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洪承疇疑惑的神色,濟爾哈朗嘆了口氣說道:“唉,亨九,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麼。實話告訴你吧,京裡來了好幾道聖旨了,催促一定要在今年入冬之前結束這場戰事。”
“王爺,這是能着急的事嗎?”
“亨九,你可能並不知道,如今朝廷的日子並不好過。沒銀子啊,三十幾萬大軍的吃喝拉撒,差不多把朝廷那點子家底給掏光了,最讓人無奈的是,北方數省去年先是大旱,很多地方糧食收成很低,有的還絕收了。到了冬天又是大寒,科爾沁蒙古連續下了十一天的大雪,那雪齊腰深,牛羊都凍死了。”
“自打前年開始,接連丟了福建、江西、湖廣,這些都是膏腴之地,朝廷賦稅收不上來,所剩那些底子供應南征大軍就已經免爲其難了,賑災根本就顧不上了。”
“禍不單行啊。這是天災,還有人禍。因爲吃不上飯,老百姓就開始鬧事。龍天道藉機在北直隸、山東等地煽動百姓造反,殺官佔地,開倉搶米,所幸很快被撲殺,迫使龍天道轉入地下活動。雖然被撲殺了,但他們給北直隸和山東等地造成的禍害非常大,而且百姓的生活並沒有得到根本改善,龍天道教主米氏與十幾名骨幹藏於民間,一直在蠢蠢欲動,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捲土重來。”
“還有,朝廷已經有人開始抨擊‘跑馬圈地’政策,說此策是對百姓的掠奪,是亂源,應當立即廢止,應當將土地還給百姓。還有人對八旗子弟享受的特權說三道四,主張漢人、滿人應當平起平坐。總之,朝廷看似是一潭平靜的水面,其實底下暗流涌動。”
“此時,朝廷急需一場大勝結束戰爭,一來可以穩定後方,以防有心人借永曆之名在北方搞事。二來嘛,朝廷實在是沒有能力打一場持久戰了。”
“所以,必須在入冬之前,解決朱由榔。這不僅是豪格的意思,也是皇太后的意思。”
濟爾哈朗語氣沉重地述說着,眼裡露出些許愁意。
洪承疇聞言沉默了。
濟爾哈朗所說的這些事他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從內心深處,他是不贊成“跑馬圈地”和“八旗特權”的。
作爲儒學大家,他當然十分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那就是禍亂之源。
清兵入關以來實行的是高壓政策,對漢人大肆迫害,這表明他們從根子裡害怕人口基數大滿人數百倍的漢人,害怕他們起來造反,害怕他們推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滿人王朝。
之所以實行高壓政策,他們的目的是想用鮮血和生命把漢人震懾住,摧毀漢人的抵抗意志,讓漢人永遠臣服,永遠不敢反抗。
在政權更迭過程中,實行高壓政策是必須的,這是樹威。
但高壓政策又不可長久,久了會讓人們離心離德,甚至鋌而走險,走向反抗的道路。
所以,必須適時收手,及時實行懷柔政策,這是樹望。
至於大清朝,早已經到了改變高壓政策的時候了,“暴清”的名聲是那麼好聽的?不能再行加劇滿漢矛盾之舉了。
尤其是永曆皇帝橫空出世之後,他實行的國策是“以民爲本”、“還耕於民”、“天下一家”,不但善待漢族百姓,更是優待少數民族,從他納壯女爲妃這件事上,就已經起到了示範作用。
在洪承疇看來,這些政策纔是切中中國一千多年來朝代更替的弊端。若任他發展下去,一定會建立一個非常強大的王朝。——這一點,作爲敵人的洪承疇看得非常清楚。
可是,清楚歸清楚,對於朝廷實行的根本國策,他敢置嘴嗎?
他若敢出言反對“跑馬圈地”,大概出不了行轅,就會有人罵他個狗血噴頭。
別看他是位高權重的參軍,在真正的旗人面前,他屁都不是。
比如,他如今被擡籍入了鑲黃旗,鑲黃旗裡出來個小小的牛錄,就敢給他挺腰子、稱主子,你官再大,見了主子還能硬氣嗎?主子罵你幾句,打你幾鞭子,你能咋的?
其實,剛纔濟爾哈朗說的,朝中有人在抨擊國政,洪承疇知道,那也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撐腰。
這個人不是多鐸就是阿濟格。
這涉及到上層的權力爭鬥,不是他能摻合的。
所以,他只能沉默,不敢胡亂說話。
“王爺,奴才明白了。”
濟爾哈朗深深看了洪承疇一眼,知道洪承疇不贊成“跑馬圈地”,不贊成滿漢政策,更不贊成對漢人的殘暴殺戮。因爲他在政治上主張懷柔,在用兵上主張“以撫爲主,進剿爲輔”。
但像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人,都不敢對朝廷的政策稍假辭色,真是不知道這是大清之幸還是不幸?
“亨九,本王也知道,你的主張比較穩妥,但朝廷實在是拖不起了。”
“王爺,奴才明白您的苦衷,也明白朝廷的難處。那就依王爺,讓禮親王在贛州主持,奴才跟您去打廣州。只要打下廣州,擒住朱由榔,天下可定,憂患立解。”
“對,就是這個意思。”
……
衢州城西,大明徵北大元帥李成棟帥帳。
“清兵知曉了?大帥,您的意思是說,朝廷裡有清兵細作?”袁彭年聽到李成棟的話,立即反應過來。
“看破不說破。介眉兄,皇上爲何在軍機處公文之外,還下這道密旨?是因爲此乃機密,更是因爲我們要好好利用,千萬不能泄露出去啊。”李成棟故弄玄虛地說道。
“哦,還有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行這等事,真是壽星佬上吊——活膩了!”袁彭年點點頭,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