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事實。世人都知道鳳驚雲肚子裡的孩子是君寞殤的,那麼,殺了他,孩子豈不是沒父親了。我是對不住鳳驚雲的救命之恩。”
“哼!怎麼會對不住鳳驚雲的救命之恩?”夜月天完全不同意,“是我的嬈兒下跪去求來的丹藥。啓諾要欠一條命,也是欠嬈兒的!”
“門主說的極是。”
“你今天配合得還不錯,直道君寞殤是孽龍。現在他是邪孽會禍害萬蠱門一事肯定傳遍門中上下了。萬蠱門再容不下他!”
“他從出生就是個禍端,天下不容。屬下也沒說錯。”
“話雖如此,他畢竟是夜天照的親外孫,他活着,嬈兒根本沒權利繼承萬蠱門的門主之位。他就是我心中的一根刺,一定要死!”夜月天老臉因憎恨變得扭曲,“看到他,我就想起當年方雪燕是怎麼搶了天照,我是怎麼忍辱負重、忍痛養活夜雁離那個賤人。如今,看到夜雁離的骨血,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啓渠體會不到夜月天的那種痛與恨,但愛了一輩子的女人不開心,他也不好過。
夜月天平復了下因憤怒而起伏的呼吸,“普米那個老東西越來越過份了,以前他對本門主不服從,還放在心裡,不會表現在那張老臉上。現在是絲毫不把本門主放在眼裡,公然說我跟你有染也就罷,他處處與本門主做對,早就應該拔了他那根刺。”
“門主打算如何?”
她陰沉泛黃的老眼裡閃過算計,“他死是要死,只不過,殺了他的人,不是本門主。”
啓渠瞭然。借刀殺人向來是一件很高明的陰謀。
……
龍回軒大堂,暗影憤憤不平地向坐在火堆旁的君寞殤與鳳驚雲稟報,“萬蠱門上下現在統統都在議論夜月天做了一個夢,說主子您是……”
在君寞殤眼神的示意下,暗影把話說完,末了又氣惱地道,“夜月天那個老妖婆,肯定是她故意放出的消息,讓萬蠱門的人誤會主子您,居然還裝着與衆人的意見相違背,裝成您的好外婆護着您。”
君寞殤冷撇了下脣角,“老妖婆也就那麼點花樣。”
“主子您不生氣?”
“有何好生氣的。那個老妖婆在我心中,螻蟻尚且不如,就是一跳樑小醜,搬門弄斧。”他微眯起血森的眼瞳,“敢惹到我頭上,她活不了幾天了。”
專司侍候夜月天的婢女蘭蘋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見……見過少門主。”
君寞殤目光掃過去,“何事?”
那陰厲如鬼的目光嚇得蘭蘋臉色一白,差點站不住腳,“門主讓奴婢跟您說件事兒,門主說……說……只要您肯娶聖女,她馬上就奉……奉上大還丹。”
“也就是說,那個老妖婆在威脅我了!”黑色的廣袖一掃,蘭蘋的身子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飛了出去,這次可沒上次幸運到只是受了重傷,她的脖子直接跟腦袋分了家,腦袋像一個球一樣滾到了一邊,眼珠子驚駭得瞪得老大。
殺了個人,君寞殤真是連眼也不眨一下。
鳳驚雲知道他是在給夜月天警告,下次掉腦袋的人就輪到夜月天了。
門外不遠,萬蠱門的守衛看到這一幕,慌慌張張地去稟告門主。
夜月天剛到妖月閣去看望夜妖嬈,一聽說此事,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她拍案而起,“氣死我了!君寞殤哪是殺個丫鬟,分明是在給本門主下馬威!”
聖女夜妖嬈由於吃了大還丹的原故,休養了五六天,好多了,她小臉一白,跪於夜月天跟前,“門主,您也看到了,他是個殺人如麻的妖孽,求您別讓我嫁給他!”
“本門主早就說過了,他配不上你。”夜月天惱怒,“你是怎麼了?貴爲萬蠱門的堂堂聖女,動不動下跪,成何體統!”
