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已經說服你了?”
秦長安實在聽不下去了,轉頭面對他,不悅地反問。“你就這麼不待見小夕?”
他的眸光陰鶩,不悅盡顯。“一個義子還不夠,又多一個混小子,秦長安,就算你這輩子都不能生,也犯不着把這麼多外人當成兒子來養!”
她被踩到了痛處,臉色瞬間刷白。“我能不能生跟你無關,我要收留多少人,更不關你的事。”
那一瞬間,龍厲眉頭緊鎖,眼前的她,被黑色的髮絲微微遮蓋了她的臉頰,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費力地從牀上起身,他說話向來狂狷刻薄,但此言一出,他從未那麼慌過。心口已經被縫合了,卻好似還是空落落的,一陣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空虛,干擾着他。
“長安,你給我過來!”龍厲胸口劇烈起伏,這一激動,牽動到他胸前的傷勢,痛的他眉眼扭曲。
她充耳不聞,神色凝重地往外走,直到走到林子裡,才隨意爬上一棵禿樹,仰頭望着天邊的皎潔的明月。
雖然性情淡然,但身爲女人,不能懷孕生子的確是個無法忽略的遺憾。龍厲一開始就知道了,卻從未在這上面挑過她的毛病,還口口聲聲要她做靖王妃——她也曾有過一時的念頭,龍厲太傲太狂,太自以爲是,纔不至於跟世俗男人一樣,但凡女子無出,就把對方看得一文不值。
但他剛纔的一句話,把她的這一份小小慶幸,擊的粉碎。
原來,他也並非無所謂。
在靖王府年少被喂藥的時候,她就隱約有種感覺,這會毀損她的身子,跟龍厲一起一年多,她還跟未嫁女子一般,從不必擔心突然哪一天,肚子就大起來。
果然,人生哪有什麼圓滿?
秦長安在樹上呆了多久,龍厲就在樹下等了多久。
沒有打破她的沉思,只因他感受到她身上的情緒,沉默許久,他纔開口。“我並不是嫌棄你無法生育,而是不喜歡你總是把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沒回答,只是雙臂桓在胸前,依舊盯着那一輪明月,眉眼染上幾不可察的落寞。
“我在意的,從頭到尾就只有秦長安你一人,而不是你那顆肚子。”他的手心貼上粗糙不平的樹幹,冷厲黑眸浮現出一道柔光,用低不可聞的嗓音說。
按理說,他絕不會讓步,但時間久了,“秦長安”三個字就成了他心中的魔,衍生出一種詭異的執着,就連她無法懷孕,他也從不挑刺,只因他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居高臨下地看向他的眼,“你知道我爲什麼厭惡皇族嗎?皇室男子總把女人當成繁衍子嗣的工具,卻又從不將一顆真心奉上,不知切割成多少份,那些女人也是傻,還能心甘情願爲這些男人生兒育女。”
龍厲聽到這裡,只覺得心一冷。
“以前我總是想,如果要嫁人,一定要嫁我爹那樣的。滿腹才學,家裡一點不復雜,沒有三妻四妾,只認準了一個妻子。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嫡庶之分,不像其他官宦之家,總是後院起火,雞犬不寧。如今才知道,我爹對大娘而言,是個不折不扣的良人,但對我生母而言,他卻是殘忍的劊子手——小門小戶尚且藏着這麼多齟齬,你卻跟我說靖王府需要一個不能生育的靖王妃?”
她覺得可笑,青絲被風揚起的那一瞬,月色下的小臉上卻滿是悲慟,那雙眼眸水光浮動,冷豔肅穆。
龍厲自認不是沒見過那些貴如初雪、精緻柔美的女人,但他們卻沒有讓他生出心疼的感覺,而面對堅韌冷靜的秦長安,他卻好似面對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小心翼翼,生怕一碰就碎。
“秦長安,我做事向來不顧倫常,沒有子嗣又如何?你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告訴我,我若是有一丁點後悔,何必陪你走到這裡?”他伸手,抓住她的腳踝,五指一收,眸光愈發堅定冷厲。“我有你,就足矣。”
“這世上會有不在意子嗣的男人?”她恍惚地問,解蠱後的身體虛弱而冰涼,唯獨腳踝上的手掌,傳來些許熱度,居然有着安心的力量。
“別拿我跟那些沒用的廢物相提並論!”他臭着臉罵道。“除非不想保,否則,哪有男人保不住一個女人的?”
