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芝發現,自從大將軍逝世之後,羣臣的口才是越來越好了。
不只是口才,就是膽魄也忽然出現了,各個都變得正直,勇武,令人刮目相看。
過去那些跟在王肅身後低頭彎腰的人,此刻居然要召集羣臣來逼走他。
面對大將軍瑟瑟發抖的人,此刻想要趕走皇帝身邊的司馬妜。
聽到大將軍三個字就不敢擡起頭的人,此刻居然想要擁立大將軍了?
魯芝對當今的羣臣非常的失望,他的臉上滿是無奈。
他一直都覺得廟堂裡的這些事情毫無意義,他的想法其實跟王觀有些類似,認爲應該將注意力放在實事上,儘快平定廟堂的混亂,不要耽誤正事。
這次羣臣前來他的府邸,主要是因爲羣臣敢去爭奪大權,卻不敢在自家府內商談這件事。
想偷肉,又怕捱揍。
郭彰找到魯芝,對他一頓吹捧,說他是如今羣臣之望什麼的,說想要在他府內聚集起來商談大事。
若是別人這麼說,魯芝一定會將他趕出去。
但是郭彰不同,郭彰是郭淮的侄子。
當初魯芝還很年輕的時候,郭淮擔任雍州刺史,郭淮非常看重這個年輕人,就舉薦他爲孝廉,並提升他爲郎中。
嚴格來說,魯芝就是郭家的故吏。
儘管郭淮已經不在了,可對他的侄兒,魯芝還是念着昔日恩情的。
只是,比起郭淮,這位侄兒的表現實在是不堪,魯芝聽了他的想法都忍不住搖頭。
此刻聽到辛敞說出更爲炸裂的話,魯芝都無法保持淡定了。
“辛公,我不知道這是何人所提起的,我也不想要知道,我只是看在同僚的情誼上勸您幾句,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他認真的說道:“這是取死之道。”
“陛下對您極爲看重,那您就安心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勿要參與廟堂的密謀,什麼都不知道,或許能保全性命。”
魯芝說着,就起身送客。
他是再也不會跟這些人糾纏了,簡直就是瘋了!
還擁立大將軍??你們何不乾脆重新擁立一個皇帝呢?
他明白這些人的想法,皇帝如今肆無忌憚的執行人事任免權,大張旗鼓的換人,卻沒有過問羣臣的想法,羣臣對此極爲不滿,可三公空缺,沒有人能硬懟皇帝,他們就想弄出一個大將軍來限制皇帝。
他們也是真的敢想!!
不能跟這些人廝混了,若是再混在一起,遲早三族不保!
魯芝很是急躁的將辛敞如同驅趕一般的送了出去。
站在門外,辛敞苦笑着看着面前的府門,看來,自己也得稍微躲着這些人了
次日,天矇矇亮,曹髦就已經駕車離開了皇宮。
今晚的東堂宴不能耽誤,而在開宴之前,他還要去拜訪一個人。
當曹髦忽然出現在了華府的時候,華表驚慌失措,趕忙令人將府門大開,又強行拉着兒子一同出門來拜見。
升到中書監的華表,已經成爲了羣臣的領袖之一。
若是能再加個三公,以司徒或者太尉來錄中書事,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大魏權相了。
華表對如今的生活很是滿意,他也成爲了皇帝最忠實的大臣,在短短几日內,他已經執掌了中書檯,對中書檯進行了從上到下的清理,在關鍵的位置上都換上了自己人。
“臣拜見陛下~~~”
華表將聲音拉的很長,還是沒改掉擔任侍中的習慣,幾乎以宣讀詔令的口吻來說出了迎接詞。
曹髦笑呵呵的將他扶起來,感慨道:“這些時日裡,朕所下達的詔令沒有任何的耽誤,能及時到達羣臣的手裡,政令暢通,這都是因爲您的功勞啊!”
“中書檯有您,朕高枕無憂也!”
聽到這句話,華表頓時有些慚愧。
他支支吾吾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中書檯這幾天的表現很是亮眼,但是吧,這其實跟華表的關係不是很大,可以說,基本無關。
中書作爲大魏擬定詔令的核心機構,他們的工作內容總是被人誤解爲就是簡單的書寫詔令,然後送出去。
可這具體的工作顯然沒這麼簡單,曹髦下達詔令,並非是要親自書寫,他是要將想法告知中書,由中書來完成擬定和下發的任務。
如何正確理解皇帝的意思,如何用最簡練的語言,讓詔令表達精準,不使詔令爲人誤解,如何減輕羣臣對詔令的抗拒,如何將詔令正確的下放到指定人員的手裡,這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事沒點能力還真的做不到,既要擔心誤解皇帝的意思,又要擔心羣臣找茬,權力很大,但是責任也很大,詔令出了問題,那可是要找中書令和中書監來頂罪的。
可這幾天裡,曹髦下達了幾份詔令,其中包括人事的任免,調動,還有部分政策的調整,中書檯完成的都很出色。
曹髦看着面前的華表,又誇讚了幾句,華表終於忍不住了,他開口說道:“陛下,這非老臣之功也。”
“哦?您怎麼會這麼說呢?”