“我……君佑祺是祁天國帝君,跪他是禮數。我也只跪過您,還有……爲啓諾求藥,跪了鳳驚雲……”
“本門主說的就是你跪鳳驚雲那個賤人一事!”她老眉橫怒,“君寞殤那個邪孽的女人也值得你跪?”
“我不這樣……”她咬了咬脣,“啓諾會死。”事實上,她沒後悔下跪得藥,換了啓諾一命。
“長老的孫子而已,說白了,就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她蒼老的臉上佈滿心疼,“嬈兒啊,你是本門主的心頭肉,以後別爲個男人折煞了自己。天底下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是……”其實她現在覺得啓諾很好。還有君佑祺,是萬千少女心目中不二的夫婿人選。她知道門主受過感情上無法彌補的傷害,聽說過門主的師兄夜天照的那段恩怨,是以,上一代的事,她作爲後輩,也不便多言。
夜月天伸出枯瘦的老手撫上夜妖嬈美麗年輕的臉龐,“嬈兒,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一個妖孽的。天底下那麼多男人,你嫁給誰都行,唯獨不能嫁給君寞殤。”絕對是不允的,否則會天打雷劈。
夜妖嬈眼中滿是不解,“那爲何你要讓我做他的童養媳?”
“那是當年門中的普米長老說的一個笑話而已。”夜月天滿不在乎的說道,“當時剛領養你不久,普米說我養個女娃,不如給君寞殤做童養媳。我當時沒反應,根本沒同意,我也不會同意。我只是沒否認,懶得理他們。哪知,說你是君寞殤的童養媳一傳言,就那麼傳出去了。”
“那您既然不同意,爲何不否認?”
“一則要借這層關係降低君寞殤的戒心。二則我領養你的時候,我已經快五十歲了,這把年紀去領養一個嬰兒,怕世人說閒話,索性就不解釋了。”
“門主,您多年來養育我,含辛茹苦,您受累了。”
“傻孩子……”夜月天主動扶她起來,“我再苦,再累,都是應該的,是值的。因爲你是我……”見她明亮冶媚雙瞳裡滿是好奇,又改了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門主厚愛,嬈兒一生無以爲報,將來一定好好孝順門主。”
“好孩子。”夜月天像疼女兒一樣握着她的手,輕輕撫拍着,像個慈愛的母親。
看着門主和藹疼惜的目光,夜妖嬈產生了錯覺,覺得眼前的人像是她的親生母親,轉念一想,怎麼可能。所有人都說她是領養的,何況,如門主所說,門主領養她的時候都快五十歲了。
快五十歲的女人應該是生不出孩子了吧。
忽然想起什麼,妖嬈問道,“門主,您說降低君寞殤的戒心,您該不會是想對君寞殤不利?”
“沒錯。”
“可是,他是你的親外孫……”
夜月天臉上忽然多了種扭曲的恨意,“嬈兒,本門主就不瞞你了。君寞殤根本不是我的親外孫。我的師兄夜天照是前任門主夜煥陽之子。當年我與夜天照自幼定親,夜天照卻爲了師妹方雪燕拋棄了我。在大婚前夕,他們二人私奔了,害我成爲了整個苗疆的笑柄!君寞殤的生母夜雁離是方雪燕與夜天照的孽種,我跟君寞殤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夜妖嬈詫異,“怎麼會這樣……”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她臉色又恢復慈祥,“那些骯髒的過去,你可以不知道。”
“那……夜天照與方雪燕,他們還在世嗎?”
夜月天滄桑的眼裡閃過隱痛與複雜,“在你出生的前一年,他們兩個都死了。反正他們失蹤了一輩子,天底下除了我,還有那個只認夜天照是正統門主的普米長老,也沒有人會去找他們。普米個不中用的老東西,找也是白找。普米也不想一想,萬蠱門一直是我在統領,我把門中上下打理得那麼好,有功有德,他居然一直想着夜天照那個正統,簡直可惡!”
