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騎着駿馬,縱馬前進。
官道平坦,沿路能看到諸多的臨時茅屋,這些屋子都是修建在耕地邊上的,很是簡陋,卻能爲農民們提供一個耕作後暫且休息的臨時之處。
偶爾能看到孩子們正在耕地裡跑來跑去,伴隨着大人們的呵斥聲。
官道兩旁綠樹成蔭,高大的護路林跟隨着官道一路延伸,似乎是沒有盡頭。
偶爾能看到從遠處前來的商隊,看到這一行人,也是主動讓開道路。
馬車上堆滿了各類的貨物,幾個短衣的糙漢駕車,以好奇且敬畏的目光打量着羊祜這一行人。
毌丘儉是個很低調的人,爲了不驚動沿路的官員百姓,毌丘儉甚至都沒有用自己專屬的馬車,只是騎着駿馬,領着二十多個騎兵趕路。
隨便一個縣令出行,都跟他這規模差不多。
毌丘儉很不喜歡坐車,哪怕是這個年紀,還是喜歡縱馬,羊祜也只好跟着他一同騎馬。
羊祜已經很久不曾返回中原。
這沿路的景象,讓羊祜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也說不出這種變化是在哪裡。
只是道路變得更加平坦?還是耕地邊多了些民居?路上多了些商賈?
似乎都不是。
毌丘儉看着沉思的羊祜,以一種愜意的語氣說道:“耕地裡能聽到孩童的嬉笑聲,能看到爲他們遮風擋雨的茅屋,沿路的商賈看到陌生的騎兵不再驚恐,護路林沒有再被隨意砍伐偷取”
“這是過去幾代明君都不曾做到的啊~~”
聽到毌丘儉的話,羊祜這才驚醒。
變化不是在這些表象之上,而是隱藏在這些小變化之下的。
作爲真正經歷了亂世的老人,毌丘儉在這方面看的更加透徹。
羊祜偷偷瞥了一眼毌丘儉,這位大司馬,自從完成了大一統的壯舉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有些像裴秀。
他總是一副慵懶的模樣,總是悠然自得的模樣,很是愜意。
羊祜知道,人家這是功成名就,已經沒有其餘的追求了,完成了自己一生的抱負。
羊祜忽然有些羨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這麼一天。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在尚書檯擔任重臣,羊祜心裡就隱隱有些懼怕。
羊祜怕的是鍾會。
鍾會太過受寵,性格又惡劣,嫉賢妒能,而陛下對自己向來看重,若是被他惡意針對,往後在尚書檯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好過。
可若是低調做事,不肯出力,那又對不起皇帝的重視提拔。
羊祜心裡頗爲糾結。
不過,羊祜早已不是當初剛剛出仕的年輕人,如今他也成長了許多,縱然對鍾會有些懼怕,卻也不像從前那樣只想要躲避了。
鍾會雖然不當人,但是如今的局勢跟過去不同,這傢伙好歹是個司徒,怎麼也不至於跟自己的麾下過不去吧?
只要自己表現的足夠尊重,或許就不會讓他針對吧。
他們距離洛陽越來越近。
曹溫怯生生的站在道路上,又整了整衣裳,隨即看向了一旁的曹啓。
“仲父,我稍後需要跪拜嗎?”
曹啓笑呵呵的眺望着遠處,聽到曹溫詢問,搖着頭,“太子不必行大禮不過言語要恭敬些,勿要稱大司馬,稱老師即可。”
曹溫點點頭。
又過了片刻,他再次問道:“仲父,我要跟大司馬同車嗎?”
“自然需要,太子不必驚慌,且看臣示意。”
曹溫再次低下頭來。
這是年幼的太子初次被父親丟出去做事,心裡還很是懼怕,好在有親叔叔陪同,心裡的懼怕也少了些。
曹髦這次特意將太子派出去,迎接大司馬。
這大概也是曹髦對太子的磨礪,讓太子多些膽魄,自幼多去做事,往後遇到大事也就不會太慌亂了。
這樣的磨礪方法還算是比較正常的,反正對比讓太子拿刀刺人,把人砍成肉棍讓太子看等諸多方式要正常的多。
左右的大臣極多。
前來迎接毌丘儉的大臣們分成了兩撥人,皇帝親自領着一些人在洛陽,而太子則是領着其餘人出城二十里相迎。
如今跟隨太子的這些大臣,大多都是三臺的郎官們,其中官爵最高的也就是裴秀了。
裴秀卻是站的遠遠的,不太敢靠近這裡。
作爲大族之一,他實在太清楚大族慣用的手段了,這些人搞不過陛下,一定會想要從太子身邊下手。
在這個時候,除非是皇帝授意,否則誰敢去接觸太子都是一個死字。
包括裴秀他自己。
他可不敢跟太子親近,能不接觸就不接觸。
皇帝春秋鼎盛,這些人是瘋了纔敢去接觸年幼的太子。
曹溫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毌丘儉的到來,也不知等候了多久,終於看到遠處出現了一行人馬。
看到這行人,官員們紛紛挺直了身板。
毌丘儉騎着駿馬,一眼就看到了遠處那不同的規格和節仗。
毌丘儉當即下馬,其餘衆人紛紛效仿。
雙方相見,太子曹溫還不曾行禮,毌丘儉便搶先行了禮。
“臣毌丘儉拜見太子!!”
