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楊公,這塊肉甚是肥美,不忍多食”
司馬昭滿臉笑容的將肉塊放在了楊綜面前,神色很是恭敬。
楊綜看起來比當初在元城的時候要桑滄了許多,看着面前冒着熱氣的肉塊,楊綜遲遲說不出話來。
楊綜此刻的爲難,難以形容。
當初他跟隨曹爽,可曹爽不曾聽他的勸諫,導致最後敗給了司馬懿。
司馬懿赦免了他的罪行,後來被司馬師貶到地方爲官,待在曹髦的身邊。
後來曹髦當了皇帝,而他則是被司馬昭留在了身邊。
司馬昭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沒有追求任何的責任,哪怕是曹髦鬧得最兇的時候,也沒有懷疑他是否與曹髦勾結。
楊綜歸順司馬昭之後,整日服散飲酒,不曾獻策,而司馬昭也沒有怪罪他,依舊是好生招待,一如往常。
楊綜無奈的看着司馬昭,開口說道:“將軍勿要如此,臣實在不敢受您如此恩德。”
司馬昭溫和的說道:“楊公啊,我知道您過去曾在陛下身邊爲官,您是個重恩情的人,我不願意讓您爲難,故而也不曾召見您來參與這些事情。”
“可是現在,情況卻有些不同了。”
司馬昭皺着眉頭,嚴肅的說道:“或許您還不知道,羣臣趁着我離開洛陽,對陛下下了手,我派去打探情況的人,一去不返。”
“城內的衆人也許久不曾與我聯繫。”
“杜元凱已經離開了此處,說是要親自勸說羣臣,讓他們勿要引起動亂,如今,我身邊就只有您可以出謀劃策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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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綜大驚失色,“羣臣對陛下動手?”
司馬昭解釋道:“您有所不知啊,朝中這些奸賊,想要挾持太后來作亂天下,而太后與陛下親近,這讓羣臣極爲不悅,陛下身邊的心腹又不斷的討伐羣臣,這次我帶兵前來討伐叛賊,不想成了他們的機會。”
司馬昭看起來神色有些低落,“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離開洛陽。”
“陛下若是有失,那就是我的過錯啊!”
楊綜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司馬昭即使沒有完全說實話,但是在涉及到皇帝的這種大事上,他是不會來欺騙自己的。
“情況居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嘛?”
司馬昭趕忙將杜預所分析的局勢告知了楊綜,在消息滯後的情況下,哪怕是連杜預,也無法正確的預測出洛陽內所發生的事情,結合有用的知識,他們所能猜到的就是皇帝與羣臣對峙,羣臣控制了城外,皇帝控制了皇宮。
楊綜聽完了這些分析,心裡也是比較認可的。
司馬昭再次說道:“楊公啊,現在的情況,要怎麼去解決呢?”
楊綜此刻沒有再裝瘋賣傻,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不同了,他嚴肅的說道:“將軍,這件事不能拖延。”
“對付羣臣,便是不能拖延,時日拖得越久,便越是兇險,一定要趁着他們還不曾站穩,及時動手。”
“他們若是佔據了洛陽,那定然會下詔於諸外將,逼迫我們束手就擒。”
“我以爲可以先將河北的軍隊先掌控在手裡。”
楊綜跟杜預是不一樣的,杜預在想解決辦法的時候,是偏向通過政治手段來解決,而經歷過多次戰爭的楊綜,則是會選擇更加粗暴的方式。
而這種方式,卻是司馬昭最欣賞的方式。
畢竟,當街幹掉皇帝這種極爲粗暴的手段,也只發生在司馬昭這人的手裡。
司馬昭聽到軍隊,頓時就來了興致,“楊公認爲要怎麼辦呢?”
“何曾和陳本這兩個人,雖然表面上是聽您命令的,可實際上,他們都是大族出身,與朝臣牽連太深,而他們的帳下將校,就更是如此了。”
“將軍要趁着朝臣不曾聯繫這兩個人的時候,拿掉這兩個人的職位。”
“啊??”
司馬昭露出了一個安世同款的表情,若是曹髦在這裡,定然會驚呼,不愧是安世的父親。
司馬昭不能說沒有膽魄,但是聽到楊綜的話,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楊公啊,同時罷免徵北和鎮北,這如何能行啊?這會引起更大的麻煩,不成,不成!”
司馬昭眼裡滿是驚懼,他這樣的人都覺得楊綜的想法太過激了。
楊綜卻嚴肅的說道:“將軍,如今的情況已經危急到了什麼地步呢?羣臣都敢與陛下動手了,將軍卻不敢與外將動手嘛?!”
司馬昭有些遲疑,他再次說道:“可何曾與我有交情,陳本也不曾有無禮之處,若是對他們下手,那還有哪個外將願意跟隨我呢?”
