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晨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家中。
母親正守在牀前垂淚,見到他醒來,立刻擦了擦眼淚,緊張地問道:“晨兒你終於醒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太醫再來給你診診脈……”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服的,整個人就好像拆散了一樣,連個翻身的動作都做不到。齊晨動了動乾裂的嘴脣,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娘,京都守住了嗎?”從前爽朗的聲音,此刻卻粗嘎難聽。
齊夫人看着兒子這樣子,心就如同被劃了口子然後浸在鹽水裡一樣,生生的疼。她撫着兒子的頭髮,哽咽着說道:“你都昏迷了整整三天了,還惦記着國家的安危。放心吧,守住了,李將軍及時趕到,將叛軍打了給落花流水……”想到兒子被送回來時的樣子,齊夫人已經哭的不能自已。
渾身都是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如果不是李家姑娘急着找大夫,她絲毫不懷疑送回來的是一具屍體。都說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她的兒子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傷啊!
聽到那句守住了,齊晨才終於放下了心。
他從被子下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齊夫人擦淚的手,安慰道:“娘不是一直盼着我有出息嗎?這次兒子可是當了一次大英雄呢……”
他原意是想要安慰齊夫人,卻沒想到他這句話讓齊夫人哭的更厲害了:“娘不要你當什麼大英雄,娘只想你好好的活着。晨兒,你是娘唯一的兒子,是孃的希望,答應娘,以後別再這樣嚇娘了……”
齊晨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問道:“爹和祖父呢?”
他從前一向頑劣,雖自持是忠義之人,但是卻連孝順都算不上,經歷一番生死,他才恍然看透了些什麼。當時他要去白虎川,而父親則堅決不同意,最後氣的說要斷絕父子關係。當時他離開時,母親一直想攔住自己,也是父親強行把母親拉住……
即使依然不能苟同祖父與父親有意投降叛軍的想法,可是爲人子,爲人孫,他都的的確確算得上
是不孝。
聽齊晨問起丈夫與公公,齊夫人才終於控制住情緒,柔聲回答道:“你祖父見到你被送回來時的樣子,直接便昏了過去,不過你別擔心,大夫說只是急火攻心,需要臥牀休息幾日,並無大礙。至於你爹……”
想起了當時丈夫一怒之下要和兒子斷絕關係,而兒子居然也應了下來,齊夫人有些擔心父子之前的關係難以轉圜,嘆了口氣才繼續說:“你這幾日昏迷,你爹也是一直守着你,剛纔丞相大人派人請他,他纔出了門。晨兒,你父親爲人固執,你身爲晚輩,就多體諒他一些,到底是一家人……”
齊晨拍了拍齊夫人的手:“娘,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他不贊同祖父和父親的打算,卻能夠理解。
前朝時,嵐陽齊家也是舉足輕重的大家族,後來改朝換代,齊家誓死不降,幾乎全家覆滅,幾百人的大家族,最後竟然只剩下了一個旁支之子。
後來那旁支之子又娶妻生子,便是他們這一脈。
當初的旁支,現在卻成了嵐陽齊家僅剩的人,直到又經歷了兩任皇帝,他們齊家才又終於重回朝堂。經歷了這一番事情,也難怪祖父和父親會生出投敵的心思,不是怕死,而是想要保住齊家最後的血脈。
或者當初齊家的家主若是直到誓死不降,最後的下場會是那樣,黃泉之下未必就沒有後悔。
聽到齊晨應下來,齊夫人看着他臉上的傷,有些發愁:“咱們齊家現在到底家族薄弱,你的親事我愁了幾個月原本就不好定,現在你臉上又受了傷,也不知會不會落疤……”
“男子怕什麼落疤……”對於母親說話的跳躍性,齊晨早已習慣。
“對了。”齊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驃騎將軍府的二小姐是叫做霜雲吧?你和她什麼時候那麼熟了,人家一個女子特地把你送回來的,而且我看她臉色也是擔憂的不行……”
李霜雲。齊晨心頭閃過一絲異樣,面上卻哭笑不得
:“她剛好救了我,就把我送回來了,你都想到哪去了。對了娘,有什麼吃的沒有,我餓了。”
一聽此言,別的事情立刻被齊夫人拋諸腦後,心疼的看着齊晨:“也是,你都三天都沒吃東西了。想吃什麼?我親自去做。”半個多月沒見,她的兒子都成什麼樣了。
原本只是轉移話題,一提起來齊晨也覺得腹中空空,遂報出了一堆菜名:“西湖居的西湖醋魚,一品樓的花菇鴨掌,絕味坊的芙蓉蝦和鳳戲牡丹……”說着說着肚子就叫起來了。
“你呀!”見到兒子恢復正常,齊夫人這才徹底放下了心,用手點了點他的額頭:“想都別想!大夫交代了,你現在有傷在身,油膩重口的東西都不能吃,我還是去給你煮一碗雞筍粥吧。對了,我得讓人告訴你祖父一聲,你應該醒了,也讓他老人家放心……”也不問齊晨意見了,齊夫人說着就往外走去。
“哎哎哎……娘,一碗可不夠,起碼也得一鍋啊……”齊晨在她身後故作誇張的喊道。
一直到齊夫人消失在視線中,齊晨臉上的輕鬆與笑容才全數被隱去,只剩下了濃郁的悲傷。
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問齊夫人這一戰的傷亡人數,因爲他不敢。
看,他還是這麼懦弱。懦弱到就算提都不敢提起。
齊家雖然不再是鐘鳴鼎食之家,但是祖父畢竟在朝爲官,因此他這些年過的也算是舒心。起碼,永遠都有人給他收拾爛攤子。然而這一次,又該怎麼收拾呢?
那麼多同袍的屍體,該如何收殮?
沒有親眼見識過打仗的人永遠懂不了那種感受,和你同吃同住的袍澤,一個個在你身邊倒下。
他能回來,是用別人的命換回來的,如果不是有人替他擋了一刀,戰死沙場的名單上,也應該有他的名字。
白虎川守住了,京都守住了,可是那些斷送了的性命,又該拿什麼守住呢?
躺在牀上,齊晨眼角微微溼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