她訝異地看向樹下勃然大怒的男人,他沒什麼變化,俊美的面孔依舊浮動着陰沉的黑霧,口吻也很惡劣,可是爲何,他的話卻讓她的心情莫名轉好?
是啊,那些指責女人無出的男人,縱容女人揹負上罵名,不顧往日情分,眼睜睜看着女人被驅逐——不過是沒那麼在乎而已,真是個專情的男人,怎能因爲這個原因就放開深愛的人?!
見她默然不語,龍厲又說。“能像本王這樣毫不在乎此事的,你打着燈籠也難找。”
明明剛纔還怒氣滔滔,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又開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秦長安忍俊不禁,不再鬱鬱寡歡,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
“誰能有本王這麼寬廣的胸襟,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一旦錯過,你肯定會抱憾終身。”他輕輕咳嗽了聲,面涼如水。
她的嘴角幾不可察地翹起,眸子裡的陰霾漸漸褪去,恢復了往日的明亮。“嗯。”
“上面沒有麻煩的公婆,下面沒有惱人的弟妹,你嫁過來,沒人會跟你作對,耳根清淨,自由自在……”那語氣隱隱流露一抹縱容。
龍厲突然停下,剛纔,他說一旦錯過,她肯定會抱憾終身,她說什麼?不是跟平日牙尖嘴利地反駁,而是答了個“嗯”?
一個字而已,卻是肯定的語氣,她終於看到他對她的好了?!他所做的一切,終於不再是徒勞無功了?!
兩人在清冷的月色下,四目相接,電光石火中,他空洞的心口好似縈繞着一股溫暖,看到她臉上恢復了明媚的笑靨,忽然有種真實的滿足感。隱藏在他眉宇之間的戾氣,不知不覺化開幾分,更是俊美無雙,充滿陰鬱的美感。
“下來,回屋休息。”他朝她伸出手。
“我還不困。”解蠱後的兩個人都很虛弱,但她腦子清醒,並無任何睡意。
“本王說你困了就困了。”龍厲語氣強勢,玉器般好看的手並未收回。
秦長安緩緩地下了樹,一挑眉。“我雖然經手很多病人,卻是第一次挖掉一人的心頭肉,本該要多修養的,但鄂婆婆只給我們三天時間,趕路奔波,你能受得了嗎?”
“這鬼地方我也不想多待,三天就三天。”他握住她的手,壓在他的心口處,望進她的眼眸,低聲道。“是你動的手,你必須負責。”
“我怎麼負責?”她哭笑不得,皮肉會重新長出來,只是恢復的慢些。
“往後,你就是我的心頭肉。”笑意在陰鬱的薄脣邊展開,他壓下無可挑剔的俊臉,斜長入鬢的濃眉之下,那雙深邃的眼,好似要把人的靈魂也吞噬。
就因爲這一句話,秦長安又失眠了一整夜。讓一個殺人如麻殘暴狠戾的男人說出這一番話,她好不容易纔壓下心頭的錯愕和不寒而慄,完全沒有任何被告白的甜蜜和飄飄然。
她身旁的男人卻是睡得安穩又踏實,好似感覺不到一整夜他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龍厲抓着她的手掌,貼在胸口,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
即便是他睡着了,她試了好幾次,始終無法將手抽出來,索性作罷。
“對準,射!”秦長安站在小夕背後,衆人眼中不受教的怪小孩,但她卻只是用一把弩箭,就收服了他的心。
箭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抹銀光,最終擦過樹上的一顆乾枯果實,斜斜地落入枯草叢中。
而那顆長着黑點的皺巴巴的果子,氣人地掛在枝頭,在風中搖晃了兩下,就是不落地。
小夕嘆了口氣。“阿姐,我是不是太笨?”
