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末如願以償地在武館那張破舊的餐桌旁邊得到了一張椅子以及一副碗筷,最開始霍貞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能找到一次性碗筷,卻沒想到黑髮男人卻只是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就坐了下來——那畢竟是他從小用到大的餐具,又能有什麼不同。
餐桌上的氣氛還算好,大概是看見難得有外人在場那羣像是皮猴似的師兄弟們也不敢像是平常那樣那樣鬧來鬧去,只有蕭末時不時地會低聲跟坐在他身邊的老頭說一下關於新街區的地址或者資金方面的事情,然後就再也沒有別的話好說——
不過以自己對這個老頭的熟悉程度來說,蕭末非常清楚相比起初見面時相比較,此時此刻的老頭似乎已經對他有所改觀,至少看他的眼神裡不再閃爍着戒備和警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蕭末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心不在焉地想,大概是他一屁股在這張要用一塊磚頭墊好才站得穩的破爛餐桌邊上毫不猶豫地一屁股坐下來的時候?
老年人的世界真心搞不懂啊……
應該叫蕭炎那個臭小子來感受一下的,省得他天天一口一個老頭,人不老都被他叫老了。
霍貞將魚湯往蕭末的手邊推了推,自己夾了一小塊豆腐放進口中,嚥了下去,他擡起頭看着對面捧着碗對於這種家常菜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反而吃得挺歡的黑髮男人,頓時覺得他跟電視上看到的形象真的不太一樣——
“蕭先生真的和我師弟是好朋友,”霍貞開始沒話找話講,他用筷子在自己的耳邊比劃了一下,“我師弟偶爾也會出現捏耳垂的小動作。”
蕭末:“……”
蕭末有些尷尬地將自己的手從耳朵上放下來,他發現他大哥永遠是這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節奏……哪有人會把人家的習慣性小動作拿上來當客套話講啊,真是服了!
黑髮男人越想越蛋疼,連帶着臉上的表情也有點精彩,今天要不是霍貞提起,他都快忘記自己真的有這個小毛病了——每一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都是下意識的,這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如今,他已經是蕭末……而這個動作,卻應該完完全全屬於元貞!
一時間,蕭末不由得想起了家裡那幾個人精——
媽的,搞不好自己早都穿幫了還不自知咧!!!
這麼一想,黑髮男人頓時坐立不安一身冷汗,一頓懷舊的午餐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又變成了砒霜下飯,直到午餐的最末,坐在他身邊的那個老頭給他夾了一塊他喜歡的扣肉,蕭末徹底愣在了桌邊。
“年輕人,多吃點肉,”老頭將那塊正好肥瘦半摻的扣肉放進蕭末碗裡之後,就轉過頭去,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吃飯,一邊緩緩道,“蕭先生,從新聞裡看到你的年齡也不大的樣子,你看看我的幾個徒弟,各個和你差不多大,結果卻比你整整壯士一圈。”
坐在桌子這一邊的霍貞有些汗顏,師父那愛訓人的老毛病又上來的不成?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在他絞盡腦汁地想要說什麼話圓場時,卻看見坐在他對面的黑髮男人低下頭,近乎可以說是老老實實地說了聲謝謝後,就將那塊對於蕭末這樣的男人來說過於油膩的肉往嘴巴里塞——他塞肉的動作很快,就好像跟那塊肉有什麼苦大深仇似的。
吃完那塊肉,蕭末從口袋中掏出蕭衍之前另塞給他的手帕,先揉了揉眼睛後,擦了擦脣角。
午餐過後,蕭末留下了一張數字之後帶着很多個零的支票。
老頭子什麼也沒說,也沒多做掙扎,只是將那張支票接了過來,看也沒看,就徑直疊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當中去……蕭末看着面前的老頭將這一系列的動作做完整,抿了抿脣,從一開始就掙扎到現在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只是站了起來,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說了聲再見。
老頭躺在那張藤製的搖搖椅上,恩了聲,就再也沒有做出其他的舉動,直到男人轉身即將走出武館,這才隱隱約約地聽到身後,老人平靜得顯得蒼老的聲音——
“有空常來,蕭先生,下次再給你做鯽魚豆腐湯。”
站在門口的蕭末沒有回頭,他擡起頭,看了眼黑壓壓眼看着大概是又要下雨的天,沉沉地應了聲後,將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中,頭也不回地一步邁出了武館。
蕭末沒讓其他人出來送,只是他剛往外走了兩步,天上就真的飄起了毛毛細雨,空氣之中一下子就沾染上了泥土的腥味兒。黑髮男人先是一頓,而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當他路過街口的那家中藥藥鋪時,卻鬼使神差地拐彎走了進去,門上的老舊黃銅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熟悉的那個老頭中醫這會兒正在櫃檯後面在簸箕裡挑挑揀揀,蕭末走了上去——
“年輕人,需要點什麼?”
