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隱藏在暗處的青衣女殺手收聲屏息,一雙雙犀利的目光緊盯着那面石壁,手中利器準備就緒,只要石壁處有一個人影走動,她們就將傾巢而出,將之全部斬殺。
竹林之上,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看他們能在石壁後藏多久。”一女子扣着弓弦,注意着石壁處的風吹草動,胸有成竹地說。
另一個不贊同這種耗時的打法:“下午還有其他任務,最好速戰速決,且戰況拉得愈久,有損我們聲譽。”
“冥葵姐!”負責遠程擊殺的女子手握精密弩弓,悄聲道:“我勘察了地形,從北面灌木叢可以繞直石壁前方,咱們聲東擊西,給我打掩護我,我偷潛過去,從他們正前方射擊。”
冥葵覺得此計可行,冷靜囑咐:“記住,我的的任務是,弈南初和簡一,必須死一個,一旦射死其中一個,立刻撤退,以免暴露。”
女子持弓領命:“是!”
常習還跪在地上等弈南初動惻隱之心,這時,忽然一支箭從石壁邊緣擦過,火花四濺。
剛鬆弛的氛圍瞬間緊繃,常習持刀站起,下意識將他少主誓死護在身後,伏在石壁上,分析對方戰術。
對面的殺手正喪心病狂地朝石壁射箭,弈南初忽覺覺得不對勁。他環視四周,忽然注意到北面的灌木叢,頓時神色一變。
糟了。
聲東擊西。
“此地不安全,趕緊撤!”弈南初命令道。
他話音剛落,遠處一絲強光乍然反射入眼,簡一一愣,很快就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明刀易躲,暗箭難防!
眼看那支箭精準地朝弈南初胸膛射去,千鈞一髮之際,簡一身體彷彿不受控制,幾乎是出於身體的自我本能,她轉身側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了弈南初身前。
一瞬間,短箭插入心口,簡一雙瞳充血,不敢置信。
她不是故意幫他擋箭的,但是爲什麼身體不受控制?
終究……逃不掉人物的設定嗎?
弈南初目眥欲裂,頎長的身子僵滯,第一次失神地不知所措。
石壁後方頃刻間沒了動靜,山澗歸於平靜。
悄無聲息,萬籟俱寂。
“少夫人!”
“簡一!”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山澗久經不散。
簡一表情悽慘痛苦,視線漸漸模糊,身體猝然失力,僵直地往後重重倒去……
“簡一!”弈南初滿目慌張,將她一把接在懷裡。
那是穿透力極強的弓矢,直接貫穿了簡一整個心臟,鮮血不斷從她胸口涌流而出,止不住血、拔不出箭……弈南初冰涼的指尖在她傷口處徘徊糾結,卻無從下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無能爲力。
簡一半睜半閉,大腦空白,失去思考,低眉看着自己胸口觸目驚心的血,她張了張口,發現咽喉堵塞,發不出聲音。
見她蒼白如紙的脣齒翕動,弈南初焦急地俯下身去,耳邊貼近她,嗓音發顫:“你說什麼?”
簡一目光呆滯,氣若游絲:“……好、好疼。”
弈南初一怔。前所未有的悲痛席捲而來,心如刀絞、悔恨交加,愧疚和自責將他徹底淹沒。
“金瘡藥!馬車!救人!”緊接着,弈南初橫空抱起奄奄一息的簡一,慌不擇路,心急如焚地呵斥:“少夫人若是出事,你們和冥葵全部陪葬!”
常習沒有想到少夫人出事,少主會如此大發雷霆,明明今早少主還信誓旦旦地要取少夫人性命……看來少主緊張的還是爵位請奏表,少夫人的一腔深情,終究是錯付了。
正如是興嘆着,常習突然看見地上的血泊中有一個物什,拾起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哎哎哎!少主,爵位請奏表掉了!”
擡頭,弈南初已經抱着簡一乘上另一個馬車絕塵而去。
弈府棲成房中,微風捲簾,紙墨生香,弈蘭雙坐在書案上,手中執筆,正在抄寫家規,忽然,一個侍衛驚驚慌慌地進來,跪在殿中,滿頭大汗。
弈蘭雙被來人嚇得筆一抖,好不容易抄完的一遍家規因爲最後一個字錯誤又得重頭再來,氣得她雙脣打顫,揚手就把毛筆“啪——”地一聲摔侍衛身上,聲色俱厲:“大驚小怪的沒學過規矩是不是?是不是也想抄家規!”
侍衛被吼得顫顫巍巍地話都說不出來了,弈蘭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是,二家主。”侍衛規規矩矩地跪着,老老實實地交代:“是……少主回來了。”
聞言,弈蘭雙面露輕蔑,嘲諷道:“瞧你慌張樣,我還以爲是少主他爹從土裡爬回來了。”
侍衛垂着頭,不敢搭腔,只繼續通報:“還有,少主返回途中被人所害,少夫人爲救少主,心口中箭,命在旦夕。”
“你說什麼?”弈蘭雙頓時喜出望外,一臉期待:“大夫去看了嗎?情況如何?”
