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輪月兒掛在天空之中，好似一艘小小的船兒飄蕩在寬闊無邊的大海之中，那麼孤寂，那麼孱弱，那麼無助……
好似狂風一起，隨時便會被淹沒一般。
這一夜,周璇睡得並不安穩，她在牀上不斷地輾轉反側，很不安穩，眉心緊緊鎖着，又濃又密的睫毛時不時輕輕顫動，似乎做着很不好的夢。
上官謹從地上爬起來，輕輕地移到窗邊，他武功高強，走路無聲鱟。
月光通過窗戶灑進來，落到她姣好的臉上，讓原本就白皙的小臉上看起來近乎慘白。
睡得這麼不安穩，被子都掉了襤。
是做了不好的夢了嗎？
上官謹微微蹙眉，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蓋上被子，卻發現她的眼瞼上有閃閃淚光，星星點點，看起來分外惹人憐惜。
上官謹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微微伸出，想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光，卻聽到她似乎在輕喚着什麼。
聲音很輕，細若蚊吶，他他聽了好一會兒，發現她叫的是“宇文轍”。
“傷腦筋啊，怎麼感情這麼深呢！”
上官謹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帶着一絲淡雅的笑，月光落到他的臉上，愈發顯得他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
翌日。
東方乍現魚肚白，黑暗還在人間佔着主色調，黎明前的風呼啦啦地吹着，好似慘痛的哀鳴，寒冷動人。
周璇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全然陌生的環境，她在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心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終歸，這裡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齊王府了，也不是她熟悉的東都了……
這裡是東夷王宮，上官謹的地盤。
然而這時候，上官謹已經不在了。
早上過來負責伺候她的李嬤嬤告訴她，他已經去御書房了。
“大王每日都這麼早嗎？”
周璇有些疑惑，現在距離早朝還早。
李嬤嬤以爲周璇是因爲醒來見不到大王而感到哀怨委屈，於是連忙解釋道：
“大王每日都會提早一個時辰去御書房看書，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恩。”
周璇頷首，沒有多說。
“王后娘娘您準備一下，一會兒等大王下了朝，您還要同他一起去給太皇太后請安……”
李嬤嬤溫和地提醒周璇。
是啊！
今天還有一大堆事情要應付，其中就包括給太皇太后請安。
東夷太皇太后溫無塵，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她從未戰場，然而卻曾兩次救東夷於爲難……
東夷大帝上官謹就是由她一手帶大的。
這樣的傳奇讓周璇不由自主地想到中國歷史上的那位孝莊太后……
溫無塵這般厲害的人物定時洞悉一切的。
那麼她十有八－九也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
她老人家怎麼會允許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成爲孫子的媳婦、東夷的王后呢？
她老人家對這樁聯姻到底是什麼態度？
若她老人家本身是反對的，那麼只怕以後她在東夷的道路會很難走……
也不知道這位太皇太后到底喜歡什麼……
外界有很多關於上官謹的傳說，然而溫無塵對外界來說卻是個迷……
“王后娘娘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周璇梳洗打扮一番之後，李嬤嬤端了清粥和小菜過來。
“還是等拜會太皇太后之後一起吃吧。”
周璇搖了搖頭，這於禮不合。
“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嬤嬤看了周璇一眼，解釋道，“大王早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太皇太后心疼王后娘娘，便讓御膳房準備了清粥讓王后娘娘您先墊墊肚子，她說孫媳婦娶回來是用來疼的，可不能一進門就餓着新娘子，把您給嚇壞了。”
周璇細細地聽着嬤嬤的話，很是驚訝：
“這……真的是太皇太后說的？”
“恩。”
李嬤嬤笑道，將粥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地點頭。
周璇的心被激起了千層浪，覺得不可思議。
