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眼白處左右各有一顆黑點,那就是中蠱的跡象,張大人馬上就能派人前去查驗。”
此言一出,銀輝馬上就坐不住了,有關蠱的秘密,就連苗人多數都不太精通,秦長安怎麼會一針見血地指出來?!難道秦長安當真曾經被種過蠱嗎?
“中蠱者,意識被人操控,而受害者爲當今天子,這是有關江山社稷的大事,非同小可,張大人,其中的輕重緩急,你不妨仔細想想。”秦長安淡淡一笑,她本不想讓大卿寺捲入此案之中,也曾給過銀輝一次機會,可惜銀輝死不悔改。既然銀輝不肯爲皇帝解蠱,那麼,她也絕不會留情。
沒錯,張開帶着大卿寺的官兵來到棲鳳宮,自然不是如他所說的那麼……偶然。
她早已派人通風報信給張開,至於張開來不來,她本來是隻有六分把握。
但張開來了,證明她那次地牢之行,不曾看錯人,張開是少數幾個不參與黨派之爭但的確很有遠見的官員之一,這樣的人才,若是能被龍厲所用,便是錦上添花。
今日,不但是要結束銀輝荒唐的皇后生涯,更是對張開的試探。
“皇后,請您跟下官走一趟吧,事關皇上安危,下官只能得罪了。”張開朝着左邊看了一眼,身後的官兵頓時傾巢出動,朝着銀輝走去。
“放肆!”銀輝拼命閃躲,她決不能去大卿寺,一旦進去了,被暗中整死在裡頭的可能性太大。
可惜這些官兵完全不聽話,只聽大卿寺少卿的話,很快,阿羅被制服,她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成利爪,指甲鮮紅欲滴,眼神也早已變得凌厲,滿滿殺氣。
秦長安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打鬥場面,淡淡說道。“張大人,親眼所見,你也是個不可或缺的人證。銀皇后身懷武藝,擅長施蠱,無論功夫還是下蠱全都是走的邪門歪道,若讓她這樣的女子成爲一國之後,受害的不見得只有皇上一人,若是他日試圖垂簾聽政,外戚壯大,到時候必成一害。”
“下官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過,還是多謝王妃提點。”張開心如明鏡,想必派人送來線報的,也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短暫沉默之後,她眼底有笑,雲淡風輕地說。“不過,我本以爲你正直不阿,張大人原來也會說謊啊。”
她指的是,他之所以出現在棲鳳宮的一套說辭,雖然不能說完全都是編造的,但至少沒說真話。
張開只是笑笑,並不解釋,他在官場待了也有二十年時間了,性子耿直是與生俱來的,但不見得他就不懂拿捏官場上的風向。
官兵畢竟人多勢衆,很快擒拿了銀輝,銀輝雖有武藝,但因爲中毒關係,又強行用母蠱召喚子蠱,體力不支,豈會是這些男人的對手?
銀輝被架住,鳳眼之中滿是恨意和怨毒,尖叫道:“秦長安,啊啊啊,本宮要殺了你!你污衊本宮!你不得好死!”
“銀皇后,大卿寺是個很公正的地方,你若有罪,必然難逃一劫,你若無罪,大卿寺還能冤枉你不成?你可別忘了,大卿寺的地牢我住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照樣出來了?你這麼害怕去大卿寺,莫不是心虛了?”秦長安輕笑一聲,眼神卻早已轉冷。
“你——”銀輝再也說不出話來,只因其中一個官兵早已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任何難聽的咒罵。
“下官先行告辭。”張開朝着秦長安行禮。
秦長安頭一點,就算是迴應了,她不清楚張開在門外從哪一段對話開始聽得,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多少,但是她可以斷定,張開不會揪住她對銀輝下毒一事緊緊不放。
短短兩日內,大卿寺已然查明真相,張開對皇后不能大刑伺候,卻不代表不能對皇后身邊的宮女下手,一番逼問下,阿羅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張開再度進宮,獨自一人面見皇帝,君臣之間說了什麼,無人知曉,但皇帝在驚愕之餘,再加上張開找了一個苗醫進宮,證明皇帝的確被下了蠱,而且這蠱還是兩個月前種下的“噬魂蠱”。
雖然坐實了銀輝的罪名,但最終,解鈴還須繫鈴人。
皇帝由常輝公公扶着,身披厚實披風,在一個夜晚,走入大卿寺的地牢。
“罪後,聖上召見,還不下跪?”