侍衛叩首在地,誠道:“大夫說,迴天無力。”
“哼,活該。”弈蘭雙面露欣喜,重新拾起筆,坐回書案,一筆一劃,悠然自得地繼續書寫,“這就是報應。”
同一時間接到消息的弈妍正在庭院整理賬簿,聽說簡一命不久矣,她歸然不動,仍聚精會神地撥着算盤,只是雲淡風輕地問了句:“誰幹的?”
常德遮遮掩掩地說:“據說、是……是少主自己僱的殺手。”
話畢,算盤聲頓停。
“你說誰?”弈妍脣齒冰寒。
常德尚算冷靜,立在亭下有條不紊地陳述:“少主本想將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世人誤以爲少夫人死於他殺,但此事被我們眼線所知,目前可以判定,此時的確是少主僱的殺手。”
“這孽障!”算盤被一把砸在地上,弈妍勃然色變,拍案而起:“平時爭名奪利,對外人心狠手辣一點也就罷了,如今連自己妻子也敢下手,簡直是利慾薰心,泯滅人性!”
常德多年不見弈妍如此大動肝火,不由緊張道:“家主息怒,身體要緊……”
“如何息怒?此乃經商大忌!怎能由他肆意胡來?”弈妍怒髮衝冠,大步流星往棲南房而去,怒氣衝衝:“我才三年不在家,他就放縱成這個樣子?今日不剝了他一層皮,他就忘了自己還有個娘活在世上!”
棲南房偏殿中,躺在牀上的簡一傷口已被清理乾淨,衣服也被人換過,此刻雙手被疊在腹上,面無血色地躺得安詳。淮寧國醫術超羣的幾位大夫個個揹着包垂首立在一旁,搖頭嘆氣,表示室內綢緞改置縞素,就差不多可以安排入棺下葬了。
“人怎麼樣了?”弈妍風風火火地進來,掃了一眼牀上之人後,神情肅穆地問道。
七八位大夫不約而同地紛紛搖頭道:“一箭穿心加之失血過多,我等全力以赴,依舊無力迴天,家主和少主節哀順變。”
聞言,弈南初冷森森的目光刮過衆醫,疾言厲色:“一羣庸醫!要你們有何用!”
忽然一怒,侍從和大夫嚇得一跳,而常學和常習久立一旁,倒是十分淡定冷靜。畢竟弈南初想殺簡一之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旁人不知道,他二人卻是一清二楚,不過話說回來,少主這傷心欲絕的神情是不是演的過於逼真了點?都快把他兩人給感動了。
同樣氣得全身發抖的弈妍,拳頭緊握,額上青筋暴跳:“所有人都給我滾出去!”
衆人面面相覷。
大家主和少主同時爲少夫人的傷而生氣?這怕人微言輕的少夫人這一生的高光時刻了。
盡數退下後,大開的六扇門被常德一一緊閉,常學常習二人一步三回頭,總覺大事不妙,忐忑等候在外,等少主的隨時召見,而常德知道弈妍要與弈南初商議要事,關上房門後便守在門口。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涉及謀殺親妻……
門窗緊閉後,房中兩人一屍,陷入詭異的肅靜之中。
弈妍心火未平,一見弈南初還在黯然失神不予理會的樣子就更加來氣,一屁股坐在交椅上,桌子拍得鏗鏘有力:“所有人都走了,還裝什麼伉儷情深、愛別離苦?演給誰看?”
弈南初是個什麼人,她比誰都清楚,自幼就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成人之後更是鐵石心腸手起刀落,這幾年,就她所掌握的消息來看,死在弈南初手裡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醞釀許久,弈妍又厲聲質問道:“今日當着簡一的屍體,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弈南初猶如一潭死水。
弈妍沉幾觀變,卻聲如洪鐘:“她所犯何事,你要趕盡殺絕?”
弈南初一驚,猛然擡起頭來,見狀,弈妍卻只冷然一哼,“你瞞得過別人,可你瞞得過我嗎?”說着,她洞悉一切的目光了然地瞟了一眼牀上的簡一,繼續沉重地開口:“你娶她是爲了繼承家產,按理來說,你應該會在繼承家產之後,再與她和離,或是將之殺死。”頓了頓,她閉上眼睛,有些無法承受:“可爲什麼會提前?”
弈南初自嘲一笑:“原來母親都知道?”
“你自幼天資聰穎、學識過人,與別的男子不同,讀書寫字、騎馬射箭亦是樣樣不輸給淮寧國任何女子。”說到這兒,弈妍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強忍怒火:“你如此高傲,又怎會甘於此生與一介鄉野丫頭攜手?不過是以爲她愚鈍無知,可以爲你所用罷了!”
大抵沒料到三年未見的母親竟然對自己瞭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