太皇太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竟會說出這番話……
然而周璇並沒有因爲嬤嬤轉述的話而放鬆，相反的，她反而更加警惕了。
怎麼能不警惕呢？
溫無塵曾經不費一兵一卒就讓敵方十萬大軍退兵了……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樣一個人人，絕對是不好對付的！
周璇心中已是百轉千回，不過表面上，她看起來依然非常平靜，平靜地端起碗，打算進食，可不知爲何，一種噁心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忍不住捂住嘴
巴乾嘔了一下……
“王后娘娘，您沒事吧？要不要傳太醫啊？”
李嬤嬤緊張地看着周璇。
“無礙。可能是近些日子一直趕路有些累了。”
周璇淡淡地搖了搖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感覺好一些了，才重新開始進食。
太皇太后賞賜的，必須要吃得乾乾淨淨才行。
“對了，嬤嬤，太皇太后是個什麼樣的人呀？好相處嗎？我有點緊張，怕一會兒說錯話……”
周璇一邊吃東西，一邊試探道。
李嬤嬤溫和地笑着，在她看來周璇只是新媳婦進門擔心夫家長輩不好相處，希望討好長輩鞏固地位。
“回王后娘娘，太皇太后非常和善，您完全不用擔心。”
嬤嬤笑道，眼中滿滿的都是笑意。
是嗎？
周璇心中帶着問號。
一個女人能夠做到太后，那無疑是踏着無數屍骨上來的戰鬥機，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和善？
從這位嬤嬤的眼中她竟然讀到了由衷的快樂。
快樂？
一個深處王宮中嬤嬤竟然有這麼純粹的快樂！
周璇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她知道這並非裝出來的，人的表情語言能騙人，但是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嬤嬤年紀有些大了，眼神不似年輕人那麼清澈，不過卻很精神，很純碎，不似她在大魏皇宮裡看到的那些嬤嬤那樣深沉壓抑……
後來，周璇發現不僅僅是李嬤嬤如此，整個東夷王宮裡的下人都是如此，他們並沒有一般下人那樣的唯唯諾諾和奴性，相反地，精神都很飽滿、眼神堅毅……
與其說他們是下人，倒不如說他們看起來更像二十一世紀那些企業裡的員工……
雖然也有殘酷的競爭，但大多數人都是爲自己而活，自主、自強，甚至團結友愛……
周璇通過了解，才知道東夷王宮的管理制度和傳統的模式不一樣，這裡的下人拿着高薪，七天一休，逢年過節還會放假，輪值加班甚至還能拿到平時工資雙倍的補貼……
這……
這哪裡是皇宮，活脫脫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企業，而且待遇還相當好！
只是周璇有些奇怪，他們這樣任由宮女、太監頻繁離開皇宮真的好嗎？
不怕他們泄露機密嗎？
然而當這個想法從她腦海裡冒出來的時候，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她心裡盤問：若真的這樣就會泄露機密的話，那二十一世紀的那些企業、國家機關都可以直接倒閉了……
哎——
看來她是穿越久了，連思想觀念都倒退了……
李嬤嬤告訴周璇，這些規定都是太皇太后年輕時制定的。
太皇太后曾經說過他們和外朝那些大臣並沒有多大區別，都是經過層層考覈，篩選進來的人才，只是術業有專攻，每個人的職業不一樣罷了！所以，如果他們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把自己當成奴才的話，那是對他們自己的侮辱，也是對她的侮辱……
人才！
難怪他們每個人都這麼自信，驕傲，因爲溫無塵，乃至東夷王宮都是把他們當人才……
對後宮下人尚且如此，更別說百姓了……
難怪上官謹大婚，東都百姓不約而同地自發敲鑼打鼓來慶賀！
有這樣的王室，有這樣的百姓，東夷何愁不興，天下何愁不定！
這一刻，周璇終於敢確定，自己這一步是走對了！
上官謹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他還穿着玄色朝服，急匆匆地走過來，漂亮的脣線中帶着一抹儒雅的笑：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堂堂一國之君開口道歉，這雖稀奇，但也不至於震撼人心，讓周璇感到震撼的是身邊宮女太監們的反應。
他們的反應竟是那麼平靜！
這說明什麼？
很顯然上官謹並不是因爲在她面前才這樣的，他平時就是這樣溫和的一個人……
周璇猜得沒錯！
上官謹的儒雅、禮儀早已深入生活的每一處，他甚至也會對下人說“對不起”、“謝謝”……
那種優雅並非中國傳統意義上的優雅！
