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內燭火幽幽,煙霧繚繞。
蒲團上的和尚穿着一襲灰白的袈裟,手持念珠,正在閉目打坐。
搖曳的燭火下,他眉目俊秀,氣質出塵。看起來不像跳脫三界紅塵的得道高僧,更像哪個世家裡走出來的清貴公子。
沈絃歌:“......”
這怕不是哪個騙子跑來相府招搖撞騙了吧?
有哪家得道高僧會如此年輕的?!
彷彿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一般,青空忽然睜開眼睛,將目光投向了她的方向。
“大師。”腹誹歸腹誹,沈絃歌依舊雙手合十,規規矩矩地衝他行了個禮,“勞煩大師夤夜冒雨而來真是罪過,大師若有什麼需求儘管開口便是。”
青空並未說話,那道如有實質的目光卻徑直落在了她的身上。溫和的,澄澈的,有力的。
彷彿能夠透過她的表象,看穿她的靈魂一般。這目光明明沒有任何侵略性,可不知爲何,卻讓沈絃歌無端的有些不舒服!
她於是低垂了黑睫,隔絕了青空的視線,找茬般地笑問道:“之前大師說相府有您的因果,我能問問,是什麼讓大師改變了主意嗎?”
青空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輕嘆了一口氣,緊接着唱了一聲佛偈,道:“癡兒。”
那聲“癡兒”明明十分輕柔,卻猶如當頭棒喝,讓沈絃歌耳畔如沐梵音,轟鳴作響。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玄妙,竟讓沈絃歌一時間怔住了。
“大師爲何叫小女癡兒?”
上輩子她確實因情而癡;但這輩子她早已放下情愛,不再執着於那些虛浮的假象了。
“這世上的癡分很多種。”彷彿是聽見了她的心聲一般,青空慢悠悠地答道,“耽於情愛是癡,執着仇恨也是癡。施主何不放下癡念,不再執着於逝去的因果。”
沈絃歌:“......”
這和尚,怕不是個妖僧吧?
什麼耽於情愛,什麼執着仇恨,這簡直是將她的前世今生看了個透徹。
難道他真有幾分本事,看出了她是轉世重生之人?
這個猜測讓沈絃歌的心跳陡然加快了速度,她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卻正好對上青空那雙澄澈得不含任何雜質的黑眸。
那雙眼像一口深井,容納了六合八荒、紅塵俗世。讓人心悸的同時又忍不住沉|淪其中。
“什麼情愛什麼仇恨?大師在說什麼,小女怎麼有些聽不明白?”沈絃歌有些心慌,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冷笑道,
“再說小女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即便有什麼癡念,也沒有那個道行去看破。就連大師這種得道高僧都會畏懼因果,何況是我呢!”
“所以我來了。”青空道了一聲“罪過”,正色道,“之前是貧僧着相了,但以後不會了。”
沈絃歌繼續拋出了方纔的話題:“大師說相府有您的因果,我可以問問大師,這因果究竟落在了何人身上嗎?”
青空沒有說話,只擡頭看了她一眼。
沈絃歌心中一動,“難道大師口中的因果指的是小女?”
青空不置可否地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姑娘的這個問題,恕貧僧不能回答。”
沈絃歌狡黠地笑了笑:“這相府,有資格欠大師因果的屈指可數。大師以爲您不說,小女就猜不到了嗎?”
青空:“......”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青空突然從蒲團上站起,信步走到了窗邊,擡頭仰望着外面風雨飄搖的墨色蒼穹,“三十年前,貧僧曾欠沈丞相一個因果。”
沈絃歌:“三十年前???”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這和尚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卻張口就是三十年前。
他怕不是當她是個傻子來忽悠吧?!
“大師真是駐顏有術。您看起來如此年輕,沒想到三十年前就和我祖父有交集了。”沈絃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敢問大師今年貴庚?”
青空:“皮相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姑娘何必着相!”
沈絃歌:“......”聽起來真有神棍的潛質!
若非歸元寺的和尚親自認證過他是得道高僧,她幾乎要將他當成招搖撞騙的妖僧趕出去了。
“難道不是嗎?”青空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竟回過頭來衝她莞爾一笑,“貧僧以爲,姑娘是最不應該爲皮相迷惑之人!”
這一笑太過惑人,沈絃歌竟差點被他迷了心智。
這怕不是個得道高僧,而是闖入凡塵惑人心智的妖精吧?
吐槽歸吐槽,沈絃歌卻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彷彿在暗示着什麼一般。
難道,他真的看穿了她的來歷?
面對這樣一個來歷神秘的和尚,沈絃歌半點也不敢有怠慢之心。
畢竟她的存在是不容於這個世道的,若被人知道她是重生之人,她只怕會被當成妖孽燒死的!
“大師言之有理。”沈絃歌斂了心神,笑道,“既然大師與我祖父有舊,那小女這就派人去將祖父請來。”
“不必,該來的自然會來,不必強求。”青空搖了搖頭,神秘一笑,“再說了,沈丞相未必還記得當年之事。”
沈絃歌不以爲然地笑了笑。
以她那個便宜祖父的性子,若得了這麼大一個因果,他會忘記纔有鬼了!
想到這裡,沈絃歌腦海中驀地閃過那串被她祖父珍藏於書房壁龕之中的佛珠。
難道青空指的因果,竟落在了那串佛珠之上?
如果真如她所猜測的那般,那顧行知對這串佛珠志在必得的舉動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他說他拿這串佛珠是要去救人。
可有什麼人是他這個東皇七皇子都救不了的,非要繞那麼大一個圈子,讓青空來救?
沈絃歌正想得出神,佛堂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濃重的夜色下,沈夜舟提着一盞油紙燈籠,正畢恭畢敬地爲一個人開路。
“王爺,請。”
是他。
顧行知的出現,讓沈絃歌頓時眼前一亮。
方纔葉海來她閨房通報青空入府時,她並未注意到顧行知的異常。可現在想來,那時候的顧行知分明是有些反常的。
他原本對她手中的佛珠勢在必得,甚至放言說,哪怕不折手段也要在今晚拿到它。可一聽到青空的名號,他竟主動開口放她離開。
如此種種,不正說明她的猜測是對的嗎?!
“王爺。”沈絃歌朝他福了福身。
顧行知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卻徑直落在了青空的身上。
“顧行知參見大師。”他雙手合十,炙熱的目光裡帶着前所未有的虔誠。
“癡兒......”青空的目光從他的臉上落到了他的手腕上,那裡正戴着一串非金非玉質地特別的佛珠。見了那佛珠,青空面色微變,良久才唱了一聲佛偈,嘆息道,“看來這因果是要落在王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