秦長安不無意外,小夕在族內據說也只聽鄂婆婆一人的話,他喊她姐姐,顯然半個月的相處,就已經讓她奠定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我當初學着用弩箭,一年後才射中箭靶,你才學幾天?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彎脣一笑,拍了拍小夕的肩膀。
“婆婆讓我跟着你,可是……”小夕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弩箭,欲言又止,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你不想跟我走?”離開家鄉難免會有不捨,更何況他不過才十歲。
小夕擡起蜜色的臉龐,細看之下,他的五官端正,還有三分秀氣,只是那雙眼睛太過惹眼。他天不怕地不怕,此刻這般躊躇猶豫的表情,卻是她沒見過的。
“阿木和勒塔都說,我是不詳人,我出生後,害死了阿孃,現在婆婆也要死了,爲什麼你要把我帶走?”
“阿木和勒塔是誰?你的小夥伴?”
小夕點點頭,但又很快憤懣地搖頭,“他們從不把我當成夥伴。”
她瞭然地微笑:“他們肯定很怕你。”
聞言,少年驕傲地停止了腰桿:“他們見到一條毛毛蟲都能哭哭啼啼,有一天,我召喚了小蛇出來,他們就再也不敢說我的壞話了!”
秦長安沉默了良久,這才輕聲說。“這世上沒有不詳人,你的親人要離開你,就是時候到了,該去見天神了。”
小夕露出一臉的迷惘,所幸他是深山裡長大的孩子,沒什麼心機城府,這種話,他聽得半信半疑。
“我帶你走,是想給你更好的生活,但這只是一個機會。想抓住這個機會,就要付出努力來爭取。”
“努力?”他低聲呢喃,似懂非懂。
她正色道:“我不會像鄂婆婆一樣,無條件地包容你。以後,你做錯了事,會受到懲罰,比如,你不能隨隨便便召喚蛇羣,造成恐慌。還有,當你生氣的時候,不能盯着別人看。除非,情況緊急,我允許你這麼做。”
她的語氣堅決,表情同樣堅毅,不容他拒絕,這些話也許小夕不能馬上領會,但她必須在一開始就立下規矩。
“繼續練習吧。”她的嘴角浮現幾分柔軟,轉身離開。
小木屋的門前,只有一片泛黃的草地,馬上就要入冬,連一朵小野花都找不到,山裡頭只有滿眼的青色,再無其他。
午後的陽光和煦輕柔,他站在樹下,雙眼閉着,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陰影,負手而立,
靜謐無聲地站在樹蔭下。
秦長安由遠及近地走來,走到一半,終於停下腳步,緊盯着他看,真是妖孽,這人無論走到哪裡,哪裡便是一道風景。
她沒想過要跟他搭話,從他身後走過,只見他細白的雙耳微微一動,薄脣輕啓。“回來了。”
眉頭一擰,秦長安只能回道。“你腦袋後面也長眼睛了?”
“我用的是耳朵,你的腳步聲我還能聽不出?”他嗤笑,轉過身來,皮膚還有些蒼白,但和顏悅色,精神好些了。
“你不會是在等我吧?”她挑了挑漂亮的娥眉。“怎麼不繼續躺着?”
“今天有好菜好湯,揣摩着到了飯點,你也該回來了。”龍厲回答的自然而然,跟她並肩走着,推開門,一股肉香味就撲鼻而來。
“今天有肉?”她眸光大亮,這個巫族真是夠窮的,自從他們在林子裡吃了一頓野豬肉之後,這些天吃的全是素菜,連肉末都沒見着。
“你我解蠱後,身體都有損傷,老太婆這一點倒是拎的清。”龍厲不冷不熱地說。
她舀了一碗山雞湯,湯水是純天然的鮮香,一口下去,讓吃了好幾天素菜的秦長安險些掉了舌頭。
龍厲看她喝着雞湯,雙眉揚起,眼神有光,紅脣翹起的模樣,好似一隻誤入油缸的小老鼠,不過是一碗湯,也能讓她這麼滿足。
他的黑眸綻放熠光,不由地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再讓她過苦日子。
“快吃啊。”她努努嘴。“你不盡快把身體養好,到時候拖累趕路行程,我可背不動你。”
龍厲剛剛柔和的眼神,再度冷了三分,在她眼裡,他就這麼虛嗎?!
