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心思紛亂,她連忙別開頭,口氣有些嚴厲。“快起牀,別拉着我。”
他又瞪着她,好半響纔開口。“嘴硬的女人,要你說第二遍,就這麼難?”
二十四歲的男人還如此任性,實在不能忍……但她深吸一口氣,最終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從他身上翻下,利落地穿衣之後,又從衣櫃裡取出一套他的衣裳,雖然他們分房睡了一陣子,但好在丫鬟們細心,備下一些屬於他的男性用品,以防他何時心血來潮,想到她這兒過夜。
“我幫你更衣。”
她知道他喜歡他當他的丫鬟,飲食起居全都由她來處理,雖然在外人看來是個養尊處優的王妃,丫鬟們來伺候她,他卻厭煩別人觸碰他,伺候他,只要她一人的照料,簡直就是個怪胎。
既然如此,靖王府還養幾十個婢女做什麼?銀子太多,沒地方使嗎?
果不其然,懶洋洋的男人下了牀,張開雙臂,任由她給他換下寢衣,再換上紅色華服,從頭到尾,對於他身體上某一處的變化,她視而不見,神色淡淡,最後,給他繫好腰帶。
龍厲一臉享受,不管她再怎麼不擅長伺候人,反正以後她只會服侍他一人,將來的日子長着呢。
“昨日你去了清心苑,想必各方都會很快得到消息,以後我們在人前,還是要維持貌合神離的距離,別演砸了。”她故意不看他的一臉春情,嗓音清冷地開口。
他下顎一點,轉身就走。
秦長安忽然說道。“等一下。”
龍厲停頓腳步,揹着她的臉上,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是當他轉身過來後,又換上了一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
她垂下頭,小手在他的腰際打了個結,再輕輕撫平了下,他低頭一看,正是一個香囊,卻又不是之前那個。
是一個全新的香囊,用的是金色絹絲布,裡頭有點分量,帶着一股子清新的藥香味。
他眸子一亮,好似在黑夜裡點亮的燭火,瞬間讓他整個人都更加精神奕奕。
感受到那一道火熱的視線包圍自己,她緩緩地擡起臉來,目光清澈,毫無陰影,正色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新的香囊嗎?”
他將香囊墊在手裡,審視的目光落在香囊的正面,有些不滿地問。“怎麼這回沒有繡龍?”
“我的繡工還是算了吧,還不如光面呢。”她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繡了龍也是被他嘲笑像一條蟲,她還浪費什麼時間?
“你身邊不就有個做女紅的師傅嗎?你是她的女兒,想必在這上頭也不會太差。”手掌貼上她柔嫩面頰,笑得勾人。“何時給我繡個雙面繡的香囊,如何?”
“雙面繡……”她的臉垮下來,果然靖王府的大小事務都瞞不過他的眼,連她生母莊福深藏不露,並非一般的繡娘,有一手雙面繡的絕活都知道。
“王爺,你慢慢等,說不定下輩子能等到。”她粲然一笑,把他推向門邊。
龍厲本來放鬆的神情隨着她的話再一次繃緊,最後雙手握拳,但陰邪的面容再度綻放惹人心動的迷人笑靨,他拉住她的手,留戀不捨地說道。
“你這是邀請本王下輩子再跟你做一世夫妻的意思?”
她的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抽,此人把黑的說成白的,歪曲事實的能力一流。
見她又快要生氣了,他才俯下倨傲的面龐,不疾不徐道。“也罷,看你這麼主動熱情,本王就姑且考慮考慮。”
他傲個什麼勁?真把他當成是香饃饃,還是把她當成是粘人的牛皮糖?
果然是披着人皮的惡魔啊,但猛地想起北漠徐神官提了一句什麼,她跟龍厲是三世夫妻?
這輩子她認了,可是下輩子,下下輩子?
老天爺,還不如殺了她得了。
秦長安在順利把他推出門外的時候,拍了拍雙手,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馬超見龍厲總算出來了,快步跟了上去,一臉如沐春風,卻又覺得氣氛有些古怪,若是跟王妃和好了,爲何不一起用午膳?
