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彭蔓,意思這話要揹着她說。
彭蔓也是個聰明的,一見之下便藉口收拾碗筷避開了。
周若雲進得他房間,關了門,他開口先問了今天醫院檢查的情況,周若雲原本有心要說得嚴重些以換取兒子的同情,可是一想,兒子跟醫生熟,瞞不下去,說了實話,確實沒什麼大礙。
程舟宇點點頭,難以啓齒鈐。
從小到大,一直都小心謹慎地聽媽媽的話,因爲他知道媽媽一個人撫養他把他送進大學有多麼不容易。
周若雲見他欲言又止的,便知他要說什麼,也不想給他機會,問完病情就想走,程舟宇到底還是把她攔下了,一氣兒把話給說盡了,“媽,我把蔓蔓當妹子,沒想過娶她,您跟她說說清楚,別耽誤了人家。”
他要的是表明他的立場,可是面對彭蔓低垂眉眼的樣子,他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畢竟,彭蔓從來沒有當面對他表白過什麼。
“你……”周若雲被他氣着了,“你個沒良心的!蔓蔓爲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現在要當陳世美了是嗎?你狠得下這個心,我還丟不起這個人,回到老家去,不知道別人怎麼戳我脊樑骨!”
“媽……”他有些苦悶,“這跟陳世美扯得上關係嗎?我跟蔓蔓沒有任何關係!”
周若雲一個巴掌就打過來了,“你可真混啊!說跟蔓蔓沒關係?你別忘了,你來上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可是蔓蔓媽借給我們的!沒有蔓蔓家,有現在的你嗎?你出息了,當醫生了,就要忘恩負義了是嗎?你還是博士呢!這麼多年書你都白唸了嗎?受人一滴水,要還人一口泉,這點道理我一個老婆子都懂,你不懂?”
程舟宇只覺得壓抑得很,呼吸都變得很困難,這筆學費的事兒媽媽不知道拿出來說過多少遍了,“媽,我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所以,我把蔓蔓當自家人,當妹妹,她家的事,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都去,她要出嫁,我跟嫁妹妹一樣出一份嫁妝,但是,這不代表我要用婚姻來還。”
“我就知道,你被大城市的狐狸精迷了心竅!做人連本都忘了!蔓蔓有什麼不好?孝順、懂事、賢惠,你說太陽是方的,她絕不會說是圓的,爲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北京開小飯館,每天忙到凌晨三四點不收工,還要被小流氓欺負,賺來的錢全交給我存着,就是爲了你以後!你那個狐狸精有錢又怎麼樣?能到你手裡來嗎?賺的還不夠她自己花!她爸媽的能給你?牽着你鼻子跟使喚寵物似的使喚你,我看着就刺眼睛!我告訴你,咱蔓蔓也能賺不少錢!還勤儉持家!心裡眼裡只有一個你!”
周若雲越說聲音越大,估摸着外面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了。
程舟宇原本還有些怕彭蔓聽到,後來一想,也好,正是要說給她聽的,倒不如借了這機會,既不用面對彭蔓那雙眼睛,也能把話說清。
“媽。”他正了正聲,“不要叫她狐狸精,我喜歡她,在美國這一年多,我心心念念都是她,蔓蔓對我來說只是妹妹,我不會娶蔓蔓,無論怎樣都不會,還有,媽,蔓蔓把錢存您這是不對的,您還給她。”
他知道門外一定有人在偷聽,所以,說完之後便拉開了門,果然,那雙盈盈欲泣的眼睛躲閃不及,與他撞了個正着,懸在眼眶裡的淚珠就這般墜落下來。
他沒辦法面對一個哭泣的女人,這讓他慌,讓他有莫名其妙的罪惡感,而如大山一般壓下來的,還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不堪負荷,這房子裡,時時都是空氣稀薄的,讓人壓抑。
他沒再說話,只繃了臉,直接衝出了家門。
落葉滿地的季節,晚上又幹又冷,在黑夜中無狀地疾走,腳下乾枯的梧桐葉銀杏葉被踩得嚓嚓地脆響,用力吸了幾口冷空氣,彷彿將空氣裡的霾粒子都吸了進去,嗆得肺葉子痛,忍不住劇烈咳了起來。
十點半的冷夜街頭,只有車來車往,沒幾個像他這樣的神經病。
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冷風嗖嗖地往衣服裡灌,寒冷總是能讓人清醒,越清醒,肺葉子裡的痛也越清晰,眼前浮現出下班時的情形,她鄙夷的眼神,打扮浮誇的男子,亮得眼睛疼的豪車,還有那個嬌俏的,穿駝色大衣的身影。
恍惚中,他眨了眨眼睛,是幻覺嗎?在他前方晃啊晃的那個,不是她?還是那件駝色大衣,雙手插在大衣兜裡,低着頭,踢啊踢的,踢着腳下的石頭。
他苦笑,應是幻覺吧,這個時候,她會跟他一樣傻子似的在大街上走?