銀輝循着聲音,緩緩轉過臉來,看到她通紅的面容,龍奕跟常輝全都變了臉色。
皮膚潰爛、口鼻生瘡、飽受火烤般的疼痛,一切都如秦長安所言,毒發的情況愈發嚴重,再加上地牢裡實在陰冷潮溼,她身體虛弱,體內真氣亂竄,根本用不着有人對她用刑,她已然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龍奕眉頭幾乎打了個死結,苗醫雖然無法給他解蠱,但用了一套本地的法子,讓他暫時恢復清醒,但是要解蠱,還得來看這個女人。
如今,他思緒清明,耳畔也沒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他懷疑某些東西的時候,不停地提醒他,他心愛的女人只有銀輝一人。
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難掩心底的厭惡和仇恨,他就算再風流,也絕不可能喜歡銀輝這樣的女人!更別提,她對自己下蠱,心懷叵測,心如蛇蠍!
銀輝搖搖晃晃地下跪,在地牢兩天了,她狂吼過,尖叫過,可惜換來的不過是牢頭的怒罵,所有人看她,都用看着一個瘋子的異樣眼神。
不想認清事實,卻也不得不認清事實。
再者,在看到皇帝一臉冷漠,而非這兩個月裡一旦面對她,就難掩眼底愛慕光芒的那副模樣,她瞬間心中發酸。
“臣妾給皇上行禮。”她的嗓音有些粗啞,因爲前兩日的吼叫呼救,徹底傷了嗓子。
“罪後,今日皇上願意不計前嫌來看你一面,你理應感恩戴德,趕緊把那萬惡的噬魂蠱解了!”見皇帝完全不想開口跟銀輝說一個字,常輝公公只能爲主子傳達旨意。
“解了……。解了蠱,皇上就會饒我一命嗎?”
皇帝默不作聲,雙脣抿成一線,清瘦的臉上只有冷淡和厭煩,彷彿在地牢裡多待一瞬,他都忍受不了。
說話的依舊是常輝。“罪後,你罪行滔天,謀害天子,本是死罪!不過皇上願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把蠱順利解除,就饒你家人性命,否則,孔雀王一家子,理應全部被問斬!”
“那就是……不行咯?”銀輝苦笑,也是,皇帝已經從幻境裡走出來了,他也認出她是誰,豈會對她有半點憐惜之情?
這次,常輝也不曾迴應她。
“皇上,怎麼說,我們也有兩個月的夫妻生活……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事到如今,她還不想放棄活着的機會,試圖打動皇帝的同情心。
龍奕的喉嚨涌出一陣血腥味,他再也忍不住了,往後退了幾步,直接吐了出來。常輝忙遞過去一塊帕子,他擦拭了一下嘴,眼神驟然變得陰鬱,大步走了過來。
“你不提還好,你提了,朕絕不會留你一命!用蠱操控朕的身體,強行跟你有了夫妻之實,朕頭腦昏沉,你卻乘人之危,還不是想早日懷上朕的皇嗣,到時候就算露出馬腳,想用木已成舟的理由,繼續留在後宮?!”龍奕恨恨地指着她罵道。“朕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厚顏無恥的女人!簡直下作至極!不知廉恥爲何物!你居然是藩王之女,美名其曰苗人郡主,完全不知自愛,就算青樓女子也比你高尚!”
銀輝面如死灰地聽着,被皇帝這些話戳中了內心,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底。她的確不能反駁,她太想出人頭地了,太想成功了,因此利用了自己的長處,僥倖贏得了一時的輝煌,可惜如今,她卻不過是個階下囚。
“朕告訴你,若不是想要暫時穩住孔雀王,朕完全不會多看你一眼,更不可能讓你進宮當后妃!只要朕清醒一天,就絕不可能碰你,你……你簡直讓人作嘔!”龍奕的話越說越重,只因他渾渾噩噩過了兩個月,一朝清醒,被旁人告知他做了多麼荒唐的事,甚至跟一個自己完全不喜歡的女人夜夜笙歌,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還有什麼能讓他更加憤怒的嗎?!若不是體內還有蠱蟲作祟,他一定會讓人把她千刀萬剮還不解恨!