只是當主子走出芙蓉園的時候,臉上春臨大地般的笑容就變了,成了平日那一貫輕蔑的冷笑。
翌日,秦長安就被淑太妃請到了宮裡。
淑湘宮。
淑太妃對秦長安,依舊保持着觀望的態度,秦長安看起來是溫婉得體的大家閨秀,但腦子裡卻想着要除掉有可能蠱惑靖王的所有女人,在靖王府對待葉楓也是,在康伯府對康如月的冷淡也是,無不證明她的氣量很小,是個容易嫉妒的女人。
這樣的性情,便是最大的忌諱,在尋常人家況且不受待見,更別提身爲皇家新婦,嫁過來一個月就要出手整治情敵的,不知該誇她特立獨行、與衆不同,還是在自尋死路、自取滅亡?
所以,淑太妃暫時還是需要秦長安的,一個因爲善妒而很快就被丈夫晾在一旁的靖王妃,反而能給她手下的棋子讓出一條路來。
同樣,因爲秦長安的善妒,靖王才更會發現其他女人有多麼溫柔可人,善解人意。
人,是經不起比較的。
秦長安端坐在花梨木雕花椅子上,手裡捧着溫熱的茶水,這位淑太妃把她請來,卻遲遲不開口說話,讓她很難猜透對方的心思。
“長安。”
“妾身在。”怎麼今日喊她如此親暱?明知道葉楓在靖王府被她打壓,這位淑太妃還是這麼沉得住氣?
淑太妃嘴角含笑,慈愛地看向她。“最近靖王跟康家的小女兒走得近,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所以把你喊進宮裡來,陪我說說話,順便開解開解你,免得你鑽進了死衚衕。”
明明康如月是淑太妃弟弟的女兒,是她的親侄女,她話裡話外卻並沒有跟自己扯上太大的關係,聽上去沒有包庇護短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談別人的事情一樣。
這是爲了避嫌嗎?
秦長安泰然處之,臉上鎮定自如,淺淺一笑。“太妃娘娘,妾身並沒有想不通,只是當初嫁過來的時候,王爺給過妾身承諾,妾身只是想要王爺兌現承諾。”
“承諾?你竟然要靖王給你一個承諾?你可知你嫁的人是親王,而不是什麼一般的男人。”淑太妃臉上的笑容隱去幾分,秦長安雖然表面不顯,可是字裡行間藏着怨懟,想來爲了靖王府要迎新人一事,果真跟龍厲較上勁了。
“若是一般男人都能做得到,爲何堂堂親王反而做不到了呢?”她四兩撥千斤。
淑太妃一噎,秦長安丟了個燙手山芋給她,若是她執意要說靖王應該三妻四妾,便是說靖王在這方面還不如世間一般男人,不就落下了一個話柄?
“女子嫁人之後,就該以夫爲天,難道你在北漠,連這點女德都沒被教過?”
“這天底下謹遵女德的大家閨秀那麼多,可是王爺都不喜歡,偏偏中意妾身一人,想來王爺隨心而爲,並不看重世人看重的那些條條框框。”秦長安口吐蓮花,從容應對,面對年長自己三十歲的淑太妃,她卻毫無半點膽怯懼怕,而是目光清明,頭腦清楚,不慌不忙,儼然已有王妃的氣勢。
淑太妃這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面,她不得勁,臉色也就沉下來了。“雖說女人任性一些,能夠得到男人的疼愛,但是在納妾一事上頭,你的確太執拗了。”
“妾身從北漠遠嫁,不只是嫁給靖王,更是兩國和親,短短一個月王爺就對別人有了心思,這口氣,妾身忍不了。”
淑太妃在心中冷冷一笑,這是拿北漠來壓人了,既然是兩國和親,哪怕秦長安善妒,靖王也不能休了她,不能傷了兩國的和氣。可是事實上,北漠遠遠不如兵強馬壯、國力昌盛的金雁王朝,不過是個小國罷了,她端的架子未免大了點。
但她還是溫藹地笑道。“將心比心,若是我年輕時候,恐怕也會受不了……靖王也真是的,一個月還在新婚燕爾,卿卿我我的時候,他就……哎,可靖王本就是隨心所欲的性子,你們做夫妻的,要好好商量,仔細說話,哪能一個兩個都這麼倔強呢?!”