他搖搖頭,似乎是想要將她的影子從腦海裡搖出去,那樣幻覺也就被趕走了吧。
然而,那影子卻還在遠處晃,他心頭一震,定睛細看,原來不是幻覺,真的是她……
心頭像有頭小獸一樣,咆哮着要往外衝,連帶着想要推着他往前奔,腳下卻邁不開了,他屏住呼吸站在那裡,按着自己胸口,唯恐那小獸就此破腔而出。
濃黑的夜,如巨幅的幕布,她是幕布裡靈動跳躍的一筆,光影淙淙裡,踏着韻律而來,無聲,卻步步踏在他心尖,那一地五彩斑斕的光,是她的投影。
耳邊仍然還回響着之前對母親說的話:我喜歡她,在美國的一年多心心念念都是她。
他喜歡她,或者說愛她,也僅僅只是他喜歡她愛她而已,未來會怎樣,她心中又有誰,他並不知曉,可他知道,他喜歡她,就這般看着她走近,那光,那影,那夜色和世界都在他心裡豐盈起來。
他微微揚了揚嘴角,終朝她走過去。
她認真地踢着腳下的石頭,並不知道有人把她當做了目標,直到眼前多了一雙鞋,身前多了一個人,她再無法低頭往前走。
擡頭,看見的卻是這樣一張容顏,驚得她倒退好幾步,驚惶中瞥到了他臉上溫柔的笑,有些些像那晚她和他一起站在毛坯房裡看萬家燈火時的樣子,溫和,卻也孤寂,還帶着些落寞。
“你這個人!真是無聊到底了!”能掩蓋慌亂的只有怒火,這是她擅長的,又是她不擅長的,擅長髮怒,卻不擅長掩飾。
那個愛跟她擡槓吵架的程舟宇倒是消失了,如今看着她只是笑,“好巧,我也散步。”
她呵地一聲,嗤之以鼻,“誰散步來着?我餓了,出來吃東西的!”
路邊一排的飯館,他們剛好站在一家火鍋店門口,她想也沒想地進去了。
他也是在此時纔想起,自己好像也沒吃晚飯的,這走了一路都沒覺得餓,此刻倒有些餓起來了。
他笑笑,也進去了。
“你跟着我幹嘛?”她不滿地斥責。
“我也餓了。”說完好像怕她扭頭要走似的,順勢握住了她手腕。
很喜歡指尖搭着她手腕的感覺,她個子高挑,骨骼卻很纖細,略略有些肉,手腕便圓潤潤的,如無骨般柔軟,細膩如脂。
只不過,她一定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不能讓她知道,否則他明天又得頂個熊貓眼去上班。
她覺得這人噁心又無賴,按着她的第一反應是要和他幹一場,絕不受他控制的,也試着抽了抽手,當然沒能抽出來,用勁大了,便聽稀里嘩啦一聲,她知道自己闖禍了,因爲手肘和背都撞上了物體。
她看着腳下的盤子,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撞上服務員了。
身後的服務員一連聲地道歉,她承認自己性格乖張但還不至於跋扈到不講理,她知道是自己的錯。
有些沮喪,“對不起,是我的錯。”
領班也來了,再次道歉,並且慶幸,“還好不是端着熱鍋。”末了,又想說漂亮話討好顧客,“兩位請坐,熱熱火火吃一頓咱們店的火鍋,吃完就氣兒消了,架也不吵了,和和樂樂回家去!”
這是把他們當情侶了啊?她無語,瞥見程舟宇在那笑。
她站着不動,他拉着她坐下,“大小姐,砸了人家的店好歹也給人家捧個人場,以後要生氣咱回家砸自己的啊,別帶累別人。”
“……”什麼玩意兒,佔她便宜呢?
服務員笑了,“姑娘,這老公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