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裡的通道,光線有些暗,南北兩側各擺了一排公共座椅。
她低着頭,剛要坐在椅子上,她感覺頭頂飄起一陣風,一個人影走了過去。
她坐好,下意識的歪頭看。眼前一個熟悉的背影,晃動着。
“佟碩!”她喊了一聲。
熟悉的背影,一轉身說:“這麼巧,你來這,幹嘛來了?”
“我陪我姑來的,你呢?”妙瑛起身,走過去說:“怎麼,來這了?”
“我的工作室被人舉報了,房租還有兩年的,房東不退。”
看來,是走對了,把錯誤,糾正到,正確的棋道上了。這時的妙瑛,她看着面前一臉憔悴的佟碩,竟然特別想笑。她抿了抿嘴脣,暗暗忍住。
“怎麼樣?有新發現了嗎?”
“工作室的事,拘留我十天呢,今天剛出來,我起訴要回房租。”
“怪不得,我打你電話,沒人接。”
“我先去忙,晚上,我給你打電話。”他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這時,一個雙手被手銬緊鎖的罪犯,被緊緊地押着胳膊,從通道最裡面的大門中帶了出來。面色蒼白,目光呆滯的中年男性罪犯。連去衛生間,都是被左右押着胳膊。帶進去,又被帶出來。他的尊嚴?完全喪失,負數,不存在的。她這時想想自己,尊嚴沒有喪失過,從未缺席,一直都擁有,只是她太認真,太在乎了,而已。
妙瑛剛走回椅子旁,就被通知,準備開庭。
“你瞧瞧,”姑姑努了努嘴,看着她說:“坐在牆角的,是個人嘛?”
她擡起頭,伸長脖子,看了看說:“瞧見了,好像是個姑娘。”
“就是她,”姑姑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腿上說:“一隻黑天鵝。”
黑天鵝?她聽姑姑說到這個詞,立刻想起雨文趴在銀庫的地上,黑天鵝身上的羽毛已經焦炭化。她的兩隻手彷彿兩把鉗子,深深地,掐入,她腳踝骨的骨頭裡。
一想到她的樣子,她的腦袋像被炸開鍋一樣,嗡嗡着。
“她是黑天鵝?”
“都這麼說,”姑姑站起身說:“只能活在黑夜中,見光死。
“你還真有臉來這裡。”
“你能來,我就能來,”她昂起頭說:“我怎麼不能來?”
“給你那麼多錢,你還不滿意?”姑姑咬牙切齒說:“你要幹什麼?”
“這還多?哼……”她歪嘴笑着,將右腿搭在左腿上,右手撣了撣褲腿。
“你別太過分了,我沒告你,是看你可憐。”
“你憑什麼告我?”她怒目圓睜地看着她說:“你們倆,結完離,離完結,多少回了,你都記不清了吧?”
“都你害的!”姑姑一個巴掌抽在她的右臉上說:“不要臉!”
她擡起右手,捂着半張臉,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說:“你像一個潑婦一樣,怪不得,他不要你。”
姑姑的胳膊剛一擡起,妙瑛跑過來,一把拉住她擡起的胳膊。
“吵什麼呢?”站在通道里的法警,喊了一聲說:“要吵,出去吵,這裡不是吵架的地方。”
“馬上開庭了,”她拉着姑姑的胳膊,小聲說:“在庭上,說唄。”
姑姑強忍着淚水,歪過頭,將身體靠在妙瑛的身上。
早上來的時候,因爲擔心堵車,她和姑姑特意早到了一個多小時。姑姑一邊哭着一邊走進法庭的大門,她渾身癱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的頭,一直向右側,耷拉着,始終沒有擡起來,此時的她,像是天上的寵兒,一不小心,跌落到地洞中,瞬間,變成了一個喪失靈魂的空殼木偶。
幸虧,提前預演過,今天陪着她來,要不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以往,他們倆個人總在她的面前,各種秀恩愛,而現在,誰也看不上誰。
徹底,沒指望。
她馬上翻看文件袋裡的資料,看看,還有沒有,可提供的證據。
站在被告席位置的姑父。他雙手戴着鐐銬,要不是,聲音聽着熟悉,真的很難相信,此時,雙肩低垂,花白頭髮,嘴脣乾裂,滿臉胡茬的男人,是曾經,意氣風發的企業家。
棋盤中,演繹的太過真實,讓她難以接受,心裡一陣痛。可她只有繼續。
在她的記憶中。姑父喜歡並善於說話,他的性格特別開朗,總能引得身邊的人笑聲不斷。他到處尋找生意的機會,每當他做起生意時,便像個拼命三郎一樣努力。在她小的時候,姑父和姑姑還在談戀愛,每當他倆出去玩的時候,都會帶上她一起,去公園,去商場,去許多熱鬧,好玩的地方。
沒想到。今天,又是三個人一起,卻是在嚴肅的法庭中。
不是歡樂,是痛苦。
“你怎麼能下得去手,還是個孩子?”
“瞧着不順眼。”
“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生命的延續。”
“他太笨,長的也難看,比我小時候差遠了,我像他這麼大,都會唱歌了。”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是有差異的。”
“生下來,就像個醜八怪,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
“他總這樣胡說,”她坐在原告的位置上,哭喊着,手指着他說:“小孩生下來,都是褶皺的,已經做過基因檢測,就是他親生的。”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這是她第一次開庭,她的心裡有些緊張,幸虧姑姑還聘請了一位律師,坐在旁邊。
隨着法官將手中的法槌落下,姑父被押着胳膊離開。
她將手裡的資料放入文件袋中。她歪頭,看了看姑姑,她一動不動,雙眼直直地看着,剛纔姑父站着的位置,臉上掛滿淚水。
姑父對於姑姑來說,是一臺永不停歇的印鈔機。現在的印鈔機變成了一塊廢鐵,重重地砸碎了她的心。
她又轉過頭,看着坐在對面的她,一隻傳說中的黑天鵝。
她嘴脣下方的下顎處,有一道被縫過的傷疤。很明顯,這道傷疤不僅傷的很深,而且,幾乎貫穿她的整個下顎部位。
不知道,怎麼造成的,當初受傷時,應該已經露骨。
她又順着她的下顎,往上看看。她的鼻子很端正,也很有型,恰好被擺放在一個黃金比例中。
她的兩隻眼睛,顯得有些腫脹。當看到她的眼皮時,妙瑛不禁張嘴,“喏”了一聲。在她的兩個眼皮上,佈滿了一道又一道,細碎的,傾斜的,豎着的疤痕。這些疤痕交錯縱橫,顏色很重,是深咖啡色,彷彿兩個眼皮,是被胡亂縫上去的。
姑父和她經歷了什麼?怎麼會傷成這樣……?她想起自己胳膊上的牙痕,她趕快掀開左臂上的衣袖。
牙痕還在。
她胳膊上,牙痕的顏色和她眼皮上疤痕的顏色一樣,深咖啡色。
同屬於,最重的色系。
突然,黑天鵝站了起來,她故意瞥了她一眼,面色慘白,傷痕累累的她提起揹包,仰着頭,腳尖着地,走出法庭的大門。
她真的是一隻黑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