這一番勸說,綿軟慈愛,可是卻藏着不少尖刺,淑太妃看似無意,實則故意強調了一個月就失去丈夫寵愛的事實,更是在秦長安的傷疤上撒鹽。
這哪裡是勸說,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秦長安垂下眼,不說話了。
淑太妃認定是她內心動搖了,心中洋洋得意,言語柔軟下來。“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其實男人嘛,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得到之後,也就這樣了。你越是跟靖王僵持,就越是讓他想要親近其他女人,到頭來,還不是你自己把靖王推得越來越遠?不如你就讓他稱心如意,不但能在外面博個賢惠大度的美名,靖王心裡歡喜了,也會重新來親近你的……”
說到這兒,總算露出馬腳了,秦長安在心中笑了笑,擡起臉的時候,眼底閃過遲疑和不忿。“太妃言之有理。”
淑太妃露出瞭然會意的笑容,端起茶盞,又是一副雍容華貴的高貴模樣。
秦長安走之前,淑太妃又送了一堆賞賜,美名其曰是上回秦長安選了令人滿意的賀禮,深得她心,實則是認定秦長安不會再愚笨地揪着納妾一事不放,給一點小恩小惠罷了。
一回到宮門之外的馬車,秦長安馬上轉向白銀,問道。“看清楚了嗎?”
白銀搖了搖頭。“我剛纔在淑湘宮轉了一圈,但並未看到上次跟葉楓私底下見面的那個姑姑。”
“難道是別的宮裡的?”她眉頭微蹙,本以爲葉楓背後的那人是淑太妃,畢竟葉楓跟康家有那麼一層遠親關係的,可是那個姑姑不是淑湘宮的,又是誰派來的?
“宮裡的人多關係雜亂,若是郡主要查此人的底細,不如跟王爺說一聲。”
她雖然點了點頭,但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今日她算是在淑太妃面前放下了架子,那麼,該來的人,馬上就要出現了。
剛回到芙蓉園,就看到一對主僕站在庭院裡,翡翠把人攔在門外,一臉的不歡迎。
秦長安遠遠一看,已經認出葉楓來了,一切都跟自己預料的沒有任何出入,昨夜龍厲去了清心苑一趟,葉楓就上門示威來了。
“妾身給王妃請安了。”
她含笑打量着葉楓,那張嫵媚的臉上有了鮮活的笑容,見她青絲如墨眉如黛,身材上佳,細腰豐胸,身着孔雀藍繁繡上衣和雪色絲綢羅裙,發間簪了一隻黃金蝴蝶釵,散發着妖嬈的美麗。若要刻意挑一些毛病,便是那一半齊肩的頭髮用細小的夾子夾在腦後,破壞了些許整體的美感。
風寒好了沒幾日,又開始精力旺盛地到她面前來蹦躂了?
“若我沒記錯,你在靖王府還沒個像樣的名分,妾身這兩個字,你還用不着吧。”秦長安臉上有笑,笑容卻不達眼底。
葉楓聞言,臉色死白,她本以爲只要能被送入靖王府,就能很快得到靖王的寵愛,至少也是貴妾的名分起跳,若她再能用些手段,就算是側妃的位子,也可以納入囊中。
誰能想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好似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被靖王當成空氣,但是當她看到清心苑其他的美人也是如此,只能安慰自己要忍耐,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既然秦長安往她的痛處狠狠踩上一腳,那麼也別怪她,馬上就要回擊了!
她很快恢復了笑容,裝模作樣地給秦長安行了個禮。“王妃,昨夜楓兒多謝您了,今日起,楓兒會跟王妃一道服侍王爺。”
“謝我?謝什麼?”