“要是把你丟在難民裡,你肯定會餓死。”她不滿地夾了一筷子雞肉給他,但也不指望他能改掉矜貴的王爺脾氣。
他猛地想起,她從金雁王朝的邊界來到北漠,是僞裝成乞兒,跟隨難民過了城門。
“你跟難民生活在一起,很辛苦吧。”
秦長安自顧自地夾菜,斜了他一眼。“你信嗎?跟難民在一起好幾天,我卻沒讓自己餓過肚子。北漠朝廷發放的賑災,即便只是白粥,若像你這樣傻等——”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附送一則“你懂的”的慧黠笑容。
跟難民搶食?哪怕只是想象,都讓龍厲的心情陡然之間跌入低谷,他沉着臉,眼神轉爲陰鬱。
當初他們之間的芥蒂到底有多大?爲何她選擇了不顧生死、毫不後悔的離開他?!她說的那麼輕描淡寫,甚至是說笑的口吻,他卻無法抑制心被掏空的乏力和苦澀。
龍厲突然握住她同樣裹着紗布的手腕,低聲說。“你跟了我,我會讓你過人上人的生活。”
聞言,秦長安撲哧一聲笑出來,險些噴了龍厲一身的米粒。“我已經在過人上人的日子了。”
他眼神一黯,卻沒有半分嫌惡,反而掏出素帕擦拭她的嘴角,冷聲道。“北漠郡主算什麼?北漠自己不過是個小國,但幾國之中,金雁王朝纔是最大最強的,更別提靖王妃是親王妃。這兩者的分量,誰輕誰重,我想你明白。”
“我明白,但不見得我會吃你這一套。”她笑着聳肩。
他剛纔給她擦拭嘴角飯粒的模樣,跟先入爲主的陰狠形象差距甚遠,只不過這溫柔轉瞬即逝,再定睛看去,他依舊神色如冰。
她抿了抿脣,哼了一聲。“就算是當上靖王妃又如何?我若真有野心的話,高瞻遠矚,盯着的也該是皇后的位置。親王妃,不照樣要對皇帝皇后下跪?”
“你想當皇后?”龍厲當真似乎考慮其可能性,面涼如水,若有所思。
她險些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這個郡主當得很舒心,有身份,有地位,有銀子,不比你那靖王妃差一星半點。你的誘餌很肥美,可惜對我沒誘惑力。”
身份地位對她不奏效?龍厲有些坐不住了,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他驕傲地問:“你可知我手裡有多少財產,京城多少家店鋪?以後,全都交給你管。”
秦長安的筷子停頓了下,眼珠一轉,心想,秀家財,死得快。
她心不在焉地回以一笑:“我名下有四家鋪子,一個酒樓,已經夠我忙的了,你興許是家財萬貫,可我不稀罕。”
龍厲俊眉一皺,面色難看,擱在膝蓋處的拳頭緊了緊,心口抽痛,令他頓時白了臉。
什麼都無法迷惑她!
他好似握着一朵帶刺的玫瑰,玫瑰的驕傲和豔麗令他駐足觀望,心生迷戀,可是,玫瑰的尖刺卻刺入他的手心。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肯放手,反而握的越來越緊,那些尖刺早已刺的他滿手鮮血。
“還有半年時間,你急什麼?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怎麼強求都沒用——”她佯裝看不到龍厲的表情,淡然地在雞湯裡夾了塊肉給他,粲然一笑。“多吃點,別浪費。”
“這塊……好像是雞屁股?”他面色更沉一分,目光帶着古怪的探尋,希望她不是故意搞鬼。
“像你這種生來就錦衣玉食的人懂什麼?這個部位很多人愛吃的。”她一本正經地說道,面不改色。
“既然這麼美味,我省給你吃。”他擡起手。
“我吃飽了。”她站起身,飛快地離開飯桌,卻被龍厲長臂一撈,硬生生地被他摟住腰,跌坐在他的腿上。
“還記得以前在靖王府怎麼伺候我吃飯的嗎?”他環住她的纖腰,俊臉貼上她柔軟的胸脯,似笑非笑地問。
“忘了。”她知道是坑,選擇不跳。
“你的記性沒這麼差——”龍厲垂着眼,把玩着她的腰帶,雖然清瘦了些,但依舊不減俊美,他的嗓音壓得很低,聽上去很是迷人。
“我早就不是你的婢女了。”她眉頭緊鎖,從他手裡抽出腰帶,不讓他從正經吃飯的念頭,跳到別的不該有的想法上去。
“但你是女醫,不是嗎?而我,是病人。”他抓住她的小手,從他的衣襟鑽進去,貼上他胸口上纏繞的紗布,眼神隱隱有光。“這裡的心跳的是不是很快?你把我氣得不輕,喂頓飯都不該麼?”