夜妖嬈沉默了一下,“門主,我知道您也是夜天照的父親養大的。前任門主若是在世,定然希望由他的親子夜天照繼承門主之位。而君寞殤是夜天照的直系外孫,根據萬蠱門的門規,有男嗣後人,門主之位由男嗣繼承。接下來才輪得到女嗣,若無女嗣,才輪得到衆長老與**推選門主。您前段時間說想讓我繼承門主之位,我覺得不妥,您再疼愛我,我也不過是個外人……”
“你不是外人!”夜月天憤怒地打斷她的話,“你纔是正統的繼承人!”
夜妖嬈傻了,“門主……您在說什麼?”
夜月天閉了閉蒼老而又黃濁的眼,“也罷,告訴你也無妨。前段時間,我夢到自己時日無多了。不說,就會成爲一輩子的秘密。嬈兒,你是我與夜天照生的女兒。”
妖嬈白着小臉後退一步,“不……不會的……”
“怎麼不會?”她冷笑道,“你想想,我若不是你的生母,又豈會將萬蠱門的一切蠱術都教給你?將我所學盡數真傳?我耗費無數真氣苦煉了十年的大還丹,萬金難買,我又豈會白白給你吃二顆?大還丹的配方是萬蠱門的秘術,你爲救啓諾,與鳳驚雲交換了救啓諾的藥丸,把秘術外傳,就是死罪!”
不知是受了重傷沒全好,還是受了打擊,夜妖嬈的身體有點發抖。
夜月天繼續道,“大還丹不止是提升功力與治療傷勢的奇藥,更是解我萬蠱門中很多蠱毒的解藥。換作常人把配方傳出去,哪怕真是我的養孫女,我早把她殺了。正因爲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連怪都沒怪你!”
親生女兒……夜妖嬈被這四個字震得耳膜翁翁作響,“我是你的親女兒,爲什麼不告訴世人,不告訴天下?我就那麼見不得人?”
“你怎麼會見不得人。”夜月天見女兒蒼白的小臉,那顆蒼老的心都擰疼了,“我有多愛你,有多疼你,你心裡一清二楚。我現在七十歲了。你也快二十一歲了。我懷你的時候,我已四十八歲高齡。我這不是老蚌生珠,而是老婦老媼老嫗產女,給人笑話不說,你是夜天照的女兒,誰都知道夜天照一生都不要我,棄我如荸薺。我早發過誓不屑要夜天照那個負心的男人。”
痛苦浮現在她眼底,“可我仍舊每一天、每一夜地在想他、念他。夜天照與方雪燕私奔之後,我曾找到過他們一次,當時方雪燕已懷了夜雁離那個孽種。我給方雪燕下了藥,方雪燕變得時傻時瘋時而正常,生了孩子之後,方雪燕失蹤了。夜天照去找她,一找就是幾十年。而我帶着夜雁離回了萬蠱門,原本,我以爲有夜天照的女兒在手上,天照即使不愛我,看在他女兒的份上,會來找我,可我等了又等,他沒有來……”
夜妖嬈臉色慢慢地平靜下來。
夜月天沉浸在了無比痛苦的回憶裡,“夜天照連他女兒也不要,因爲他不顧一切瘋了地在找方雪燕那個瘋子,他一找,就找了很多年,之後,他一直帶着方雪燕求醫。而我,卻一直仍舊地在找夜天照。我四十八歲那年,終於找到了他。方雪燕的瘋症根本就治不好,可夜天照依然那麼愛她,愛進了骨子裡,他有多愛方雪燕,我就有多恨他們倆!他們毀了我的一生!我不甘心,一定要拆散他們!我挑着瘋了的方雪燕清醒的時刻,把她綁了。那一晚,我對夜天照下了合歡散,讓方雪燕那個賤女人眼睜睜地看着我與夜天照歡好。”
“你瘋了!”夜妖嬈簡直不敢置信,她向來尊敬的門主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我是瘋了。”夜月天嘴裡發出悶沉的諷笑,“我早就被夜天照與方雪燕那對賤人逼瘋了。方雪燕竟然不堪心愛的男人在別的女人牀-上,悲憤地自殺了。然後,夜天照要復仇,要殺了我。他一生耗在女人身上,哪怕根基再好,再聰慧,武功與我相當,蠱術不如我出色,他不但殺不了我,反倒被我所控,被我囚禁。”
“後來呢?”