葉楓錯愕道。“若不是有了王妃的點頭,王爺昨晚怎麼會願意到清心苑來呢?妾身當然要謝謝王妃的大度和照顧,否則,妾身就算老死在靖王府,王爺也不會多看妾身一眼的。”
面對葉楓感恩戴德的捧吹口吻,秦長安臉上依舊是一派風輕雲淡的微笑,一點都看不出來怒氣,正如她跟龍厲的猜測,葉楓急不可耐地出來炫耀,所以她毫不意外。
見秦長安不怒反笑,還笑的這麼和顏悅色,葉楓反而心中咯噔一聲,心緒大亂。
“你錯了,王爺到你那裡去,是王爺的意思,跟我無關。你若想謝,應該去的是王爺的松香院。”她越過葉楓的身子,舉步要進自己的屋內,一副下逐客令的意思。
葉楓震愕不已,怎麼這女人沒有大發雷霆?秦長安不生氣的話,下面又怎麼演下去?!
她當然不只是爲了來感激秦長安,才走這麼一趟的。
誰不知道這陣子龍厲跟秦長安因爲康如月的事而漸行漸遠,昨夜龍厲來的時候面色陰沉,想必也是一氣之下才想來清心苑找個人服侍,趁機可以打秦長安的臉,好讓秦長安認識一下女人得不得寵,全在靖王手裡吧。
兩人過了濃情蜜意的時候,一旦有了裂痕,往往難以彌補。
眼角餘光,瞥過一抹紅色身影,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果然是龍厲已經走到了芙蓉園的洞門口。
她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朝着秦長安撲過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兮兮地求饒道。
“王妃,妾身知道您不喜歡妾身,但妾身留在靖王府,不求名分,並沒有癡心妄想……王妃,您別不待見妾身,妾身會把您當成是親姐姐一般對您好的……妾身是真心來給您請安的,若是惹惱了您,髒了您的眼睛,是妾身的錯,您千萬別生氣。”
話還未說完,她就重重打了自己兩巴掌,白皙的臉上留下兩個通紅的手印子,那兩隻嫵媚的眼飽含熱淚,我見猶憐。
秦長安滿心不耐煩,葉楓的力氣不小,死死地抱着她的腿,讓她舉步維艱。耳畔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葉楓突然自行請罪,不惜用了苦肉計,那兩個巴掌甩在臉上的聲響清晰響徹,可見用了很大的力氣,她便知道葉楓爲何突然開始唱戲,原來是看戲的看客來了。
她狠狠地瞪了葉楓一眼,怒不可遏地說道。“誰稀罕當你的姐姐?王爺去了你那裡,你無非是心裡得意,你以爲你能從無名無份爬到什麼位子上?還想到我面前來做戲!哭什麼!”
眼前的秦長安,被逼急了而流露出怒氣騰騰的一面,葉楓有些膽顫,但一切都朝着計劃走,又像是在她心上烤着火,讓她渾身滾燙,還抑制不住成功前的狂喜。
話音剛落,龍厲清滑又冷漠的嗓音傳來。
“王妃,本王是讓你管理內務,但你是不是手段太過了點。”
掀了掀眼皮,秦長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語氣更加嗆人。“王爺,她頻頻不經通傳就擅闖我的地方,是誰給了她這麼大的膽子,是她自己不懂規矩,還是王爺私底下允許她這麼做的?”
“放肆!”龍厲臉色陰沉的要滴出水來。“你就這麼跟本王說話的?你連這點容人之心都沒有,怎麼當好靖王妃?”
秦長安不依不饒,冷若冰霜地迴應。“王爺未免太小題大做了,我可有苛待虐打她?何以見得我沒有容人之心?”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若不是本王正巧來了,你會不會苛待虐打她,還沒個一定呢!”
她眉眼淡淡,無動於衷,並不示弱。“王爺,你若是這麼想的,我也無話可說。”
一抹狠辣閃過那雙眼,龍厲暴烈地吼道。“好,不就是無名無份?過幾日本王就進宮,把她的名字寫上玉碟,讓她做貴妾,以後她就有名分和資格來給你請安了吧。”
再也不看秦長安哪怕一眼,他拂袖而去,啐了聲:“不受教的女人!”