“皇上,雖說你不愛我,不過,能讓你只恨我一個人,恨之入骨,也很值得啊……”銀輝低沉沙啞的笑聲,傳到皇帝耳畔,卻透着一股詭譎的氣息。
銀輝是喜歡龍奕的,她喜歡龍奕的身份,同樣喜歡龍奕的面貌,這就是她認定的感情,她從來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對。
但漸漸的,有什麼東西,變了味道。
她開始習慣他對她的好,對她微笑,對她深情凝望,對她溫柔纏綿……哪怕知道是蠱帶來的美好幻境,她還是越陷越深。
明知清醒的他不愛她,她卻寧可自己沉迷在這樣的虛幻中,甚至想過,用噬魂蠱操控他一輩子,只要時間久了,以後有了孩子,一切就不會再有任何變數。
她沒料到,變數來的這麼快,猝不及防,重重甩了她一個耳光。
她的幻境,她的美夢,來得快,去得更快。
“你什麼意思?!”龍奕不由地捏緊雙拳,清瘦的臉,氣色極差,眼前銀輝的狀態不對接,透露着幾分不太分明的癲狂,讓人後怕,更讓人擔心不安。
“或許我說我喜愛皇上,皇上也不會相信吧。我給你解蠱之後,還不是註定一死,到時候沒了蠱蟲,皇上必定很快就會忘記我吧……就好像,我從來沒離開西南苗地,從來沒來到京城,從來沒進過皇宮一樣。但是,我不想這樣。”她擡起可怕的臉,眼神卻摻雜着極爲複雜的情緒,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笑了開來。“我不給你解蠱,最壞的結果,無非也是一死。可是皇上卻會因爲體內的噬魂蠱,一直思念我,一直記得這世上有個銀輝,這樣,挺好,我想給皇上留點念想。”
龍奕徹底驚呆了,這個女人,果然是瘋子嗎?!
銀輝毫不在乎地說道:“至於孔雀王府那些人的死活,我並不在乎,我娘早就死了,其他人,包括我父王,我們之間都沒有什麼深厚感情。父王一旦知道我犯下這麼大的罪,恨不能馬上跟我扯清關係,我很瞭解他。這樣的人,我又何必在意?我死後,皇上打算是連坐也好,誅九族也罷,你高興就好。”
什麼樣的人最可恨?說的就是銀輝這樣,沒有任何軟肋,她最在乎的或許只是她自己的性命,可是龍奕難以抹殺自己男性尊嚴,絕不可能留她一命。
“皇上,噬魂蠱並不是最狠毒的蠱,我死了,你尚且還能活。不過,你碰了我,噬魂蠱已經變得不尋常了,經由體液,你體內的蠱只認我一人。往後,一旦你再碰別的女人,蠱就會蠢蠢欲動,讓你難受……”她笑着說出這一番話,眼底隱約可見一層淚光,不知是爲自己心酸,還是爲皇帝不捨。
這一番話,足以讓人心頭髮麻,常輝都忍不住在心中哀嚎,若是這蠱不解,皇帝豈不是要當一輩子的和尚?!這日子,過的跟他這個閹人有什麼不同?
再者,更重要的是,皇帝還沒有太子啊,不碰后妃,太子不從后妃的肚皮裡出來,難道能從天而降嗎?
這……這樣的後果,同樣會讓皇帝陷入痛苦境地啊!