“就算您不動手,又有哪些外將願意跟隨您呢?”
“何曾這個人,雖然與您親近,但是他爲人圓滑,從不願意公開自己的立場,向來見風使舵,左右逢源,若是他得知大勢已去,定然會即刻跳到羣臣那邊,與您爲敵。”
“至於陳本這個人,您勿要覺得他與弟弟陳騫不和,就可以爲自己所用。”
“諸多大族,兄弟不和者極多,將軍心裡應當清楚,他們到底是真的不和,還是看起來不和。”
“可將軍現在率領了中軍最精銳的四個營,若是能再加上河北大軍,那無論是面對誰都不會處於弱勢,羣臣以中軍是無法抵抗將軍的。”
“無論是什麼樣的陰謀,都遠不如手裡的軍隊更實在啊。”
聽到楊綜的話,司馬昭頓時動搖了。
畢竟是司馬師的弟弟,該有的膽魄還是不缺乏的,他咬着牙,開口問道:“倘若是要對他們出手,要以什麼理由呢?”
“無端出手,定然是不行的。”
楊綜撫摸着鬍鬚,輕笑着說道:“將軍,何曾與陳本不和啊。”
“這兩人壓制不住麾下的將領,雙方大打出手,您作爲衛將軍,自然是要暫時罷免兩個人,讓他們在府內反省,然後在這段時日裡嗯,將軍,這周圍可有什麼叛軍?”
“河內那邊就有,他們先前攻打楊家,不曾成功,就劫掠了周邊的幾個豪強”
“嗯,在他們反省的時候,忽然發生了叛亂,衛將軍帶兵出征,這一切順理成章。”
楊綜說出了自己的謀劃。
司馬昭瞥了他一眼,比起新時代的這些謀臣來說,這些老傢伙們的計策通常都很粗糙,而且很有膽魄,他們絕不搞小打小鬧,搞得就是大事,就是細節上的處理太差。
不過,楊綜這個提議卻莫名的符合司馬昭的口味。
司馬昭當即眯起了雙眼。
“好,這件事,就交給您來操辦。”
就在次日,何曾麾下的一個校尉與陳本麾下的一隊人馬相遇,雙方因爲戰利品的問題而發生了爭吵,隨即大打出手,造成了有十餘位甲士傷亡。
當這件事傳開之後,頓時在河北引起了軒然大波。
陳本當天就怒氣衝衝的出現在了司馬昭的面前。
“將軍!!”
陳本咬着牙,眼裡滿是怒火。
司馬昭皺着眉頭,臉色同樣很是難看。
“陳將軍,您的人爲什麼會跟徵北將軍的人打起來?”
陳本險些破防,他咬着牙說道:“將軍,我按着您的吩咐,派人前往押送戰俘,何曾手下的人居然敢去搶奪!!還打殺了我的麾下!!”
“這何曾欺人太甚!我絕不饒他!”
司馬昭沒有說話,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人火急火燎的出現在了司馬昭的面前。
來人正是何曾。
何曾走進來,正要說些什麼,擡頭就看到了滿臉怒火的陳本,他看起來比陳本還要生氣。
“陳本!你先前耽誤我的大事,我沒有追究,你現在還敢派人來攻殺我的人,搶奪斬獲!你不爲人子!”
“什麼?我搶你?你個無恥老賊!!”
兩人頓時就吵了起來,險些就要當着司馬昭的面前動手,司馬昭再也無法忍耐,一拳打在了面前的案上,
“莫非是覺得麾下自相殘殺還不夠,想要在我面前拼出個死活來不成?!”
司馬昭這麼一發火,那兩人都不敢多說了。
何曾低着頭,略微心虛,陳本板着臉,很是憤怒。
“何將軍,你身爲徵北將軍,爲什麼伱麾下的校尉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將軍,這是陳本的人先動的手”
“你休要胡說!!”
“敢與我對質嘛?!”
“閉嘴!”
司馬昭再次打斷了他們,很是不悅的說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兩人不和,這都引起了麾下的爭鬥,目前是多事之秋,豈能允許軍隊亂到這種地步呢?!”
“從今日起,你們兩人都給我回府內反省,等到明白過錯,願意講和,再出來統率大軍!”
“都給我出去!!”
司馬昭大手一揮,當即就有甲士衝到了兩人的身後,兩人看起來都有些不服氣,卻還是低着頭走出了此處。
司馬昭看到兩人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趕忙令人去召集自己的部將。
而這兩人就這麼一路走出了司馬昭的府邸,他們兩人的馬車,一左一右,停靠在此處。
兩人來到了各自的馬車之旁,隨即對視了一眼。
此刻,兩人的眼裡卻沒有什麼憤怒和敵意。
只是一些苦澀,同病相憐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