跪坐在地上的葉楓當然是看了一出好戲,雖然她還是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但實際上卻是滿心歡欣和驚喜。從頭到尾,她沒有坦誠昨夜龍厲雖然進了自己屋子,卻根本沒有要她,但這樣的誤會,更能讓龍厲跟秦長安感情破裂,心生不睦。
顯然,龍厲並非是爲了維護自己而大發雷霆,而是因爲不想縱容秦長安氣焰囂張,才擡了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是因爲兩人慪氣互不妥協,兩方相鬥,讓她撿了個大便宜,居然能讓一向把清心苑女人當成空氣的龍厲開了金口,讓她當貴妾,豈不是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
葉楓暗搓搓地想,雖然她馬上就要成爲靖王的貴妾,但她野心勃勃,絕不止於貴妾之位。
秦長安冷幽幽地掃了她一眼,怒斥一聲。“葉楓,你終於如願以償了!不過,你的這些小伎倆可以瞞過王爺,卻瞞不過我。你以爲王爺寵幸你一次之後,你就能雞犬升天?”
葉楓連忙搖頭,惶恐至極地說:“王妃,妾身沒有……妾身只想要有一個容身之所,一旦再被送出去,妾身再想嫁人都難,絕沒有半點跟王妃較量爭寵的心思,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啊!”
“相信你?好。”秦長安涼涼一笑,拍了拍雙手,不遠處疾步走來翡翠,而且,翡翠手裡還端着一碗東西。
葉楓這才發現,剛纔正在旁邊的翡翠不知何時突然離開了,而她手裡此刻端着的白瓷碗,卻散發出來一股子濃烈的氣味。
她的臉色一白,嗓音傳出很難控制的顫抖和不安。
“王妃,這是什麼?”
“這是避子湯,別說你如今還不是貴妾,就算你真成了靖王府的貴妾,你也該明白伺候王爺之後的早上,你必須喝下一碗。”秦長安抿脣一笑,緩緩俯下身,那一抹笑容恰到好處,既不顯冷感苛刻,又不覺得有意刁難,好似一切都是很尋常普遍的。
葉楓徹底呆住,她怎麼千算萬算,少算了這一環?!落了個這麼大的漏洞,給秦長安抓住了對付自己!
她根本無法反駁,皇族之家不比一般人家,若是正妃還在,小小的貴妾根本不可能在正妃之前懷孕,所以爲了以絕後患,在伺候男主人過夜之後,的確要喝下避子湯。
可惜,她昨晚根本就沒有跟龍厲發生關係,龍厲方纔怒氣衝衝就走了,自然不可能說出真相,而她呢?她爲了給秦長安一個好看,當然死都不能說龍厲沒碰她,否則,豈不是證明自己毫無魅力可言?!
但一旦她默認她已經跟龍厲過了夜,這一大碗避子湯,她只能喝下去。若是真正的避子湯,她倒是不怕,頂多當喝了一碗苦藥,可就怕不是……
秦長安是什麼人?她可是北漠女神醫啊,但凡秦長安動一下手指,這一碗避子湯,就能成爲殺人於無形的毒藥!
略帶疏遠的清絕面龐此刻正板了起來,眼角帶勾的美目隱約帶着怒氣,抿了抿紅脣,用拷問般的語氣開口。“現在,讓我重複一次,喝了這碗避子湯。”
葉楓的心一抖,不等她開口還想爲自己求情,自己已經被珍珠和白銀一人一邊扣住肩膀,而翡翠則笑眯眯地走來,說道。
“葉美人,請吧。”
翡翠心裡腹誹,這葉楓還是個糊塗女人,靖王都走遠了,她還以爲可以躲得了避子湯嗎?既然有規矩可循,她就應該乖乖主動喝下,磨磨蹭蹭的,不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翡翠見葉楓不停地搖頭,把嘴巴緊閉,嚇得六神無主的模樣,更是心中氣憤。
手下力道加大,一把捏住葉楓脆弱精緻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張開嘴巴,而同時,那一大碗氣味獨特的避子湯,源源不斷地灌了下去。
因爲灌的太快太急,葉楓來不及全部嚥下,在掙扎的過程中,不斷有黑灰色的湯藥從嘴裡溢出,污染了整個臉龐,甚至到最後,嗆了一口氣,呼吸急促,臉色發紫。
翡翠端走了藥碗,一滴不剩,白銀跟珍珠才鬆開手,葉楓好似經歷了一場浩劫,體力不支地趴在地上,不停地乾嘔着。疑心生暗鬼,她已經篤定秦長安準備的一定不是一碗單純的避子湯,秦長安一定是想害她,說不定這是絕嗣湯,喝下去之後,這輩子都不能生育了!