“過了二個月,我發現我懷孕了。”夜月天滿目慈祥地看着夜妖嬈,“我懷了你。你是我與師兄夜天照的親生女兒。”
“我可以嫁給君佑祺,你讓我去祁天國。萬蠱門就交還君寞殤掌管……”
“混帳!”夜月天大喝一聲,同時“啪”的聲響,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夜妖嬈臉上。
夜妖嬈捂着被打痛的臉,滿眼的不可置信,“您……您打我……”她妖媚的臉上盡是委屈的淚水,“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打過我,你居然打我……”
哭着跑開了。
夜月天幾乎是下完手就後悔了。嬈兒是她的心頭肉啊,是她老來好不容易纔有的女兒,她怎麼捨得打,“我是不想我執掌了一輩子的萬蠱門落到君寞殤那個邪孽手裡……嬈兒……我的嬈兒……娘是無心的,娘不想打你……”
虛弱得快油盡燈枯的老軀咳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駐着莊重的柺杖在地上焦慮地猛跺。
隔壁廂房,君寞殤以着絕佳的聽力,將夜妖嬈與夜月天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陰冷而嘲諷地勾起了脣角。
這個老妖婆,一心一意一輩子的想殺他。
原本放任她在萬蠱門,過去上一兩輩的恩怨他知道了蛛絲螞跡也根本不想理會。老妖婆不來惹他,倒還能安穩地進棺材。
區區一個萬蠱門,他君寞殤根本不放在眼裡。何需怕他奪一個沒用的門主之位。
一個心心念念想取他命的毒婦,大還丹推三阻四不肯交出,指不準還真如驚雲所想,被她自己吃了。
敢耍他君寞殤,他要老妖婆付出慘痛的代價!
整個萬蠱門的人都認爲他是妖孽,會給萬蠱門帶來禍端,那就成全他們好了。
夜月天只覺得整個房間都很陰冷,莫名地發顫。
一襲黑衣的君寞殤身影一閃,穿牆掠過夜月天所在的廂房,由於他使用特異功能隱着身,夜月天像個睜眼瞎一樣,根本看不到他。
仿如是陰風拂過,夜月天雙腿抖得幾乎站不穩,總覺得有惡鬼就在附近,可她什麼也沒看見。大白天的,又豈會有鬼?
一種找死,瀕臨死亡的壓迫感強烈地侵蝕着她,她老黃的瞳孔驟然緊縮,像是被嚇着一樣猛地恐懼。
明明除了剛離去的夜妖嬈,沒有他人。
她就是覺得一隻吃人的厲鬼就在身旁!
駐着柺杖,她快步離開廂房,離開妖月閣,向着自己的寢居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時間,屋外樑上一道白影一晃,轉瞬已離開數丈之外。
那大腹便便,卻又動作迅捷的身影。
君寞殤如幽冥般無聲地接近,龍回軒門口的平臺,他站在白影邊上,森寒的眸光望住心愛的女子,“驚雲,方纔老妖婆的話,你都聽到了。”語氣是肯定的。
她輕一頷首,“嗯。”她現在明白,爲什麼君寞殤的生母那麼可恨、那麼不近人情、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下得了毒手。
夜雁離是在夜月天對夜天照與方雪燕的恨意中泡大的,本來就扭曲了的人生,連性格也惡毒扭曲了,做出比常人狠毒的事情,也是有原由的。
夜月天養她,
眸眶裡盛滿了喜悅,“回想當年,那個時候的我也相當不敢置信,以四十八歲的高齡,我居然懷了你!我有了心愛的男人的孩子,老來有孩,嬈兒,可以想像,我是多麼的高興……可是,夜天照不但不高興,說我懷的是孽種,他要逼我拿掉孩子,還要取我性命!”
