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這還是第一次跟陳泰見面。
兩人過去雖然交過手,但是一直都沒有見面的機會。
姜維看着面前一副文士打扮的陳泰,眼裡卻沒有多少的觸動。
陳泰此刻開口說道:“你不必急着求死一心求死的人,別人就是想要救,也救不回來,倒不如跟我家陛下見見面。”
“要死也得知道自己到底是死在了何等人物的手裡吧?”
姜維依舊沉默着,一言不發,陳泰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令人帶着他,走進了城內。
再次返回漢中,卻是以俘虜的身份,姜維心裡也不知是作何感想。
姜維看起來並沒有敗軍之將的拘束和不安。
他甚至都沒有多少的害怕。
他仰起頭來,漠然的注視着前方的道路。
雙手和雙腳的枷鎖隨着他的走動而發出劇烈的碰撞聲。
他像極了一個凱旋的大將軍,穩步走上了臺階,最後站在了曹髦的面前。
曹髦周圍坐着諸多的將領們,這些人以各種憤怒,扭曲,懼怕,尷尬的眼神來盯着這個老人。
姜維的髮色已然灰白,消瘦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只是那眼神卻依舊的銳利,直視着面前的皇帝。
成濟勃然大怒,當即就要上前,曹髦伸出手來,示意他退下。
“姜維,姜伯約。”
曹髦打量着面前這位老將軍,他大概是後三國時代最有名望,且被最多後人所敬愛的人。
“蜀主已經投降,你所要輔佐的人都不在了,何不歸順朕呢?”
姜維依舊沒有回答。
曹髦搖了搖頭,“朕知道你給劉禪寫信,想再次幫着他建立大業,但是,劉禪可未必會領你的情,你就是做了再多,他也不會覺得你是可以仰仗的忠臣在他眼裡,伱或許還不如那黃皓。”
“這樣的人,真的值得你以死效力嗎?”
“在朕的麾下,你大有施展才能的機會,建功立業,可受後人祭拜”
姜維終於開了口。
“魏主豪傑也,我不願辱之,可賜我一死。”
曹髦看向了周圍的羣臣,“這劉禪何德何能啊,竟能得到這般英才效力”
他再次看向了姜維,“既然你不願意苟活,那朕也不勉強,賜你美酒。”
“另外,你勿要擔心後事,汝宗族,不會被問罪。”
“汝妻子,朕自養之。”
姜維在蜀國是有家人的,當然,當初他投降蜀國的時候也有家人。
他跑掉之後,曹魏並沒有追究他家裡人的罪行,也沒有爲難他的母親。
後來姜維在蜀國又有了妻子和子嗣,而在成都之亂的時候,一併被殺掉了。
在這個時代,說養他人的妻子,還不是一句罵人的話。
這養不是說要帶回牀上去養,是指不讓老婆孩子捱餓,養他們到成年,給他們安排工作。
就算是拉到牀上去養,也比讓他們餓死被殺要強,反正在魏晉時期,改嫁也不是太嚴重的事情,也別說有宗族照顧,當主心骨死後,那些宗族往往會瓜分他們的財產土地,或許孩子能活,但是生活經歷一定不會太好。
姜維聽到這番話,總算是朝着曹髦低了下頭,大概,這就算是拜謝了吧。
甲士們隨即拉着姜維離開了此處。
張華暗自嘆息了起來,可惜了啊。
姜維被帶到了一處空下來的民居,甲士們站在了他的周圍,陳泰不知從哪裡端來了酒,放在了他的面前。
陳泰解下了自己的水袋。
“還在軍中,不能飲酒,便以水代替。”
姜維拿起了面前的毒酒,沒有絲毫的遲疑,一飲而盡。
陳泰也是將自己的水袋對着嘴,直接飲了下去,隨即還擦了擦自己的嘴,完全沒有文士的矜持。
陳泰正想要說些什麼,姜維卻又直接拿起了酒壺,對着嘴就開始飲了下去。
陳泰目瞪口呆。
姜維丟掉了手裡已經被喝乾淨的酒壺,看向了面前的陳泰。
“我事不成,乃天命也!!”
姜維嘴角猛地溢出了血來,隨即搖晃着摔在了地上,怒目圓睜。
陳泰長嘆了一聲,緩緩走到了他的身邊,跪坐在了一旁,“蜀漢之亡,乃是其君主昏庸,喪心離德,非將軍之過也。”
然後,他伸出手來,合上了姜維的雙眼。
蜀漢滅亡了。
曹髦在漢中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姜維的死,只是讓他感慨了一句。
姜維是不願意受降的,懷有死志,對這樣的人,曹髦無論怎麼做,都無法留住他,還能將他捆綁起來,堵上嘴,囚禁在府邸內當景觀嗎?