可是無論她的腦子裡有多麼紛亂的想法,都無法說出來,她不能繼續激怒秦長安,只能等成爲貴妾之後,一步步爬上去,等到有朝一日,一定要把秦長安從王妃的位子上拉下來!
秦長安打量着葉楓臉上精彩的風雲變化,她眼底無法隱藏的恨意和恐懼,都證明她心中有着陰暗的想法,只是葉楓還真是錯怪她了,這一碗,真就是普通的避子湯。
“小米,把你家主子趕緊扶起來,別吐髒了地面。”翡翠笑着說風涼話。
全程嚇得不輕的胖丫頭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拉起了乾嘔着的葉楓,硬是憑着一股子蠻勁,把人拖了回去。
等人走了,秦長安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翡翠,假以時日,你以後一定勝任一個惡嬤嬤。”
翡翠的臉色掛下來,巴巴地問道。“奴婢還不是想爲您出一口惡氣?這個葉楓什麼東西,在清心苑待着就算了,還敢來觸您的黴頭!”
秦長安激賞地瞟了翡翠一眼,拍拍她的肩膀。“好樣的,話粗理不粗。”
翡翠嘿嘿一笑,得到主子的誇讚,眉飛色舞地朝着旁邊的白銀跟珍珠對視,直到秦長安推門走了進去,她才意識到什麼不太對勁,小聲問道。“主子是真的高興吧?”
白銀靜默不語。
門在此刻關上,只聽得秦長安的嗓音透着一股冷靜平和,從裡面傳來。“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們誰也別進來。”
婢女們只能應了一聲,憂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壓在門板上的雙手,在此刻鬆開,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瞧着正坐在碎玉圓桌旁的男人,他正在給自己倒茶,紅衣金冠,醒目的讓人無法忽略。
龍厲身上的這股子悠閒鎮定的氣勢,從他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起,就沒有改變過,如今他成爲王朝年輕的親王,多智近妖已經無法說明此人的才智跟聰慧,在把握人心和玩弄權勢的能力,更是百年難出一位。
因此,他只是二十四歲,就已經坐穩了親王的位置,一句話就可以動搖朝廷根本,只要他想,就算挑起兩國戰亂,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沒有太強烈的是非觀念,禮教倫常也不在他眼裡,就這麼一個人,卻在她雙眼中佔據了滿滿當當的位置,而且,屬於他的那一抹色彩,也愈發深刻鮮明。
她擡了擡眉毛,對他憑空出現的本事,表示小小的驚訝。“你從哪裡冒出來的?”跟鬼一樣陰魂不散。
明明剛纔,他就已經揚長而去,回了他的松香院了,就算他中途折回來,也一定要穿過芙蓉園的洞門,才能走入她的院子。
這事,真有些奇怪。
“你猜。”他故作神秘,薄脣微掀。
秦長安的裙裾搖曳,緩步走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上次提過,靖王府下面有地道,該不會你就是從下面鑽出來的吧。”
龍厲的眼底閃過一道幽光,但隨即又狠狠睇着她。“說什麼從地下鑽出來,本王又不是耗子。”
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笑的春暖花開,那張明媚的笑靨看的龍厲也不自覺地神色一柔,心裡都化成一灘水來。
似乎有好一陣子,他沒看到秦長安笑的這麼開心,那種愉悅,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讓她看來容光煥發,更加明豔動人。
“怎麼會有地道?”佯裝看不到龍厲愈發幽深的眼神,她話鋒一轉,低聲問道。
龍厲並不隱瞞:“一開始,是因爲覺得有趣。當年想想靖王府在地面上佔地廣闊,若能再建個地下迷宮,會是個不錯的想法,於是便找了人,暗中施工,陸陸續續花了大半年時間,才初具雛形。”
“地道的源頭在你的松香院?”