蕭末掏出錢包,想了想,從裡面抽出了七八張鈔票遞給中醫老頭。
老頭擡起頭,看着自己鼻子底下的這幾張鈔票顯得有些莫名,而這時,他卻看見那個揹着光站在櫃檯前的黑髮男人溫和地笑了笑,淡淡地說:“阿叔,街尾正林武館的林師傅腿腳不好,讓我來跟您捎個話,以前他抓藥的那服藥還是按時給他送過去,這些錢就當是藥錢了。”
“你……”
“我是元貞的朋友。”
“你不是香港人吧。”
“恩,我從內陸過來,特地來看看他的。”
“哦,元貞那個孩子啊……”蕭末看着櫃檯後面的老人露出一個嘆息的表情,“是個好孩子,可惜了,就是命不好,走得早……”
蕭末什麼也沒說,只是依舊微笑着輕輕放下那幾張鈔票,將錢包胡亂塞進口袋之中後,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滿了中草藥味兒的屋子。
……
蕭末回到酒店的時候顯得有些狼狽,不過在他身上更加多的,是顯而易見的疲憊。
男人伸手將被雨淋溼的頭髮蹭得更亂了些,知直到注意到屋中的兩名混世魔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對話此時此刻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這才微微一頓,慢吞吞地放下了手——
蕭末不知道,他平日裡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時此刻就像個瘋子似的橫七豎八到處亂飛,配上他身上那一身被雨淋成了近乎於黑色的深藍色西裝以及那一張蒼白的臉——
“你看上去就像是剛從橋洞底下被撿回來的流浪漢。”蕭炎上下打量了一眼愣愣地站在原地的男人,滿臉嫌棄地說,“爲什麼不叫蕭祁去接你?”
“……我沒有他的電話。”
“在街邊躲下雨雨停了再走也不會嗎?”
“……”蕭末張嘴正想反駁,想了想忽然覺得哪裡不對,終於打起了一點兒精神挑起眉,“夠了啊,你是老爸還是我是老爸,哪來那麼多問題——咦?”
蕭末下意識張開手,穩穩地接住了一個迎面衝他飛過來的黑色金屬物件,拿在手上似乎還能隱約地感覺到冰冷的金屬觸感,他低下頭定眼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居然是一部手機——簡簡單單的外部構造,並不寬大的屏幕以及設計奇怪的斜角鍵盤。
蕭末:“這什麼?”
“下午我和蕭炎逛了下,順手給你買的,”蕭衍皺了皺眉,淡淡道,“上回就讓你去弄一個手機了吧,結果還是被當做耳邊風。”
“……”當老子的把當兒子的話當做聖旨才奇怪吧,蕭末咧了咧嘴,隨手道了謝將手機往兜裡一揣——不怪他反應不怎麼熱烈,這種手機老掉牙的外貌讓他想到了街邊那種大喇叭,什麼“充值話費送手機,只要199,299,399,彩屏手機帶回家”的促銷廣告。
蕭末轉過身背對着倆熊孩子脫去身上**的衣服時,蕭炎似乎終於憋不住似的在他背後嚷嚷道:“喂,老頭,難得送你禮物,你表現也太不令人滿意了吧?”
“難道要高興得跳起來麼?”蕭末嗤笑一聲,心情欠佳地說,“下回好歹也送你老爸我一款屏幕大一點的四位數手機我再痛哭流涕給你看。”
蕭末說完,滿意地聽見他後面倆臭孩子噤了聲——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蕭家少爺們只是無語而已。
蕭炎:這個老頭火星來的嗎!!十幾萬的手機都不認得!
蕭衍:好了求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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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男人換好衣服,轉過身,發現蕭炎已經氣哼哼地掀開被子鑽進了被窩裡,蕭衍也正準備往裡面躺。
蕭末挑了挑眉:“你們倆幹嘛像個老頭子似的,來到外面也不多出去逛逛就光睡覺?”
