在腦子裡默唸,後來大概是猜得太投入了,一不小心就說了出來,一說一個準。
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倒是嚇壞了那羣獄卒。
這羣獄卒除了王叔以外,其他人都比較年輕。
年輕人血氣方剛,不服輸、愛挑戰,
他們不認爲周璇能百發百中,腦子一熱竟然找周璇賭。
和賭神拼賭技,結果可想而知。
如果周璇真的要他們還賭債的話,估計他們現在已經連褲--子都穿不上了。
幾次下來,這羣獄卒便把周璇封爲天人,整天纏着她要拜師學藝。
“我是重犯,你們是獄卒,還是和我保持距離比較好,免得被牽連。”
周璇好心地提醒道,她關進來五天了,景帝也沒讓刑部來審她,她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麼樣了,但自己畢竟還是戴罪之身,她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連累別人。
可那羣獄卒卻說:
“王妃,我要是能學到您十分之一的賭技,我還當什麼獄卒呀!隨便去賭場遛兩圈就夠一輩子吃喝了!您不會是怕我們學會了搶您飯碗才故意找藉口不教我們吧!”
周璇看着眼前這些表情豐富的年輕人,一時之間,她都忘了自己現在正處在天牢之中。
說實話,除了環境惡劣以外,周璇這一些過得可算是有滋有味,既輕鬆又快樂,她甚至有一個想法——其實如果一直在這裡關下去也不錯!
包吃包住、水電全免,還有一羣可愛的玩伴,這不是二十一世紀《某某公寓》當中一個叫做呂子喬的傢伙理想中的生活嗎?
最重要的是在這裡她不用面對那位患有經期綜合徵、不定時抽風的齊王殿下!
“其實要學也不難,不過你們得有毅力才行……”
周璇見他們這麼期待,便開始講解,雖然她越講,他們聽得越迷糊,疑問重重,不過他們都聽得很認真,有的人甚至還帶了筆過來做筆記。
“今天就講到這裡,學習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欲速則不達。咱們一步一步來,你們先把我今天教的消化一下,多多練習,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明兒我再教你下一步。”
“那不行啊!明兒我不當值呢!”有人委屈地說道。
“那我改天等你們聚齊了再傳授?”周璇問道。
“那怎麼行呢!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寶貴,不能浪費!不能因爲阿寶不在就放緩進度啊!指不準哪天王妃您放出去了,我們就沒機會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