他下顎一點。
秦長安接下他未竟的話題:“一開始是因爲有趣,但如今,是以防不備之需?”
龍厲黑眸半眯着,似乎在考慮她的話,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不置可否。
她突然擱下手裡的茶杯,在整個屋子裡都轉了一遍,衣櫃、桌椅,全都仔仔細細找了一番。
薄脣勾起,他依舊垂着眼,不疾不徐地品茗,送到秦長安院子裡的都是最好的東西,如今喝的雪尖茶,全國每年的產量也只有上百斤,民間能喝到這種茶葉的人幾乎沒有。
“機關到底在哪裡?”她轉過頭。
龍厲走到她的內室,窗邊有一個花架子,上頭擺放着一隻上好的青瓷花瓶,他微微一轉,兩個大櫃子就朝着左右分開,裡面有一個方方正正的蓋子,她快步走上去,一拉起蓋子,便看到下面的臺階,裡頭黑暗一片,她不由地心中稱奇。
“從你的松香院,既然可以走到芙蓉園來,也肯定可以通往別的地方——”她頓了頓,哼笑一聲。“該不會還能偷偷摸摸去清心苑吧。”
他似笑非笑,卻是下意識地握住她的小手,她掙脫了一下,就由着他了。既然剛纔他從地道里過來,早就在屋內,一定聽到院子裡的動靜,也知道她是怎麼小懲葉楓的了。
“剛纔本王演的戲怎麼樣?”
“演的真好,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本性如此。”她纔不冷不熱地開口。“說真的,你挺適合渣王的角色,好像是跟你量身定做一般。”
渣王?!
他捏了她的手骨,這女人就是不能寵她,時不時就要反咬他一口。
“葉楓私底下見得那個姑姑,並非是淑太妃身邊的人,白銀描述過那人的身量、年紀、胖瘦和容貌,說是個三十多歲的高瘦的嘴邊有一顆痣的女人,你宮裡的人脈想必不少,不如你去差個清楚。”
“不用查了,我已經知道此人是誰了。”
“是誰?”
“永寧宮的葒良姑姑。”
“永寧宮不就是容太妃的宮裡嗎?葉楓怎麼又跟容太妃扯上關係了?”難道一切都是他們猜錯了?錯怪了跟葉楓有着遠親關係的淑太妃,她們之間的聯繫太過明顯,反而不是她要找尋的真相,不是那個幕後主使?
“這件事你暫時別管了,不管是葉楓還是康如月,她們好好的不來招惹本王,自然能留一條小命。既然她們想從本王身上算計一些東西,就該做好心理準備,她們的下場絕不會太好看。”
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往他頭上爬。
他的黑眸裡一望無際,秦長安不經意地被他此刻的眼神吸引,眼神迷離地望着他,好一會兒,她才找回了自己。
“我希望靖王府的地道永遠只是你玩樂的地方,永遠不要派上真正的用場。”
月色朦朧,美色撩人,更別提這一番話,說到了龍厲的心坎上,一針見血,隱隱作痛。
他深吸一口氣,隨即一把抱住她,嗓音透着些許啞然。“只有你是真正對本王好,秦長安,你要一直保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廢。”
“這是命令還是請求?”她笑着反問,卻並不排斥這個擁抱,如果他能抱的輕一些,鬆一些,別這麼緊,這麼用力,那就更好了。
“我帶去地道走走。”他牽住她的手,往下走去。
臺階很窄,但好在他一直都緊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她的心裡沒有半點害怕,相反,還有些好奇和期待。
地道足夠兩人並排走,下面的光芒並非是火炬,而是每走上幾百步,便會發現在牆上嵌了一顆夜明珠,難以想象在這麼冗長的地道里,需要擺放上近百顆夜明珠吧。
不知道是走了多少遍,才能讓龍厲不必藉助地圖,在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地下,看不到太陽,無法辨別方向,卻能如有神助,思緒清明地往前走。
他指了指岔路口的左邊,道:“往這裡一直走,通往靖王府的後門五里處,是一個雜貨鋪。”
她默默無言地看着他。
“這條路,你一定要記住。”他隨即繼續往前走,她很快看不清那張俊臉上的表情。
她的心無聲沉下,這裡頭至少有七八條路,但他卻只要記住這一條路,爲什麼?是想要真有那麼一日,他要她能夠迅速逃生?!