“門中有傳言說您與啓渠長老不清不楚,有人懷疑我是您跟啓渠的女兒……”
“胡扯!”夜月天厲喝,“我跟啓渠一清二白,從無苟且之事,休要聽他人胡亂抵毀!”事實上,她與啓渠有過一夜錯誤的露水之歡,只是那晚沒懷上孩子。她也沒必要把這骯髒的一段告訴親生女兒,“我明白地告訴你,你就是我跟夜天照的女兒!”這句話倒是不假。
夜妖嬈看着眼前蒼老的門主,從她眼裡看到了堅定與被懷疑的憤怒,門主不會騙她的,“我相信您,不會誤信謠言。”
“還是嬈兒好。”夜月天有點欣慰,倏地,怒氣又襲上她泛黃的眸子,“我以爲夜天照終歸會念在我愛了他一輩子的份上往開一面,不會因爲方雪燕的死真的傷害我,是我錯估了他心目中的恨,他真的爲了方雪燕那個女人要殺我。”
說着,語氣又變得平靜下來,指着自己的左胸部位,“嬈兒,你還記得,你幼時,有一次,你看到我在換衣服,我的左肩膀有一個劍疤嗎?”
夜妖嬈想了想,“記得。當時我問你,疤痕看起來很深,我問過你疤是怎麼來的。那時,你說是與萬蠱門的敵人打鬥時留下的。那個敵人已經死了。”
“那個敵人就是你父親夜天照。”夜月天恨得咬牙切齒,“不,一個連自己的骨肉都要拿掉的男人,他不配做你父親!他要殺我,我用手擋了一下,原本戳向我心口的劍才刺進了我的肩膀,我徹底死心了,反手摺斷利劍扎進了他的腹部。扎得他腸穿肚爛,我看着他倒地,血流成河,一點一點的虛弱,我沒有心軟,沒有救他,看着他死在了我面前。”
“門主……”夜妖嬈有點不知道要說什麼。
“嬈兒,我殺了你爹,你恨我嗎?”
“不恨。”她搖首,“我根本就沒見過所謂的爹,是您一手將我撫養長大,你纔是我至親的人。”
夜月天曆經滄桑的眼中蓄了淚水,“好好……我總算沒白養你。夜天照那個負心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在他臨斷氣之前,他竟然虛弱無力地向我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老淚縱橫,“他向我道了歉,他說了對不起。我心一軟,瘋了般又想救他,可他說完就斷了氣,他死了……真的死了……你成了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夜妖嬈想安慰,“門主……”
“還叫我門主?”她臉上的褶皺似乎加深了,聲音又蒼老又悲痛,“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娘嗎?”
“……”她一時之間還真叫不出來。
想到門主強求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一輩子,她再愛又如何。門主的悽苦擺在眼前。
單方面強制的愛,只會是一份難食的苦果。
“咳咳……”她重傷還未痊癒,寒風一吹,難受地咳了起來。
君佑祺像是沒聽到,依然望着他摯愛的女子。
呼嘯的寒風颳在夜妖嬈臉上,刀刮般地疼痛,臉上被門主打痛的巴掌腫痕讓她嘴都張不開,然而這痛,似乎已經不太痛。
更痛的是那顆滴血的心。
活了快二十一年,儘管憑着美貌,她得到了太多男人的傾慕,可她從來不曾愛一個男人。
君佑祺是她的恩人,也是唯一讓她心動的男人。
她現在清晰地明白,她傾心的男人,一生都得不到他的愛。
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他對鳳驚雲的愛從眼中化去。
望着遠處鳳驚雲與君寞殤相擁的身影,她發現竟然一點兒也恨不起鳳驚雲。
很顯然的,君佑祺與她一樣……
單相思。
鳳驚雲愛的是君寞殤,根本無視、不需要君佑祺的愛。
是君佑祺在強求,所以,他很苦。
苦得讓她爲他心痛。
亦明白,她的愛,君佑祺照樣棄如荸薺。
棄如荸薺這四個字……門主才說過的。
夜天照棄了門主那麼多年,她真的不想一生像門主那樣活在悲苦中。
活生生地例子就在眼前啊。
門主的覆轍,她不想去重蹈。
現在君佑祺的冷漠、視而不見,她已經受不了了,何論將來?
