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移,輝泰殿。
女皇御書房。
更過三梆,靜悄無人。
守夜的宮人都已經昏昏欲睡,流光傾城繼續在燈下伏案,也將他們都遣散下去了。
門外留着高俏的影子都變得模糊不清。
褐色宮衣、黃色腰帶的“宮人”一步跟着一步,慢慢走進來,端着溫熱的茶杯,茶杯在桌案前放下,但是那“宮人”彷彿初入宮,臨危受命,沒有遵循宮裡的禮儀禮節,竟不知道分寸地直直在桌案之前,影子也直接投到桌案之上。
遲遲沒有離去。
傾城聚精會神,沒有停住硃砂筆:“可以退下,不用伺候。”
沒有聲息。
“朕說……”傾城稍微揚起眼皮。
微斂的目光所到,瓷碗茶杯,簡單花色,纖纖節長的手指就放在邊緣,露出的酷白的手腕,腕口一條花紋細細的紅線,紅線裡面藏着幾根長長的頭髮,繩子上面吊着一顆烏黑色的石頭。別人或者會認爲那是普通的石頭,只有傾城知道那塊小石頭是凜冬城深海中特有一種水光面石頭,貼着皮肉就是一陣冰涼,消溫降暑。
那是傾城在凜冬城流光主家囚禁的時候,身邊無財無物,只能親手給絕色結成簡單的生日禮物。絕色見慣珍寶奇異,自然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唯獨是傾城送的東西,不管貴賤,她都會倍加愛惜。
傾城的眼睛晃過一片昏黃,他有點累了。
“你回來了?”
沒有敢擡起頭。
但是,不管是如何按耐住自己的手,聲音聽起來還是出賣自己的虛弱吧。此時此刻,他閉上眼睛,都有種如墜夢中之感。他,流光傾城並不是輕易露出怯弱姿態、哀求憐憫愛惜的人。難道是因爲剛剛生產完嗎?還是因爲思念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或者是因爲依舊不變的明麗眼眸?
一切都不是夢啊。
那只有着真實溫度的手接過他的硃砂筆,擱放在一邊,平柔的聲音淡淡的笑意:“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她畢竟還是回來了。
這樣的時候冒險回來……
“你沒有留在寢宮,就肯定留着這裡。不過……”絕色稍微加重了語氣,但終究找不到詞語責怪他。傾城沒有血色的秀弱微透臉,還要對着堆積如山的奏摺,絕色那一分的生氣都柔化成水:“明明虛弱得沒有顏色,你應該躺在牀上。”
“本來是——”
“回到牀上去!”絕色就要把他擁抱起來,但是……
傾城不肯走:“奏摺沒有看完,這些都是明天要提上早朝……”
絕色呵了一口冷氣:“那個應該在這裡處理奏摺的人呢?他去哪裡偷懶?你們兩個究竟是誰生孩子?”
東方輕空啊?
傾城微微勾着脣,笑得有點苦澀。
前幾天,他辛苦生下惜惜,東方輕空抱過惜惜讓他看了一陣子,傾城連嬰孩都沒有親手抱一下。東方輕空對惜惜愛如寶貝,沒有離開手,眼中只有剛出生的小女娃,把國家、責任、身份都丟了。那個應該是皇帝的人,不在位置上,而不是皇帝的人,看不得堆積如山的奏摺沒人理,這個是什麼世道啊?
絕色握着他的手,窩在暖暖的懷裡,在身邊坐下:“我替你念,你閉上眼睛。”
“嗯。”
傾城聽話地閉上眼睛,雙手搭着她的腰上,抱着,靠着,熟悉的香味,安心,很快就發睏了。
“絕色,是個女孩。”
“女孩男孩,我都喜歡。你平安就好。”當年洛河生小圓圓的時候難產死了,絕色心裡有刺,所以,她纔不得不走這一趟,她要親眼看到傾城平安無事,她把傾城依靠過來的身子收緊了一些。
“你念奏摺吧,我聽。”
“我說錯了,你才吭聲。否則就閉上眼睛嘴巴不許動,好好休息。”絕色轉臉,便突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拿起手下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