曹溫臉色一白,慌張的看向了曹啓,曹啓朝他示意,曹溫也趕忙行禮拜見。
“拜見老師!!”
光從規格和穿着其實就能判斷對方的身份。
曹溫看着一動不動的毌丘儉,又趕忙說道:“老師免禮。”
毌丘儉這才起身,其餘將領們紛紛行禮拜見。
羊祜有些驚訝,他都沒想到會是太子出城迎接,太子都這般大了?
曹溫很是緊張,毌丘儉在書信裡已經得知了陛下想讓自己教導太子的事情,對太子的到來也不意外,他笑着看向了曹啓。
“竟勞煩太子親往,實在是令我汗顏啊。”
曹啓趕忙回答道:“太子得知大司馬要前來,當即就要親自前來迎接,以示對大司馬的敬重”
曹啓化身爲曹溫的嘴替,曹溫站在一旁,時不時點着頭,擔保叔父所說的都是實話。
毌丘儉又笑着跟他攀談了片刻,隨即裴秀方纔上前行禮拜見。
毌丘儉打量着他,“裴君終於不再迷失道路啊。”
裴秀頗爲羞愧。
毌丘儉再次感慨道:“生而聰慧,長大後崇尚自然,虛靜守真,性入深奧之道,博學強記,無文不通,孝敬尊長,友善兄弟,美名著於鄉里,高聲聞於遠近。”
“確實應爲聖明天子的輔臣,登三公之位,參贊於大府,功德昭化天下,不只是子奇、甘羅這一類的人物,兼有顏回、冉求、子游、子夏的美德”
“我當時是這麼評價的吧?”
裴秀低着頭,愧疚的說道:“是這樣的。”
年少時的裴秀,名聲就很大,被認爲是後進領袖,當然,那個時候鍾會就已經不算是後進之輩了。
後來,毌丘儉親自向曹爽舉薦裴秀,所說的便是方纔那個舉薦詞。
毌丘儉認爲裴秀的才能極強,完全可以當三公級的重臣,同時道德出色,往後絕對能成爲完美的頭號重臣。
但是裴秀往後的發揮,怎麼說呢,不能說他很差勁,確實強,但就是早早開始服散酗酒,而且治政多敷衍。
關鍵的時候纔出手救一下。
在曹髦的麾下,裴秀則是一直都保持不積極的配合,說他不配合也不對,說他完全配合也不對,反正就是混吃等死。
毌丘儉對他也是愈發的失望。
只是這一年的時日裡,裴秀做出了諸多的成果。
如設新爵,還有教化之事等等,他都做的非常不錯,毌丘儉這纔會說他不再迷失。
裴秀面對誰都不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唯獨面對當初舉薦了自己的毌丘儉,他會覺得有些難爲情。
一行人開始繼續往洛陽出發,而在路上,羊祜也是有了交流的機會,他跟裴秀走在了一起。
兩人過去也不算相熟,但是論親情,還是能扯上點關係來。
大家都是這樣的。
羊祜主動搭話,問起了尚書檯的情況,而面對這位往後的上司,裴秀倒也沒有太冷漠,還是保持着禮貌。
在跟裴秀攀談之後,羊祜方纔鬆懈了點,按照裴秀的說法,如今的鐘會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鍾會了。
雖然性格還是算不上太好,但是不會去嫉妒自己的下屬了。
畢竟已經做到頭了,別人做的再好也無法影響到他,甚至他們的功勞也能算在自己的頭上。
因此,鍾會現在只討厭那些辦事不利的,還有張華。
羊祜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張華會被如此針對,但是聽到他只針對張華,便就不那麼的擔心了。
一行人來到了洛陽城外的時候,曹髦正領着羣臣前來迎接,鍾會儼然在其中。
倘若這個架勢是要去迎接別人,鍾會或許會非常的不悅,但是迎接毌丘儉,那就沒事了。
毌丘儉這次沒有再騎馬,而是跟太子以及東海王同車。
曹髦快步走去,毌丘儉等人下車,雙方相遇。
曹髦開心的拉住毌丘儉的手,打量着這位重臣。
“毌丘公依舊強壯!”
“陛下神采更甚!”
兩人對誇了一句,隨即哈哈大笑,曹髦瞥了一眼太子,曹溫趕忙上前爲他們二人帶路,很是熟練,似乎已經操練過了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