華表這才解釋道:“原先我一直都輕視鄭公,如今方纔得知,他擅識人的名聲,並非是空談,他所舉薦的那個衛君,極有才能,中書檯的事情,都是他在操辦,不曾耽誤”
華表這個人,其實本身才能並不算太突出。
曹髦也早就想到了會是衛瓘在其中發力。
他之所以沒挑明,就是想要看看華表在往後能否繼續重用。
華表雖然表現的很是忠誠,但是這治理天下,還是不能只看忠誠,還得看能力,若是華表會吃掉屬下的功勞,那就說明此人不適合擔任要位,往後可以找個人來換掉他。
可如今華表說了實話,嗯,即使本身的才能不足,可能不嫉妒屬下的才能,主動爲其邀功,此人還是可用的。
當初曹髦讓鄭袤擔任吏部尚書更換諸多官員的時候,華表曾表示過懷疑。
曹髦讓鄭袤舉薦一個人來輔佐華表,鄭袤就舉薦了年輕的衛瓘。
衛瓘出身大族,他的高祖衛暠在漢明帝時是著名的儒士,經典傳家,到了他的父親衛覬,已經是擔任尚書的要任了。
只是,衛瓘跟曹髦身邊的很多能臣一樣,都有不幸的童年經歷,十歲喪父,自幼開始獨立的生活,少年時就受到他人的稱讚,認爲此子定然了不得。
曹髦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能臣的共同特點,同樣是大族出身,可從小順風順水,生活在大人庇佑下的那些人,幾乎都是酒囊飯袋,反而是自幼失去庇護,獨立自主的那些人,有了極大的成就。
衛瓘跟其餘那些被吹起來的人還不同,他二十歲的時候就當了尚書郎,這開局就是比鍾會也不遑多讓。
尚書檯可是要辦實事的,這不是一般的酒囊飯袋可以混進來的地方,隨後,他又前往各個重要的位置上磨礪,先後擔任通事郎,中書郎,幾乎將所有辦實事的機構都轉了一遍,這給他打下了成爲能臣的基礎。
倘若不是因爲曹髦的變化,那他此刻就應該是被司馬昭所看重,成爲皇帝身邊的散騎常侍。
這人的一生都很生猛,四十歲就擔任了侍中,又轉九卿,雖然跟某個四十歲當三公的掛壁差了一點,但是實操經驗拉滿,文武雙全。
後來鍾會謀反,也是此人出面,平定了益州,卻沒有接受賞賜,在司馬炎時期,他在東北爲廟堂解決了鮮卑的問題。
只可惜,最後還是慘遭冤殺死,據說是因爲此人當初反對司馬衷上位,從而得罪了賈南風。
此人爲人公正,才能傑出,而最重要的是,曹髦知道,這是魏晉時第一個跟司馬炎上奏,要求廢除九品中正制的官員。
他認爲這樣的選官制度會破壞廟堂的根基,當初只是權宜之策,不該繼續執行。
這也能解釋爲什麼他會死的那麼慘了值得一提的是,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衛玠,就是衛瓘的親孫子。
這個年輕人還是能重用的,他比鍾會都要穩健的多。
不過,曹髦這次前來,卻不是爲了衛瓘。
曹髦看向了同樣跪坐在一旁,保持着行禮姿勢的華廙。
他這次是爲了華廙而來的。
安世手裡的賢才是真的多啊!
明明是人才濟濟,卻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包括面前這位華廙,他在歷史上是安世的尚書令,爲人正直,不阿權貴。
賈南風想要將自己的親戚嫁給華廙的孫子,華廙直接開口辱罵,說不願意同流合污。
從那之後,他就不斷的遭受來自賈南風的打擊報復,直到他逝世,都沒讓他登上臺司,做上三公。
明明官爵和能力都名列前茅,就是不願意,最後頂不住羣臣的壓力,給了個儀同三司
曹髦笑呵呵的看着華廙,開口問道:“華君,卿這次立下了如此大功,爲什麼卻不願意來見朕呢?”
華廙擡起頭來,“陛下,臣並無德行,先前的事情,都是因爲父親的吩咐,我本人不曾立下功勳,實在擔不起陛下的看重。”
“朕這次來,就是要給君一個立下功勳的機會。”
“朕有詔,卿當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