去他的病人!
秦長安心中沸騰,臉上卻有着一貫的嫣然淺笑,從容地說。“是很快,不過,不是病人才會心跳加快,說謊的人也會。”
龍厲睇着她,眼梢微擡,那眼神看來的確疲倦乏累,連帶着手指也有涼意。
她急忙扣住他的手腕,笑容斂去,眼神一凜。“我讓你好好躺着,非要到屋外走動,你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嗎?!”
他卻只是勾了勾脣,那一絲笑意,好似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秦長安暗暗咬了咬牙,知道此人陰險歹毒,本來不打算順他的意,可是他的脈象說明他的確因爲挖掉一塊肉而虛弱不已,她又怎麼視而不見,袖手旁觀?
所以,哪怕知道他要她餵食這個要求很離譜,她還是端起了碗筷。
舀了一勺山雞湯到他的脣邊,他薄脣微張,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好似不滿意那味道,皺了皺眉。
“喝下去!”她氣急敗壞地說。
龍厲卻幽然一笑。“你這麼兇悍,除了本王,應該是沒人敢娶的。”
她瞪了他一眼,說也奇怪,她對任何人都不曾如此任性衝動,但跟他私下相處,卻常常流露出真性情。
誰讓這個男人就是有惹怒她的本事?
又是一筷子的拌野菜,送到他面前,龍厲卻不再挑剔,安安靜靜地吃起來。
桌上的菜餚,漸漸被清空,今日他吃的比平時都多。但光是看他的表情,已經不再能揣摩到底是他胃口好,還是強逼自己吃下。
他拿出一塊帕子擦了擦脣瓣,側着頭看向她的神情,他輕扯了一下脣,諷笑道。
“只是讓你餵我吃飯,你就這麼生氣——在靖王府的那些年,對你而言,就只讓你如芒在背?果然應了一句話,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他的手掌輕輕摸着秦長安的髮絲,話音剛落,攸地,她的笑容隱沒。
“好了,不難爲你了,我的確有點累。”他收回手,靜靜地起身。
明知道龍厲演戲的本領一絕,否則,也不能用一個明遙的新身份接近她,可是,她爲何還是心口緊縮,隱隱作痛?
是否,此刻的病弱姿態,也完全是演出來的?
她雙手交握着,站在牀畔一動不動,心思卻混亂起來。一路上,龍厲在珍珠泉受傷,傷及腿根,到了密林解蠱,卻又被生生剜了一塊肉……對他來說,這一次行程,是多災多難的。
若是換做是其他人,她會給的關心是不是更多?她從未真正原諒龍厲,纔始終無法真正地敞開心扉。
但事實上,縱使他再囂張跋扈、心狠手辣,流血受傷也會痛,她怎麼能懷疑他又是在博同情?!
她何時變得如此多疑猜忌?!如此吝嗇小器?!
他背對着她寬衣解帶,額角上爆出青筋,默不作聲地地解衣釦,泄漏了他此刻已經煩躁到了極限。
自尊受損,驕傲被人踩在地上,他自認爲當年靖王府的情意萌動,卻成了她心中的欺凌惡霸,那種感覺很差勁,差到他快要發狂。
“靖王府的回憶,也不盡然都是我的噩夢。”身後傳來她低柔的嗓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他轉過臉來,神色更顯淡漠,就像覆了層冰霧似的,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