但願,這些都只是她多心了。
打開蓋子,她眼前一亮,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但某人動作更快,已然用手掌遮住她的雙目,另一手則小心翼翼地牽着她走上一級級臺階。
她的心,無聲地融化成水。
等到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她才悠悠睜開眼,睇着他轉動牆上的機關,眼前的牆壁中間的裂縫漸漸擴大,她跟着龍厲繼續往前走,這才發現這個關口是佈置在在他院子裡的書房。
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在地道里從松香院到芙蓉園,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還是剛纔不斷走走停停,跟她指明各條通道的總共時間。
怪不得龍厲熟門熟路後,只需要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的屋內。
“這條地道,可有外人知曉?”她低聲問。
“沒有。”他扯脣一笑。包括當時施工的人,全都下了地府,秦長安是除了他之外,第二個知曉靖王府下有地道的人,只因她是靖王府的女主人,更是他心尖尖上的女人。
她的心中藏了萬千感嘆,據說這個地道是龍厲親自設計,畫了圖紙,照着挖出來的,當年他纔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剛剛被封爲親王,能夠獨自享有一座宮外的府邸。
“以後在人前,我們當然要維持劍拔弩張的關係,等到了晚上,本王就通過地道到你的屋子來,可以做到不留痕跡。”他的眼睛亮的驚人,說的極爲魅惑人心。
從地道里出入,的確是不會被任何眼線發現,神不知鬼不覺,只是秦長安的心情有些古怪,斜着眼睨他。
“說的好似幽會偷情一樣。”
“偷情?”他故意笑的邪惡:“會讓你覺得更刺激的話,那也不壞。”
她的臉都綠了。“這種話你有臉說,我還沒臉聽呢。”
龍厲把她拉到懷裡,又是耳鬢廝磨了一陣子,薄脣貼上她細膩的臉頰,低聲道。“以後無論多晚,都要等本王過來……”
秦長安心不在焉地點頭,卻在想,龍厲要過來她攔不住,但只要她把那個出口的蓋子鎖死,縱然他能到了她的房間,卻又出不來,光是想想,那幅畫面就足夠滑稽了。
一道冷沉的嗓音劃過她的耳畔,帶着滿滿當當的警告。“你若是把出口封死了,那就兩天的賬一起算,本王是無所謂,就不知道王妃的身子有沒有這麼強健,經得起多番折騰了。”
她驚懼地看了他一眼,想把龍厲拒之門外的念頭,瞬間胎死腹中。
“話說回來,今日宮裡來了不少賞賜,好像還有不少藥材,給你的?”他話鋒一轉。
她尷尬地說。“是淑太妃賞的,那些藥材全是給女人補身體用的。”
龍厲一想,便想到了生孩子的事情上,冷冷地說了句。“鹹吃蘿蔔淡操心。”
她涼涼一笑。“換在別人頭上,便是多管閒事,上回你自己不也咄咄相逼,拿孩子的事大做文章?”
他陰惻惻地問。“那能一樣嗎?”
他想要個孩子,是因爲當時還不確定秦長安對自己的心思,若能有個孩子綁住她的心,秦長安一定捨不得離開他。不過如今好了,秦長安承認喜歡自己,她願意跟他當一對真夫妻,他就沒再提過孩子的事,反正他想要的結果已經實現,孩子的事,他早就拋之腦後了。
她若有所思,知道感受到龍厲修長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他。“你在想什麼?”
秦長安眨着一雙秋水般的眼眸,思忖片刻,緩緩問道。“你當真要我給你生孩子?”
“你不給我生,給誰生?”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好似她敢說錯一個字,他就衝上去要把她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