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流淚
春天來的時候,安明亮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吐魯番的杏花開了,你不來採風嗎?烏魯木齊正下着夾雜泥土的雨,朋友圈到處吐槽春天是冬天和夏天雜交的。我沒回消息就訂火車和小車,得到的回答是三十里風區颳着九級大風,交通管制。按照馬史的話說,跑一百碼,風一吹就和紙片子一樣飛了。
一
安明亮離開“這裡是新疆”酒吧的三個月後,我一個人跑去聽歌,看到一個小夥子正在練着琴,座位上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四十平米的地方竟然顯得空曠與冷清。那小夥完全無視我,一個慵懶的服務員過來打招呼問我,喝什麼。我問,雪碧多少錢?答,十五元。我看着他說:這麼貴?!我不渴,什麼都不喝就坐坐。
三個月之前我經常會來,那時候安明亮還在,達吾然也在,常常擠在小角落裡面,人超級多超級熱鬧,每次來的時候安先生都會很認真地介紹我,歡迎楊總光臨,這首歌送給你,然後唱他原創的《羊腰子之歌》。每次帶個女孩進來,成功率都能提高32.12%。好開心,出去都能忍不住給自己買個羊腰子吃。
那時候纔回新疆不久,除了晚上掛紅燈籠的理髮店的姑娘認真叫我“帥哥來嘛”外,很少有這麼能滿足虛榮心的時刻。所以“這裡是新疆”酒吧帶給了我很多能量。
能量是安先生每次醉酒後必須說的一個詞,從這個詞延伸出了很多內容。讓我頭疼的是每次喝醉後他總能第一時間找到我並且重複很多遍:這個酒吧就是能量,這也體現了我們的容量。這首歌就是能量,讓別人擁有力量。我們就是一個一個能量,大家在一起就是熱量。
然而“這裡是新疆”還是我夜生活無比推崇的地方,因爲安先生從來沒讓我掏過酒錢。
只有一次例外,每次歌手休息的間歇都會有主持人推出不知道哪裡來的大師的繪畫作品,夾在一羣酒鬼中拍賣。我當過幾次託,那一次我看到一個酒鬼不停舉手,我也舉手,誰知道喊到五百元他突然停手還給我豎了個大拇指,我旁邊有個女孩,要不我差點喊出,我是託啊。於是我乖乖地掏出了僅有的五張百元大鈔,然後很瀟灑地送給旁邊女孩說,小小的事情。馬史說,就算躲在陰暗的小角落裡面,你也依舊散發出犀利的眼神而且擋不住你長相困難的臉。
2012年的冬天是安先生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十年前寫出《這裡是新疆》的安先生因爲拒絕假唱,漸漸地喪失了演出的市場,湊了四千元與大學同學一起開了“這裡是新疆”的酒吧。
有一天,我在安明亮的錄音棚裡看到了一個體檢表,上面顯示脾腫大三倍,醫生叮囑:務必戒酒。我說,你要好好休息。他看着我說,現在不錄歌,晚上還是要醉。我看到電腦上的一排歌詞:
爲什麼流淚
有人爲你唱着歌你爲什麼流淚(爲什麼流淚)
說話的朋友都沒有你能埋怨誰(不能埋怨誰)
揹着生存的壓力遊蕩在社會(現實的社會)
背叛夢想的那些人有錢也狼狽(有錢也狼狽)
當天晚上一個禿頭,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上臺給安明亮送了一瓶酒,拿着話筒就喊道,這是我的發小,大家給點掌聲。我看到安先生的一滴眼淚在昏暗的酒吧裡打轉,安先生一口喝完,那人才下了臺。
就是在這個酒吧,安先生找到了很多不認識的發小,牛逼哄哄的表哥,帶着妹子的兄弟,就差一羣不同膚色的孩子抱着他的大腿喊爸爸。安先生總是那樣畢恭畢敬,就像一個初出社會的孩子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