“朕不想爲難一個女人,不過,你若執迷不悟,就休怪朕翻臉無情了。”
他平淡的反應讓她挑眉。“皇上,你恐怕不知道從小練習養蠱,那是一段多難以忍受的過程,你若想用嚴刑拷打讓我服軟,或許我會低頭吧。我娘常常教導我一句話,凡事都必須先下手爲強,這樣,纔不會讓別人搶佔先機。既然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我自己動手,來的痛快……”
話音未落,她的右手已然蓄足力道,形成鷹爪,往自己的天靈蓋猛地一覆,傳出骨節錯位的聲響。
就那麼一瞬間,一瞬間而已,銀輝已然癱軟在地,鮮血不斷地從她嘴裡涌出來,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龍奕的腳邊,連擡起眼的力氣都沒了。
她知道,她快死了。
這一次,她也是不把機會留給皇帝,不讓任何人有折磨她的機會。
自己動手,又快又狠又幹脆,還不會痛太久。
“皇上,能讓你記住我,這樣……很好。”銀輝吐出最後一個字,登時氣息斷絕,眼皮還未徹底合上,嘴邊的乾草很快就被一灘血水染紅。
龍奕一瞬也不瞬地瞪着這個女瘋子,心裡的絕望,一點點匯成大海,很快就把他吞沒,一陣黑暗突然襲擊了他。
“皇上!”常輝慢了一拍,驚呼一聲,沒能扶住突然昏倒的皇帝,皇帝的頭顱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頭地面上。
……
宮裡大亂。
整個太醫院全部出動,日夜守在皇帝的寢宮之外,只因皇帝去了一趟地牢之後,就一直昏迷着。
昏迷了整整三天,還未有任何清醒的徵兆。
羣龍無首,當然不行,更別提這兩個月內,皇帝疏於朝政,早已積壓了一大堆問題。
臨時應變,所有國事都交給了靖王代爲處理,因此早朝也沒人上了,但凡要商量軍機要事,就在宮裡的正和宮裡,領頭人爲龍厲,每日花上個把時辰,這幅情勢,儼然滿朝文武唯他馬首是瞻。
銀輝的罪行,很快便傳的衆人皆知,皇帝一派人心惶惶,本是需要嚴密封鎖的消息,他們怎麼也想不通,怎麼就傳了出去?宮外的民心本就早已動盪,如今都聽說皇帝被下了蠱,而下蠱的罪後死在了地牢,不知真相的圍觀羣衆會怎麼想,會認定皇帝的身體大大的不好,國君的健康對一個國家的將來尤爲重要,若是年紀老邁另當別論,可皇帝纔剛過而立之年,本該是大展拳腳的年紀啊。再者,更尷尬敏感的是,皇帝至今沒有一個兒子可以繼承皇位,雖說今年皇帝一下子添了兩個皇子,大皇子生來失明,二皇子卻因爲在孃胎裡六個月就早產,身體實在虛弱,衆星捧月般養了兩個多月,最終還是去了皇陵地下。
龍奕登基五年,別的不說,至少表面上是個勤政的皇帝,而金雁王朝也的確在他的治理下,又過了五年的太平日子,屬於一個無功無過的天子,本來經過五年的經營,總算在民間的名聲也不錯。
但短短几個月,徹底顛覆了百姓對國君的寄望,先是找了個青樓女子馮珊珊入宮,過不了多久,又專寵苗人郡主銀輝,而且廢了蔣家皇后,讓銀輝當了皇后,多日不上早朝,彷彿陷入溫柔鄉無法自拔。
不安,就這麼在百姓的心裡紮下了根,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又生出了萌芽。
於是乎,在這般敏感的局勢下,把眼光放在靖王身上,也就變得合情合理了。靖王本就權勢滔天,之前雖然被皇帝卸了十五萬兵權,看似處於弱勢,卻在逆境中贏得衆人的信任。此人的才幹魄力,太過出衆,雖然性子陰沉,卻多智近妖,這陣子成爲輔佐大臣的首領,代爲處理國家大事,遊刃有餘。
這一日,秦長安照樣去巡視靖王府名下的酒樓。
一襲繡花紗襦裙搭配櫻粉色的上衣,襯托她身姿飄然,細腰不贏一握。藍色披帛飄在背後,髮髻上的秀髮只別上一隻黃金流蘇簪子,明明是清麗之姿容,卻又遺世獨立,高雅清貴的氣質,彷彿不容任何人褻瀆。
她走入廚房,風離媳婦兒帶她一一查看新鮮食材,又送來了這個月的新菜譜,這是秦長安提出的點子,每個季度酒樓出三道新的菜品,多半是跟時令時鮮或者點心,加上風離媳婦做事負責,寫出來的菜譜每次都讓她十分滿意,酒樓的生意越來越好,短短一年,就成了京城名氣最大的酒樓。
正當風家媳婦把秦長安送出門口的時候,她卻留意到一道目光,停駐在她的身上,她不由地轉過頭去,不難在靠窗的桌邊發現那人。
