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懷疑過。
從西院的第一把火開始,沈絃歌就一直在思考,究竟是誰在她孤立無助的時候雪中送炭,及時救了她一命?
她一直以爲那個人是顧行知,現在想想,那把火極有可能是沈夜舟放的。
十歲的少年無意中發現了自己母親和三叔不可告人的關係,從此懷疑、憤怒、恐懼、害怕和痛苦等情緒一直在支配着他,長達九年之久。
有些東西壓抑得越久,憋得越厲害,反彈起來越嚇人。
因而那一夜,當沈夜舟無意中目睹了沈永安因奸|情暴露而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的醜陋嘴臉後,終於忍不住在背後補刀,將這個讓他痛苦了數年之久的男人給殺死了。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清楚的知道她是無辜的,纔會在她危急的時候屢次出手救她。
縱使揹負了許多原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重,縱使看盡了人性的醜陋與黑暗,但他心中依然保存着一份赤子之心。
因爲內疚,他對她諸般照顧和容忍。可同時,哪怕他再痛恨自己生母的所作所爲,他卻不得不在某些時候維護她,甚至包庇她,幫她隱瞞那些讓人不齒的真相。
沈絃歌無法想象,這些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纔會讓他以這種極端的方式撕破與杜氏之間僅有的一絲母子溫情!
他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可他卻選擇了這種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方式。可見這些年他對杜氏的恨,早已超越了他們的母子情份。
他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她,讓她飽受痛苦的煎熬卻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這一招對杜氏來說,可謂是最殘忍的報復了。
從今往後,她將眼睜睜地看着殺死自己心上人的仇人就近在眼前,但她卻束手無策。
愛恨糾葛不能手刃仇人的痛苦,將在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煎熬着杜氏的血肉,讓她陷入無窮無盡的悔恨之中,如墮阿鼻地獄,永生永世無法解脫。
但與此同時,這把雙刃劍也將傷到沈夜舟自己。
從他將真相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和杜氏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情份將如泡沫煙塵,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許,是她將他逼得太緊了?
纔會讓他做出這樣玉石俱焚的選擇。
沈絃歌並不後悔自己的做法。說到底,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都是杜氏咎由自取。
可不知爲何,這一刻她卻對沈夜舟生出一種微妙而複雜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她有些晃神,直到隔壁傳來一道清脆又響亮的耳光。
“你給我閉嘴!你是魔怔了吧,纔敢這樣胡說八道?!”相比於之前的歇斯底里,這一次杜氏充滿怒火的聲音卻顯得十分壓抑。那其中還夾着一些隱忍的、剋制的、不可與人言說的痛苦,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麼做是想維護沈絃歌那個賤人,可是我告訴你沈夜舟,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那個小賤人的!我一定要將她碎屍萬段,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一解我的心頭之恨!!!”
沈絃歌:“???”
這個杜氏,已經恨她恨到這種地步了嗎?
還是說她的仇恨值早就點滿到讓杜氏對真相視若罔聞的境界了?
“事到如今,母親何必再自欺欺人!縱然你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你抵賴。”沈絃歌還在心裡暗自吐槽,沈夜舟冷漠而又嘲諷的聲音已經在她耳畔乍然響起,
“所以從此以後母親不必再去小密|林裝神弄鬼,也不必事事針對二妹妹。因爲,真正害死您心上人的是我!所以以後有什麼,您儘管衝着我來便是了。”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杜氏神經質地搖了搖頭,臉上的痛苦已經剎那間變成了茫然、掙扎和絕望。她死命地拽住沈夜舟的衣領,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
“告訴我,殺死你三叔的人不是你,而是沈絃歌那個賤人對不對?舟兒,母親錯了,母親真的知道錯了!從今往後無論你說什麼,母親都聽你的。所以你千萬不要拿這件事來嚇唬母親好不好?”
“母親......你該知道,兒子是不會拿這種事情來玩笑的。”沈夜舟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更殘忍,
“你和三叔經常在廢屋裡幽會的事情,其實我都知道。我沒拆穿,只是因爲時機未到。其實......若不是你和三叔對二妹妹起了殺心,我本可以繼續容忍你們一陣子的。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因爲一己私慾就動了殺人的念頭。”
說到這裡,沈夜舟一點一點地掰開了杜氏的手,漠然地說道:“我能容忍自己的母親私德有損,因爲那是你的人生和你的感情,我沒辦法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幹涉。可我沒辦法容忍一個毒蠍心腸,殺人不眨眼的母親!既然三叔是你邪惡的根源,那我只好將這個根源徹底剷除了。”
“你這個孽子!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樣對我......”沈夜舟的話像是掏空了杜氏所有的力氣,她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歲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下去,
“你還是個人嗎?我將你含辛茹苦地拉扯長大,你怎麼敢對我這樣殘忍?!”
“事到如今,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做了。該怎麼辦,母親自己看着辦吧。”沈夜舟低頭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冷靜得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但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這件事,從頭到尾二妹妹都是無辜的。所以母親最好不要再把你的痛苦和仇恨發泄在她身上了。看在你是我母親的份上,之前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從此刻起,你要是膽敢傷害她分毫,就別怪我不念母子情份了!”
說罷,沈夜舟擡腿就走。
“吱呀”的開門聲驚動了如同行屍走肉般匍匐在地的杜氏,她像是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上來,厲聲吼道:“你給站住!”
沈夜舟回頭看她,就像看着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表情漠然:“母親還有何吩咐?”
“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維護沈絃歌那個賤人,但今天這些話,你最好給我馬上忘掉,爛在肚子裡。”只一瞬間,杜氏又變成了往常那個潑辣果決的沈家宗婦,就彷彿剛纔那些打擊對她來說全然不存在一般,
“出了這道門,你若敢再提這件事半個字,我必會讓你後悔你的所作所爲!”
沈夜舟冷冷地看着她:“如果我不肯呢?”
“那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敵人。”杜氏揚脣冷笑,綻出一抹如毒蛇吐信般陰冷的弧度,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維護誰,我便會毀了誰。你看重誰,我便會將她打下萬丈深淵,讓她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