她應該要知難而退的……
“嬈兒!”一聲焦急地呼喚。
夜妖嬈轉過身,看到夜月天駐着柺杖在寒風中顫抖,她的雙鬢已斑白,體態蒼老,似乎就像一盞風中的殘燈,就快油盡燈枯了。
心頭一軟,她囁喏地喚了聲,“門主……”
夜月天急衝衝地過來,又看了看君佑祺與遠處那對恍若旁若無人的愛侶,她定住腳步,不想被人看出她又多在乎嬈兒,收斂了臉上的焦急,冷冷地說了聲,“嬈兒,你跟我來。”
“是。”她聽話地跟了上去。
走遠了,到了無人處,夜月天拿出一瓶藥膏,“來,嬈兒,你的臉被娘打痛了吧,原諒娘,娘不是故意要打你。”
“我不怪你……”她是真的不怪。要不是真的太疼愛她,以門主高傲的性子,又豈會迂尊降貴。
“不怪就好,不怪就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一時情急……”慈愛地爲她擦上瓶子裡的膏藥,“這美麗的臉嫩的,娘怎麼會去打你呢……是娘老糊塗了。嬈兒,很快就不痛了,養個兩三天,你的臉就能消腫,就能全好了。”
“嗯……”
“走,回屋,外頭天寒地凍的,別冷着。”
“您先回自己房裡吧,我想回妖月閣靜一靜。”
“好……”
第二天清早,龍回軒一側的半山腰道路環山而蜿蜒,路的另一邊是山下懸崖,木頭圍欄將道路的一側圍着以護安全,三十米開外的一處轉角,那處轉角比沿着山腰拓建的路面稍寬個兩三平方,
角落種了一株樹,樹幹耐不住冬天的嚴寒,早已是光凸凸的的枝幹積了白雪。
樹底下站了個人。
一名**路過那株樹,見樹下站着的人,恭敬地行禮,“普長老……”
行完了禮走人,沒幾步,沒聽到普長老的迴應,又回頭,見普米站在樹下一動不動,身上落滿了積雪。
“普長老……”那名**又喚了兩聲,“普長老?”
沒得到迴應,他奇怪了,“這麼大寒天的,您站樹下不冷嗎?看您身上的積雪那麼厚,站了一夜了吧?”
看那僵硬的站姿,他大着膽子走向前,伸手探了探普米的鼻息,竟然呼吸全無!
“啊!”他受驚地大叫一聲,“普長老死了!普長老沒有呼吸了!”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前去通知門主……
龍回軒廂房裡,鳳驚雲扶着圓滾滾的大肚子起牀,君寞殤從櫃子裡拿出厚厚的衣衫,動作麻利地爲她穿上,她掃了一眼他正在爲自己系衣帶的手,由於她肚子太大,現在穿的衣服款式基本是胸下束帶,更顯她胸前的飽滿。
一擡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君寞殤僵白如屍,卻又俊美異常的臉。
他脣勾起邪魅的狐度,“怎麼那麼看着我?”
“殤,你的半月教不復純在,旗下**已經被你收編了正規的兵隊勢力,但你現在是皇帝。”她微笑,“我想,這麼被皇帝侍候的女人,我鳳驚雲有史以來,恐怕是頭一個。”
他寵愛地伸出同樣皮膚過於白皙的手輕撫着她絕美的臉龐,“那是因爲你值得。”
“怎麼樣纔會不值得?”