此人是裴九。
或許是最近又發了橫財,身上的袍子換成了簇新的淺青色長袍,頭髮以一隻素樸的木簪鬆鬆地綰着,渾身透露着他的眼瞳在燈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色,淡色的脣在酒水的滋潤下泛着水光,而他,正朝着秦長安微笑。
這一回,秦長安看清楚他的右耳朵上戴着一隻銀色耳環,在金雁王朝,打耳洞戴耳墜的通常都是女子,她很少看到男子做這般奇特的打扮,至於半個月前在靖王府的第一次見面,她卻想不起來,是否那日他就是這幅裝容。
她並未給裴九任何迴應,眉眼淡淡,轉向風家媳婦,壓低嗓音問道:“那位公子常常來嗎?”酒樓是靖王的產業,在京城知道的人不少,她不認爲裴九隻是歪打正着出來吃頓飯就遇到了她這麼巧。
“王妃,您說裴九爺啊,是熟客了,他常常來吃飯,因爲方便嘛。”
“方便?”她心生狐疑。
“他就住在滄浪樓,對面街上走過來這才幾步啊,所以一日至少兩頓飯是在這裡解決的,也有半個月了吧,我都能記得他常常點的那幾道菜了呵呵。”風家媳婦爽朗地笑道。
滄浪樓,同樣是靖王府名下的客棧,一家酒樓,一家客棧,一家管吃,一家管住。兩家的地段都很好,就在斜對面,走上幾百步,睡醒就能有飯吃,亦或是在酒樓哪怕喝的酩酊大醉,走到客棧倒頭就睡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因此兩家的生意都很好。
這個裴九住在靖王府的客棧,吃在靖王府的酒樓,當真是銀子太多,開始享受,還是……別有用心?畢竟,她每個月至少巡查一兩次靖王府名下的店鋪,這是世人皆知的,不算什麼隱秘的消息。
“你也認識他嗎?”秦長安拉過風家媳婦,收回了視線,靜靜地問。
“來酒樓的人呀,三教九流都有,裴九爺是這兩年纔來京城的外鄉人,不過啊,他那一套玄學實在厲害,有不少人因爲他的指點而免去了血光之災呢。”風家媳婦說的神秘兮兮,略頓了下,又在秦長安耳畔交代一句。“他有個別名,叫做小諸葛,沒什麼架子,挺好相處的,不過就是託他辦事挺貴的……據說他還有天眼。”
見秦長安一副不太苟同的模樣,風家媳婦嘿嘿一笑。“王妃許是不信的,不過我們普通百姓,對於有的東西,向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我倒是不認爲他有這般的神通。”她語氣風涼,裴九看起來終日無所事事,誰知道是不是隻是有一張厲害的嘴而已,實際上就是個神棍罷了,卻能混的如此風生水起,還自詡“小諸葛”,他問過諸葛先生願不願意了麼?!
就在秦長安跟風家媳婦聊天的時候,裴九端着酒杯,卻遲遲不曾喝下一口,一直盯着秦長安看,完全不避諱,目光直接又理所當然,但秦長安卻是漠視,對他視而不見。
秦長安連走過去打個招呼都不願,巡查完了酒樓,就直接回了靖王府,此事也就很快被她拋之腦後。
沒過兩日,正是風離把賬本送到靖王府,讓秦長安查賬的日子,她纔看了一本,門外就傳出敲門聲,是慎行的聲音。
“王妃,屬下有事要說。”
她有點驚訝,畢竟謹言慎行跟她認識多年,但他們是龍厲的左右手,並不直接伺候她這個女主人,加上這幾日龍厲總是去宮裡處理國事,忙碌許多,夫妻倆也就晚上才能見面。
至於這對兄弟,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陣子沒見了。
難道是龍厲託他過來傳話?
龍厲的忙碌,她難辭其咎,或許因爲她的心結,她認爲若是趁皇帝被下蠱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奪取了皇權,勝之不武,龍厲完全有能耐在皇帝清醒下一較高下,不必乘人之危。因此,這些天他完全成了攝政王,原本是皇帝的事務,全都擔負在他的身上,她自然是心疼的……畢竟沒人比她更清楚龍厲的本性,他本來就懶得花費這些功夫,現在卻必須處理皇帝留下來的一大堆爛攤子,只因這些事,除了他,再無別的人選可以辦妥。
“進來吧。”
“慎行哥,這裡沒外人,坐吧。”秦長安看了慎行一眼,慎行黑了,好像瘦了一圈,近日來是多事之秋,想必他也很累。
慎行遲疑了下,最終才放下拘束,坐在靠她最遠的凳子上,雖然翡翠給他倒了茶,他卻不曾伸手端起。
“什麼事?”