“剛吃了感冒藥,”蕭衍鋪好被子,“你午餐吃了沒?”
“哦,吃了啊。”蕭末莫名地回答。
“那就一起來睡。”蕭衍掀開被子的一角,面無表情地邀請道,“想要逛的話,晚餐之後再去也來得及吧。”
蕭末:“……”
雖然覺得被兒子邀請一同睡覺似乎有點奇怪,但是在這一刻,蕭末卻忽然真的覺得有一絲疲憊,索性將正準備往身上套的襯衫放下,只穿着着一條內.褲就上了牀——
黑髮男人剛剛一隻腳踏上牀,蕭炎眉毛都快飛到腦袋頂上去了:“老頭你居然**?變態!”
“……少說的一副我吃你豆腐的模樣,蕭衍你睡中間!”蕭末命令,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抗拒,他只是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後,就挨着蕭炎躺了下來,在牀上躺好,蕭衍睜着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平靜地看着眼前男人纖細白皙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動——
“蕭末。”
“啊?”
“你好像比以前結實了一點。”
“有啊?”蕭末蓋好被子,想了想回答,“我都有在運動你又不是沒看見——咦,蕭衍,你身上還是很燙啊。”
“我已經吃了退燒藥了,閉嘴。”
“……哦。”
房間中終於安靜了下來。
蕭末整個身子陷入柔軟的牀鋪當中,身上蓋着的被子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兒——這樣的天氣,忽然光着身子睡進牀裡本來應該會覺得冷的,但是意外的是,身邊的蕭衍大概是因爲發熱的緣故,整個人貼上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大火爐——
蕭末想了想:“蕭衍,你再靠過來就睡到我身上來了。”
身邊的人動作明顯一頓,但是那緊貼着他的火熱身軀卻沒有離開,良久,蕭末只聽見他的右護法兒子在他身邊用懶洋洋的帶着鼻音的嗓音淡淡道:“可是老爸,你身上好冰,我靠着你會比較舒服。”
蕭末:“……”
各位家長請注意,經本人實測,面癱兒子偶爾撒嬌的話殺傷力還是蠻大的。
蕭衍都這麼開口要求了,作爲便宜老爸的蕭末當然也不能再說什麼,牀的另一邊蕭炎伸手關上了燈,於是緊緊地拉着厚重的窗簾的房間裡,此時此刻立刻暗了下來,只剩下了一盞昏黃的地燈成爲了唯一的光源。蕭末閉上眼,安安靜靜地聽着窗外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響,這種聲音,如同能催眠一般,讓男人忽然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蕭末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應該拍個照留戀一下第一次和他的便宜兒子們“親密接觸”。
但是當他想到那個便宜的破爛手機說不定沒有拍照功能的時候,人的意識已經進入了半迷茫狀態。
然後蕭末就睡着了。
……
明明是因爲被邀請睡午覺然後勉強加入的男人卻意外睡得很沉,當他睜開眼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睡了很長的時間,脖子有點酸,腦袋也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因爲睡之前腦袋上的雨水沒有擦乾的緣故。
嗓子有些幹,蕭末想從牀上爬起來喝口水,然而意外地,卻發現自己倆邊的被子被壓得很死,微微一頓,男人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牀的最右邊睡到了中間,原本應該跟他隔着一個人的蕭炎此時此刻正在他的左手邊,一隻手還不怎麼老實地橫在他的胸前。
而蕭衍在他的右邊,相比起他弟,當哥哥的含蓄很多,他就是老老實實地睡着,只不過,少年每一次的呼吸,灼熱的氣息都能盡數地噴灑在蕭末的頸脖之間。
窗外的天大概剛剛黑下來,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蕭末放棄了爬起來的念頭,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耳邊是他倆便宜兒子平緩的呼吸。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樣寧靜得幾乎嚇人的氣氛當中,此時此刻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裡猛地一輕,像是少了什麼東西,然後它又因爲被什麼東西填滿,悄然無聲地迴歸到了原來的位置。
這種感覺很奇怪。
但是也沒有辦法。
所以……
……那就這樣吧。
……
人的一生重要經歷很多事情,有一些事,說放下恐怕並不是想象得那麼容易,然而,相比起省略號而言,勉強自己去添加上一個簡簡單單的句號總也算是好的——
畢竟如果斷了想念,說不定總有那麼一天,就真的不會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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