若非知道自己身在古代，她甚至會懷疑眼前這個男子是在英式教育下成長的，因爲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個英倫紳士……
不，確切得說應該是英倫紳士同中國書生的綜合體，集中式文化同西式文化的精髓……
一個生活在千年前的帝王竟然能紳士到這種地步，這讓人忍不住好奇他的成長環境到底是怎麼樣子的。
直到見了溫無塵之後，周璇才明白上官謹爲何會這麼好，因爲他有那樣一個皇祖母……
周璇還記得第一次走進無垢宮的時候，那時候她有些緊張，有些擔憂，心中思緒萬千，小心翼翼地計算着每一步，每一句話，生怕出錯……
然而，周璇怎麼也沒想到，她才進無垢宮，便看到一個親切無比的婦人迎了出來，親切地拉住她的手，笑若春風：
“你就是璇兒吧，哀家老聽阿謹提起你，今天總算見到見到本尊了！快快進屋……別凍着了……對了璇兒，坤羽宮住得好習慣嗎？飯菜還合胃口嗎？我們阿謹有沒有欺負你？”
“皇祖母，您能不能別這麼熱情呀！人家都被你嚇傻了！”
上官謹忍不住抿嘴淺笑。
“是嗎？哀家太熱情了嗎？”溫無塵那雙深邃的眼中帶着疑惑，轉身看向兩側的下人，問道，“你們也覺得哀家熱情過頭了？”
衆人見狀忍不住噗嗤一笑。
“皇祖母，您能不能有點太皇太后的樣子？今天璇兒第一次見您，您好歹把您那冷眼高貴的範兒拿出來裝裝樣子呀！”上官謹打趣道。
“切——臭小子皮癢了是吧？居然敢把哀家教訓你的話給還過來！來人，拿枕頭過來，哀家要好好教訓教訓這臭小子！”
溫無塵雙手叉腰，氣鼓鼓地瞪着上官謹。
即便是這麼一個隨意的動作，在她做來也是那麼的優雅高貴。
周璇暗中打量着溫無塵，這位太皇太后今年應該六十上下了，可是她依然非常動人，可以想象得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周璇按照東夷的禮儀，給溫無塵行禮敬茶。
溫無塵抿嘴笑得非常慈愛：
“璇兒，以後你叫我祖母就可以了！不用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叫，顯得太見外了……”
“好，皇祖母。”
周璇乖巧地應道。
這時候，一旁的上官謹上前一步，朝着太皇太后伸出手，道：
“皇祖母，人家都改口了，您的改口費怎麼還不拿出來呀？”
“混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堂堂一國之君居然管我這老太婆要錢，你還要不要臉啊？”
溫無塵狠狠地瞪了上官謹一眼。
上官謹也不惱，聳了聳肩，一副皇祖母你自己看着辦的樣子。
溫無塵不理他，低頭看向周璇，眼神溫柔得好似春日裡的暖陽：
“璇兒，阿謹那混小子小時候被哀家寵壞了，煩得很！你以後可要好好調－－教，千萬別寵他，該打打，該罵罵，他要是敢還手，你立馬告訴哀家，哀家替你削了他！”
周璇不敢置信地長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這是傳說中威嚴神秘的東夷太皇太后嗎？
所謂太皇太后不是應該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每句話都讓人捉摸不定、讓底下的人緊張、害怕、焦慮纔對嗎？
周璇正思量着，突然感覺到有神秘東西從茶盤底下伸過來，她不解地擡頭，才發現是一個大大的紅包。
“趕緊收好，別讓阿謹發現了！”
溫無塵調皮地對着周璇眨了眨眼睛，周璇一向也算得上是處變不驚了，可是太皇太后這樣子卻讓她無所適從了。
“這……”
周璇下意識地朝上官謹的方向看去，畢竟她同他只是合作關係，這錢着實不能收，而且就算不是合作關係，這錢她也是不能收的……
“傻丫頭，你看他幹嘛呀？趕緊拿好！皇祖母跟你說，咱們女人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私房錢！”
說着她直接把錢塞進周璇的衣袖中，不容拒絕。
既然溫無塵這麼說，周璇也不好再推脫，她輕輕倒了一聲謝謝。
“乖——去拜見你母后吧。”
溫無塵笑了笑，說話的時候眉宇間帶着一股子溫潤的書卷味。
坐在溫無塵旁邊的是一個女子，四十多歲，和溫無塵一樣，她的一副也非常素淨，眉宇間非常淡雅，這是上官謹的生母，東夷的太后，看得出來也是個溫和文靜的人。
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清麗的少女，身着一身淺粉色的罩煙衫，烏黑的長髮點綴着瑩潤的玉簪，細腰宛若約束，不盈一握，一雙秀麗的眸子傾城脫俗，留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優雅。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面目，不過周璇一眼就認出了她。
上官一諾。
她長得真的很美。
只是沒想到她竟是上官謹的親妹妹。
……——
題外話——謝謝靈隴的紅包，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