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靜室,沈絃歌都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彼時看到桂花山藥時,顧行知回憶起的往事到底是什麼呢?
會不會也和她一樣,想起了那年皇家獵場的圍獵,想起了那個雨夜篝火下的美酒佳釀,想起了前世那個與他針鋒相對的她?
“姑娘,我來吧。”半夏從她手中接過食盒,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眼四周,直到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她方纔關切地問道,“姑娘,事情成了麼?”
“嗯。”沈絃歌點點頭,有些意興闌珊地答道,“那盤桂花山藥,最後幾乎都是他吃掉的。”
半夏偏着腦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可是姑娘你爲什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啊?”
就連沈絃歌自己也說不清她爲什麼會突然情緒低落,明明事情都是按照她設想的在發展,可不知爲何,這一刻她就是覺得十分沒勁兒。
“我沒事,你先回去吧。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已經睡下了。”她拍了拍半夏的肩膀,自己卻轉身朝佛堂的方向而去。
夜色中,沈絃歌收斂了氣息,像一隻悄無聲息的貓咪,以極快的速度移動着。
怕被顧行知發現,路過靜室的時候她還稍微繞了個彎。
路過靜室便是佛堂,沈絃歌卻沒有做絲毫停留,而是徑直繞到了佛堂後面。
佛堂後面有一間空置的小屋子,通常用來堆放香燭等禮佛的物品。
其實這間屋子原本與佛堂相連,只是那道小門通常上了鎖,又被紗幔遮擋,所以尋常人都難以發現。
再加上佛堂設了壁龕供奉佛像,因而隔音的效果就有點差,正是偷聽壁角的好地方。
沈絃歌潛入空房,找了一個隔音最差的地方窩着。大約一炷香過後,佛堂外便傳來了顧行知和青空的腳步聲。
“大師,請吧。”兩人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棋局,這讓沈絃歌一度懷疑青空是不是個旗癡?
接下來,便是漫長而煎熬的等待。
兩人都是棋中君子,下棋的時候都悄無聲息。別說什麼有用的消息,就連隻言片語都難得聽見,這讓百無聊賴的沈絃歌差點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絃歌聽到顧行知輕笑了一聲:“大師,您又輸了。”
“王爺的棋藝較一年前進步了許多呀。”青空笑着推了棋局,道,“看樣子這一年王爺沒少努力。”
“想要贏過大師,自然少不得花些功夫。”顧行知語氣淡淡,“不瞞大師,這一年我遍尋天下古譜殘局。所以今夜一戰,我勢在必得。”
“值得嗎?”青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王爺,你想做的事爲天道所不容,逆天改命所要付出的代價,絕非你想象中那樣簡單!”
逆天改命?
這個詞語讓沈絃歌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顧行知究竟想逆什麼天,改什麼命?
難道,是爲了那個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
可是上輩子,她壓根兒就沒聽過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啊。
倘若說真有一個人被顧行知視若珍寶,看得比他性命還要重要,那他的保密工作也做得未免太好了吧!
亦或者說,其實是她誤會了?
上輩子神醫司徒妙就曾斷言,顧行知活不過二十五歲。
如今算來,顧行知已經年逾二十,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他這逆天改命,有沒有可能是爲了自己呢?
“值得!”沈絃歌還在胡思亂想,顧行知的話已經給出了她正確的答案,“只要能夠救她,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認了。何況大師知道,我早已命不久矣!”
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顧行知的語氣很輕很淡。就彷彿他早已準備好了,從容地赴一場死亡的盛宴。
可不知爲何,沈絃歌的心臟卻像被針紮了一般,一股尖銳的疼痛猝不及防地朝她襲來,讓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青空大概也被這樣義無反顧的悲壯給打動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餘滿室輕嘆。
顧行知的表情卻很坦然,彷彿並不覺得這樣的結局於他而言是場人間悲劇一般。
“我這一生出身極貴。雖說命運多舛,但也是錦衣玉食,享盡人間富貴。”搖曳的燭火中,他手執黑子從容而笑,
“這二十載,我見過大漠孤煙,攀過崑崙雪山,吹過東海的風,也在極北之地賞過極光。若說非要有什麼遺憾,那也唯有她了。所以大師,不管付出什麼代價,請您成全我一次。”
青空於棋盤中央落下一枚白子,良久才擡眸看他:“若我說我做不到呢?”
“大師是行走在人間的活佛,若連你都無法逆天改命,這世間還有誰能做到?”顧行知語氣淡然,話裡話外卻透着毫不掩飾的威脅,
“大師修的是佛法,信的是因果。三十年前你欠下因果,曾許諾日後誰拿佛珠找你,你必還他一諾。如今佛珠已經眼前,大師卻想言而無信。難道你就不怕因果報應,影響了你的輪迴嗎?皇叔?”
一句“皇叔”震耳欲饋,讓沈絃歌驚得驀地坐起身來。
因爲太過緊張,她竟無意中碰到了身旁的香案。隨着“砰”的一聲輕響,一把香燭從案上滑落而下,灑落一地。
“誰?”顧行知向來溫潤的聲音裡透着一絲前所未有的嚴厲,隱隱的,還帶着一股殺氣!
沈絃歌緊張的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是誰在那裡裝神弄鬼的,趕緊給本王出來。”顧行知驀地站起身來,徑直朝沈絃歌的方向走來,“我數到三,你要是再不出來,就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被發現了嗎?沈絃歌絕望的想。
若是她現在告訴顧行知,她就是前世的那個沈絃歌,不知道他會不會饒她一條狗命呢?
畢竟,這件事關係太大,她不敢保證顧行知會不會殺人滅口。
“一。”顧行知靠近了佛龕。
“二。”顧行知掀開紗簾,走到了連接儲藏室的小門之前。
“三。”顧行知的手握住了門把,用內力輕輕一震,那門鎖便應聲而落。
“這是佛堂,本王不想在這裡傷人,所以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顧行知一掌推開了連接佛堂與儲藏室的小門。
滿室的燭光傾瀉而進,落在了沈絃歌的腳邊。暗夜中,唯餘她小小的身影被籠罩在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