“永遠都值。”
她忽然撲入他懷裡,語氣有點不穩,“君寞殤……”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多愁善感,他珍惜地回擁住她,“怎麼了?”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冷沉冰森的嗓音中滿是篤定,“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
可是,不知爲什麼……她越來越不安了。
總覺得前路有危險在等着。
“我一切都不怕。”她悶悶地將小腦袋埋靠在他懷裡,“我就怕跟你分開。”
“不會的。”他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背,“以前聽市井流言說,孕婦都比較多愁善感,可能是你多心了。”其實,他最近也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只是,她已經不安了,他不能說出來,再增加她的不安感。
叩叩叩……
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君寞殤冷道了句,“進來。”
暗影拱手,“主子,萬蠱門的基本地形,屬下全都暗中摸清楚了。”從袖袋中取過一張羊皮紙,“這是地形圖。”
君寞殤接過細瞄了一眼,暗影又說,“還有些特殊的地形、地勢,一些機關,屬下未能接近,不太清楚。”
“餘下的我會處理。”君寞殤微眯起眼,萬蠱門地勢複雜不說,機關複雜,要收拾這樣一個門派,必需提前摸索清楚,屆時,一舉擒下。
夜月天那個老妖婆在算計他,他同樣在等待時機。
從來只有鹿,死在他君寞殤手裡!
“門外那麼吵,是什麼事?”鳳驚雲淡聲問,“該不會是長老普米死了,萬蠱門那些有眼無珠的人怪到君寞殤頭上吧?”
暗影詫異地瞪大眼,“鳳四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真的是太神了!要不是他知道她剛起來,還以爲她說得這麼準,是事先出去看過呢。
“夜月天那個老妖婆故意說做了個夢,還夢到孽龍,明顯是她要讓整個萬蠱門的**全部仇視君寞殤,還舔着臉裝着圍護殤。這點小把戲,幼稚得可笑。普米長老一直不服夜月天掌管萬蠱門,竟然當衆說夜月天與長老啓渠有染。夜月天那個老妖婆心地狠毒,肯定咽不下那口惡氣,普米的壽命就到頭了。”她泰然無波地說道,“這個節骨眼要除掉普米,又不想讓門中**懷疑到她那個門主身上,只有借刀殺人了。”
暗影眼中滿是佩服,“您說得太準了,屬下都差點以爲您未卜先知。萬蠱門的醫師明霍說普米是嚇死的,地點又在龍回軒邊上,那些愚昧的**說普米是看到主子……”
“說下去。”君寞殤嗓音冰得沒什麼溫度。
“說是看到主子的孽龍真身,結果給活活嚇死了。”暗影想擡手拭着額上不存在的冷汗,又忍了下來。主子昨晚是沒出去過,但……
主子會隱身術,即使出去了,他一個下屬,也不會知道。
君寞殤諷刺地撇了撇脣,“這麼陳舊的招數,夜月天那個老妖婆也會使。”
鳳驚雲一挑眉,“你上次看到夜月天時,不是才八歲麼,按你的話,她以前也使過這種賤招?”
“不是她。”他語氣平靜地說,“是我的母妃。母妃生前毒死了一個村民,屍首外觀就像嚇死的,她把我扔在屍首邊,所有的村民就說是我把那個人嚇死了。就算母妃不是夜月天親生的,是她教出來的,招數一樣罷了。”
鳳驚雲聽了沒什麼表情。這種事,對他而言,習以爲常了。
根本不可能推到別人頭上的事情,因爲他特殊的相貌……
她有點嘆息。
世人對他如此不公,連她都習以爲常了。
只是,真的栽到了他頭上,她不會任由別人冤枉他!
外頭萬蠱門的弟喊起越來越激的口號,“殺了君寞殤爲普長老報仇!殺了君寞殤爲普長老報仇……”
要是常人,被人如此討伐,怕嚇也嚇得半死,君寞殤面色邪冷如冰,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根本不受影響。
倏地,他目光裡閃過一絲不耐煩,她知道他大約是怕這些喊聲吵着了她。在他動殺機之前,她想出去把事情擺平。
走到大堂的時候,正好,侍婢蘭珠在龍回軒門口低首說道,“少門主、鳳四小姐。門主想請少門主出去一下……”
鳳驚雲掃了眼說話都顫抖的蘭珠,想起君寞殤取了蘭珠的姐妹蘭蘋的命,蘭珠一定恨死君寞殤了。
不過,那樣的話夜月天讓蘭蘋通傳,肯定能料到蘭蘋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