那就有點太殘忍了。
姜維既然想要死,那就給予他應有的尊重,讓他繼續去追尋自己想要追尋的東西吧。
曹髦接見了當地的一些大族。
說起來,這些大族對曹髦的態度極爲的熱切,甚至在剛剛見面的時候,就開始訴苦,說起自己在劉禪的治下是多麼的困難。
曹髦倒也沒有嘲諷他們,只是表示,自己會行仁政,施恩於蜀地。
在跟大臣們攀談的時候,陳泰也說起了對蜀國的安撫之事。
陳泰說道:“陛下,原先蜀國的稅賦都過於頻繁,這次拿下蜀地,可以免收他們一年的稅賦,並且可以拿下那些無主之地,擴大公田,然後招募無家可歸的流民,效仿荊州以及青冀的模式,行租種之事。”
“當地的大族豪強,也不必太在意,這些人本來已經戰敗,將他們強行遷徙到中原,收回他們在這裡的耕地就可以。”
張華卻有不同的意見,他說道:“可以收無主之地,而大族本身的耕地,最好還是不要去動。”
“陳公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如今,吳國還沒有滅亡,吳國的本土大族非常的強勢,他們此刻就在觀望着這裡的局勢,若是剛剛拿下蜀國,就奪取大族的土地,強行收爲公田,定然會造成吳人驚懼”
“吳國最精銳的軍隊,是那些大族的私兵,倘若因爲這件事而刺激了吳人,讓他們全力抵擋,那反而不美。”
“倒不如先緩一緩,等到拿下了吳國,再一併打算。”
當兩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曹髦又忍不住想起了鍾會的提議。
鍾會也曾說過類似的想法。
不過,他是想要將中原大族給遷過去。
曹髦沒有急着給他們一個定論,當然,免稅之類的優惠該給還是要給的,不說別的,起碼也得讓當地百姓們知道,在新皇帝的治理下,他們的日子定然比以往要好。
而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首先就是州的問題。
巴蜀的區域規劃。
巴蜀實在是太大了,若只是簡單的設立一個州,只怕是不太合適。
只讓一個刺史來管理,他從南中那邊跑到漢中都得累死還是得細分。
曹髦甚至想要對雍涼地區也進行詳細的劃分。
畢竟來自蜀國的威脅降低了,那邊的政策也該進行適當的調整了。
而在劃分區域之後,各地的刺史啊,郡守啊,就得需要曹髦自己來解決了。
曹髦就算再信任這些投降的大臣們,郡守們,也不可能讓他們繼續擔任自己原先的官爵,那簡直就是瘋了。
在曹髦的構想裡,再少也得將蜀地分成兩州,而兩位刺史的人選就足以讓人頭疼了,更別提那些郡守們。
曹髦這幾天都在思索着人員委任名單。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騫終於帶着諸多俘虜,靠近了漢中。
劉禪坐在馬車內,馬車不斷的晃動着,這讓劉禪格外的痛苦。
這道路實在難走,哪怕是官道,也是一樣,在這樣的搖晃之下,劉禪連飯菜都吃不下去。
他忍不住的叫來了陳騫,給他說起了這件事。
陳騫平靜的說道:“蜀主,這條道路,當初蜀國的將士反覆走了那麼多年,一年都不曾落下,蜀主不過是走了一次而已,何必訴苦呢?”
“您也不必擔心,這次前往洛陽之後,您也就不會再來走這樣難行的道路,洛陽的道路格外平坦。”
聽到這番話,劉禪頓時就沉默了下來,不敢多說什麼。
黃皓尷尬的坐在一旁,看到劉禪被陳騫這麼懟,他卻沒有再像平日裡那般的勇猛,上去撕咬,他甚至連陳騫的壞話都不敢說,此刻也只是安慰道:“陛下,且先忍耐片刻。”
馬車依舊在不斷的搖晃,劉禪愣愣的坐在馬車內。
忽然,他開口問道:
“他們就是從這條路出征魏國的?”
黃皓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
劉禪又問道:“姜維此刻在哪裡呢?”
黃皓依舊沒有回答。
羣臣們跟在劉禪的身後,年長者還能坐車,而其餘人就是要騎馬了,這些人走在路上,叫苦連天,紛紛抱怨。
鄧艾走在最前頭,一臉的傲然,陳騫這一路上都沒有跟他談話。
他們就這麼一路趕到了漢中,劉禪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險些吐了出來。
他這輩子都不曾遭過這樣的罪。
而諸多的老將老臣們,如廖化宗預這樣的,或者如譙周,此刻也是極爲疲憊。
年紀大的人,在這般陡峭的道路上,走一次基本就沒了性命。
而有些人,卻在知天命的年紀,在這條道路上走了很多次,而且,從不曾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