“王妃,最近有人常常跟着王爺,就跟盯梢似的,我覺得不太對勁。”
“是探子或者……大內侍衛嗎?”
“不是,若是他們的話,倒還容易處理些,畢竟這些人無非是想監視王爺,以前我不是沒見過。”慎行頓了下,表情頗有些不太自在。“那人你也認識。”
秦長安的腦海之中,瞬間劃過一人的名字,她脫口而出。“裴九?”
慎行張大了嘴,久久不曾合上,他實在驚訝的很,口才不差的他竟然頭一回結結巴巴起來。“王妃你……你也瞧出來了?”
她被問的一頭霧水:“我瞧出來什麼了?”
慎行的反應實在耐人尋味,秦長安又太過熟悉他,知道慎行從她小時候就對她多了點偏袒和照顧,不像謹言那麼一板一眼,凡事只想着自己的主子,其他人是死是活,完全不在他眼裡。
簡而言之,慎行還不曾因爲多年的護衛生活,被剝奪最後一點人情味,因此他有時候有點多嘴,有點油嘴滑舌,有點……不吝關心別人。
他重重嘆了口氣,朝着翡翠揮揮手,翡翠不太情願地走了出去,守在門旁。
“這會兒,總能說了吧。”秦長安雙臂環胸,一副饒有興味的模樣,她還當真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來了。
“那個裴九……看王爺的眼神很不單純。”
“不單純?”
“哎,就這麼明說吧,我也是男人,我看得出來他有點那個王爺。”慎行難得拘束地摩挲了下雙手。
“那個是哪個?”秦長安恨不能踢慎行一腳,忍俊不禁:“你到底想說什麼?”
慎行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重重一拍桌子。“就是喜歡王爺!”
嘴角的笑容變得僵硬,她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眨了眨下清亮的美目,眼神難掩驚詫錯愕。
“你說裴九愛慕王爺?”
“是,他那副神態,分明跟小女人偷看喜歡的男人一樣,我特意來告訴你,就是不想有人對爺不懷好意,那個……”他頓了頓,壓低嗓音說道。“陸丫頭,這世上有斷袖之癖的男人不少,不過,敢喜歡爺的男人,嗯,狗膽很大,你要小心。”
她哭笑不得,她要小心什麼?小心被男人搶了自家丈夫不成?
“好了,我說完了,你多少防着點。”他摸了摸鼻子,起身離開。
秦長安獨自沉思着,裴九的確似乎有意無意地徘徊在他們的圈子附近,卻又做的並不明顯,正如慎行所言,他只是偷偷地跟隨着龍厲,只是悄悄地出現在靖王府名下的酒樓客棧,只是……
她越想越不對勁,若裴九是一個女子,她一定會靠着這些古怪的行爲,斷定裴九是喜愛龍厲的。
可惜,她不曾親眼所見裴九看着龍厲的那副神態,那種眼神……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斷,哪怕她知道慎行不是無中生有之人,但還是造成了她不小的困擾。
對於她跟龍厲之後的道路,她不是從未未雨綢繆過,畢竟天底下跟銀輝這樣的女人比比皆是,不見得銀輝對皇帝有多麼深情,無非是衝着皇帝的權勢身份而來。而龍厲的親王身份,也可招蜂引蝶,再加上龍厲的皮囊的確太過俊美,天理不容,有那麼一兩隻撲火飛蛾,也是情理之中。
無論是之前的林寶琴,還是後來的趙靈娃、康如月……但實際上,這些女人都不曾成爲她真正的情敵過。
可,若是男人愛上龍厲呢?
