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晚垂着眼,看不到對面的少年何等模樣,只是榻上垂下華袍一角,上面繡着金色麒麟,可見此人貴不可言。在金雁王朝,皇帝爲真龍,而排在龍後的,就是神獸麒麟。
“不瞞王爺,她是陸家的——”溫如意不疾不徐地說。
“哪個陸家?”他懶懶地問,黑眸中幽光點點,微斂的長睫在深邃黑眸地下形成一片柔和又邪氣的陰影,渾身上下噙着危險而尊貴的野性。
“她父親是前太醫令陸仲,大哥是陸青峰,二哥是武探花陸青銅。”
少年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溫如意,你把一個罪臣之女領到本王面前,未免膽子太大……陸家出了個罪臣賊子,本該誅九族,要不是看在陸仲治好了皇后的病份上,這一大家子可都是要斬首的。現在,是怎麼判的?”
“王爺還不知道吧,三天前,陸仲被軟禁,其二子和幺女爲官奴。”
“官奴?”他嘖了聲,眼底晦暗不明,語氣悠閒散漫。“這陸家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陸青峰通敵叛國,父皇居然還留着陸家人的性命,真是仁心仁德。若是本王,是一定要斬草除根的。”
陸青晚盯着身下的白玉石板,指甲無聲地一次次劃過冰冷石板,她沒有接觸過任何皇族,但眼前這個王爺什麼的,說話就這麼殘忍無情嗎?爲什麼大哥二哥還要爲這些混賬皇族豁出性命保江山呢?
他頓了頓,這纔將目光重新轉到長跪不起的女孩身上,佯裝狐疑地問了句。“你把她帶來幹嘛?”
溫如意風光霽月的臉上並無情緒,依舊溫和從容:“王爺,只因無人想買一個小丫頭……”
少年訕笑一聲,笑容不達眼底,薄脣微啓:“王府裡的丫鬟雖多,可沒一個白吃飯的,你怎麼帶來的,就怎麼帶回去吧。”
溫如意迴應地小心謹慎:“王爺,我身邊的僕人,全都是質子府裡的,不能留不被皇家認可的人。”
少年慵懶地支着下顎,幽深眸光淡淡掃過小丫頭的身影:“可惜我沒有你的好心腸啊,讓我想想,京城有幾家的老爺有戀童的癖好,私底下玩的很兇,要不,我報幾個名字給你,你再去問問他們收不收?”
溫如意呼吸一窒,這位靖親王果然鐵石心腸,才十三歲而已,竟然已經連一點善意都沒了?但也是片刻功夫,他重新綻放溫和明朗笑容。“我帶她過來,自然是希望有罪之人反省過錯,重新做人。”
少年垂睫,若有所思。“在她身上,我可看不到有利可圖啊。”
“若是她被其他人買走,那就是三皇子的損失了。”溫如意的嗓音沉下幾分:“如意略懂歧黃之術,一個偶然,知曉她的身體很不尋常,她就是您想要的人。”
“堂堂將軍府的小姐,居然是藥人?”少年摩挲着指節上的玉扳指,輕輕哼笑一聲。
“您如果不信,可以找人覈實。”
他眯起眼來,每月“病發”,到了他難以忍耐的地步,不管什麼珍貴藥材,全都成效甚小。後來才得知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叫做藥人,以藥養大,血液可爲藥引子,然而,剛在邊疆找到一個,還未來得及帶到京城,在半路就咬舌自盡了。
他氣的把看守藥人的手下全都殺了,還不夠泄恨。
誰能想到,他大費周章,恨不得翻邊整個天下,藥人卻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懶散地擊掌,怒氣不顯,那清滑的嗓音卻聽得人不寒而慄:“好一個太醫令陸仲!明知本王的病症,他卻遲遲未曾開這個口,把藥人藏的這麼深,居心叵測,這罪上加罪,不知該死幾次?”
哪怕沒有擡頭,跪着的陸青晚也能察覺到對方的目光,猶如冰冷刀刃,一刀刀地刮過她的身體,用這種方式把她凌遲。
溫如意並未爲陸仲說情,而是話鋒一轉:“藥人萬中無一,您若是錯失,不知該花多少力氣才能重尋一人……”
龍厲的眼底殺意騰騰,病弱俊美的面龐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紅潮。“你的意思是,不但不能弄死她,還得把她當成救命菩薩一樣好好供養起來?”
“如果她的血能讓皇子延年益壽,便是她存在的最大價值了。”
少年沉吟:“溫如意,衆多質子中,我最看重你,你總是這麼和善,爲人着想。”
“王爺若可早些痊癒,便是王朝一大幸事。如意把人帶來了,使命達成,就不叨擾皇子了。”
“謹言,把父皇賜我的和田玉佩拿來。”
溫如意麪露惶然地推拒:“王爺,這禮物太貴重了,溫如意只是一介小小質子,斷不敢收。”
“叫你收你就收吧。你不也給本王送來了無價的珍寶嗎?禮尚往來,應該的。”他年紀雖輕,面對長他五歲的別國皇子,卻有皇族獨斷霸道的氣勢,紅袖輕揮。“本皇子就不送你了。”
溫如意這才離開,沒再爲這個跪了許久的丫頭多說一句話,走的時候也不曾多看一眼。
少年陰婺的眼,目送着溫如意,他當然知道,溫如意就算有憐憫之心,也不敢買下一個金雁王朝的官奴,身爲質子的身份極爲敏感特殊,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
他的如意算盤,不過就是讓自己收留這個丫頭,免掉她在別人手裡顛沛流離,至少仰仗着她的血液而活,不會苛待折磨她。
溫如意五歲就被南陽國送來當質子,能在京城站穩腳跟,那副春風般的溫煦皮相,不過是最好的掩飾,至於這個人……沒有心機,早就淪爲亡魂了。
他垂眼,思忖了半響,纔想起面前還跪着一個瘦小的丫頭。
她沒有束髮,一頭養的烏黑柔軟的髮絲散在腦後,她始終都不曾擡頭,只有一身單薄的白色衣裳,衣服早已染上斑斑點點的污垢。
那一具身軀很是纖瘦,弱不禁風,一個這麼小的丫頭,真是經不得他玩弄折磨的。
只是…。哪怕跪了許久,她卻將搖桿挺得很直,身上也不見半分頹廢落魄,還能看到幾分官宦之家的影子。
說是官奴,卻沒有半分奴性。
思及此,他的薄脣微微勾起,只是覺得有趣,甚至還有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