她揉了揉太陽穴,望向牀畔,自從她給他送了一雙靴子之後,他每天都穿那雙,其他幾雙出自宮廷老師傅的靴子全都被丟在一旁。
看來,她想漠視不理裴九這人,還真的不行。
深夜。
龍厲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二更天了,本想回自己的寢院松香院,但走到一半,還是折了回來,去了芙蓉園。
屋內依舊殘留一點燭光,進了門,順手把門關上,上了牀,把秦長安扯入懷裡抱緊。“冷死了,你怎麼比爺還冷?”
他沒聽到秦長安的迴應,更用力地抱緊她,臉磨蹭着她脖頸的細緻肌膚,像她平日在他懷裡一樣,他靠在她耳畔,嗓音帶着低沉。“還沒睡?”
聽着熟悉的嗓音,她胸口一緊,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她並未睜開眼,只是輕輕開口。“快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快十一月了,要讓下人搬個暖爐進來。”他摩挲了下她微涼的手腳,語氣還帶着一貫的倨傲和得意。“沒有爺在身邊,你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秦長安無聲笑了,不久之前,他們還能常常一起用早飯和晚飯,但隨着他愈發忙碌,清晨他起的比她還早,往往不驚動沉睡的她就離開了,晚上回來的時候,又早已過了用膳的時辰。
若是他當真坐上了皇位,留給她的時間或許更少吧,怪不得曾經跟蔣思荷閒聊的時候,她總覺得蔣思荷很寂寞,是了,一個月才能見皇帝兩次而已,又怎麼能不寂寞?
“處理國事很累吧。”
“累。”龍厲眯着眼看她光潔如玉的側臉,故意無奈嘆氣:“跟那些官員打交道,心累。”
她輕忽一笑,轉過身來,解開他的金冠,替他按揉頭上的穴道,鬆緩連日來的疲憊。“我好不容易纔把你的身體調養好,你要注意勞逸結合,可別讓國事把你的身體掏空了。”
“自然不能,爺只許你把爺的身體掏空……”哪怕再累,還是說得出一口的葷段子。
秦長安錘了他一拳,卻又沒放幾分力道,看他享受地閉着眼,她繼續給他按摩穴道,正想再問問裴九的事,卻已然聽到他稍沉的呼吸聲。
他,居然睡着了。
不管再累,愛潔成癖的他還是沐浴過了才上牀,她半坐起身,他身上淡淡的皁香味撲面而來,那是她親自制作的藥皂,再三吩咐他在沐浴的時候使用,長期以往,對身體有好處。
真聽話啊。
誰能料到那麼狂妄囂張、目空一切的男人,居然把妻子那麼多瑣碎的交代放在心上,而且,從不敷衍了事。
解開他白色裡衣的繫帶,把他的左臂擱在自己的腿上,她很有耐心地找準穴道,力道拿捏的精準,恰到好處地爲他按摩,他的左臂傷的實在太深,至今還留着一道淺紅色痕跡。若是連日疲憊,此處也會隱隱痠痛,即便他可以容忍,她也心疼啊。
或許,這就是爲人妻子的必經之路吧。
把他擱在心裡,不止單純地喜愛,連他累了瘦了病了都無法視而不見,甚至因爲他的執念,她還想過下輩子若當了男人,要如何把那個又驕又傲又脾氣壞的姑娘家娶回家而犯愁……
想到此處,她被自己的浮想聯翩而逗笑了,眉眼摻雜了溫柔的光芒,她給他仔仔細細地把四肢都按摩了一遍,這才下牀洗手,吹滅蠟燭,上牀睡覺。
最終,她還是不打算提及裴九此人,不管裴九的心裡有何等的想法,是單純抑或是不堪的,她都可以爲自己護航,而不是讓龍厲費神。
翌日。
“王妃,來了個好消息,奴婢送過去的水果和糕點,那邊的侍衛總算放行了,不過,奴婢雖然能進了皇家家廟,但最終還是隻見到了琳琅,琳琅收了東西,讓奴婢謝過你。”
“琳琅可說,蔣皇后的情況如何?”
翡翠據實以告:“並未說太多,只說了蔣皇后心情平和,身體也很好,雖然在家廟清修,吃食簡單素淡,不過偶爾還是會有魚肉,並非外人所想的那種待發修行。”
“那就好。”秦長安點了點頭,東西能送進去,已經說明蔣思荷不再封閉自己的內心,而且,外面的侍衛也看得出局勢的變化,不敢做的太絕對,畢竟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