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溫津旁聽了一段時間的課,感覺自己的歷史素養也提升了不少。剛還從圖書館借了一本《洛陽伽藍記》來看。
奈何儘管我有學習的熱情,卻沒有什麼天分和悟性。
“自晉宋以來,號洛陽爲荒土,此中謂長江以北,盡是夷狄。昨至洛陽,始知衣冠士族,並在中原。禮儀富盛,人物殷富,目所不識,口不能傳……”
看了一會兒,眼皮就開始打架。就在我快睡着時,溫津回到了教室。
他奪過我桌子上的書,看了一眼封皮,略帶驚訝地說,“你在看這本書?”
“是啊。”我點了點頭,淺笑道,“《煙花易冷》的歌詞典故不就是源於這本書嘛。”
說到《煙花易冷》這首歌,又想起了中學時代的事情。中考之後,因爲發揮失常,我哭了好幾次,電腦裡不停地回放着這首歌。
“我也很喜歡這首歌,只是,背後的故事實在太淒涼了。”說罷,他哼唱了起來,“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斑駁的城門,盤踞着老樹根,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我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樣的畫面:將軍奉命出征,臨行時對女子許諾,戰爭勝利之後回來迎娶她。女子每天都坐在城門的石板上等着心愛的人回來,卻始終沒有將軍得勝歸來的消息,直到去世……
我忍不住問溫津,“如果你是那位將軍,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不會。”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會帶着你一起走,絕不會讓你在孤獨的等待中度過一生。”
“如果你沒有辦法帶我走呢?”
“那我就好好活着,早點回到你身邊。”
其實我明白,溫津的話只是安慰我而已。那位將軍又何嘗不想在南北朝的亂世中好好活下來,早日回到女子身邊呢。奈何形勢所迫,他也無能爲力。
*
盛夏的傍晚,我們來到什剎海,就像當初承諾的那樣。
傍晚的什剎海比白天更多了幾分嘈雜而熱鬧,酒吧的營業員在門口各種吆喝着招攬顧客,各處一片燈紅酒綠,也許,酒吧一條街正是什剎海最著名的地方,讓我有種想進酒吧去喝一杯的衝動。
“曉桀,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你。”他突然對我說,“我要去美國了,在那兒讀完大學,兩週後就要走了。”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那片陰霾。
恍如晴天霹靂般地,我的心裡劃過了一道閃電,感覺心口的那個位置被劃得有點痛,“怎麼這麼突然?去美國?”
“這是學校學生會爲我爭取的名額,只有我和汐文這兩個名額,我爸媽讓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這也是他們盼望很久的,我不想違揹他們的意願。”
“汐文也去?”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我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波瀾。
汐文肯定早就知道了我和溫津的關係,畢竟我倆戀愛的事情已經在歷史學院傳開了。不過,我陪着溫津上了快兩個月的課,卻很少能碰到汐文,就算碰到了,跟她打招呼時,她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
“是的。”他安慰我說,“不過不用擔心,我和她只是普通同學。”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不知道是該假裝爲他感到很開心,還是不該掩飾自己的傷感。
“總是在失去以後,纔想再擁有,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夜空那幕煙火,映在你的心裡,是否觸痛塵封的記憶,總是在離別以後,纔想再回頭,不管重新等待多寂寞……”酒吧裡傳出的感傷的歌聲,讓我更加黯然神傷。
“在那裡照顧好自己。”我沒有再說什麼,怕再說下去就抑制不住快要盈眶的淚水。
“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再整天那麼大大咧咧丟三落四了,天冷了一定要多穿衣服,別再穿那麼少了,你總是感冒真的讓我很擔心。還有……”他開始嘮叨了起來。說實話,一直都很討厭別人跟我嘮嘮叨叨的。但是,爲什麼,這一次我沒有一點厭煩的感覺,一直很耐心地聽着。
他將我擁入懷裡,略帶傷感地問:“你會等我回來的,對不對?”
“也許吧。”我回應他,語氣中帶着一種若即若離的淡淡的感覺。
“什麼叫也許?”他的嘴脣緊貼在我的臉頰上,如此近的距離,我的心不禁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扶着岸邊的欄杆,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你放心吧,我早已無法再愛上誰了。說實話,我覺得,一個人的心完全被另一個人填滿並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言語間,悶熱的氣息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
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着岸邊垂柳黑色的倩影,一種說不上來的氣息撲鼻而來,是水藻的味道,還是岸邊垂柳散發出的濃郁的氣息?我說不上來也不想再猜。只是覺得那樣的氣息,更加壓抑着我的心情。
我也沒有再說什麼,拉着他的手跑進了對面的酒吧。
“去喝幾杯酒吧。”我沒再說什麼,拉住他的手,朝最近的那家酒吧走過去。
他拒絕了,“我不愛喝酒。”
“那你看着我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行,這麼悶的天氣不喝幾杯冰涼的酒太難受了。”
他忽然用力地扳過我的肩膀,衝我喊:“你喝幾杯酒都能暈過去還敢去喝?!你就不會照顧好自己別讓我這麼擔心麼?!”
“誰說我喝幾杯就能暈過去了?”我沒有理會他,“來吧,如果不答應我這點請求就走了,以後我整天過來喝得不省人事都沒人給我擡回學校。”什剎海的西海離積水潭那麼近,就算天天來都可以。
他沒有再說話,我就當他是默認了。拉着他的手走了進去,極其灑脫地衝服務員喊了句“兩位”。
酒吧中,吉他歌手彈唱着不知名的感傷的歌曲,聽不清歌詞,但我依然可以感受到旋律中隱藏的那種撕心裂肺的傷感。
喝了半瓶啤酒,就有了一種醉醺醺的感覺。
足以見得,之前我去酒吧裡抱着啤酒瓶往嘴裡灌完全是在作死。
“溫津,你知不知道,我從來不會爲了一個人輾轉反側甚至徹夜難眠……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甚至會在深夜睡不着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哭,就是因爲又想起了你……我曾經暗戀了你那麼久,終於熬到和你在一起了,你卻又要走!你知道等待對我來說是一種多麼漫長的煎熬麼?!”
我鑽進他的懷裡,眼淚像斷了線一樣地流着,沾溼了他白色的襯衫。他的襯衫上透着一點淡淡的香味,是一種我並不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但在那一刻,我發誓要在腦海中深深地鐫刻着那種只屬於他的味道,帶着陽光的氣息,溫暖着我心底那個最冰冷柔軟的角落。
他輕輕撫摸着我的頭,強忍住心中的苦澀,溫語道:“也許,離開一段時間,我們就能更深刻地理解對彼此那種刻骨銘心的愛。”
真的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那麼煽情的甚至有些矯情的話。
我緩緩地擡起頭,哭腫的雙眼有種被燈光刺痛的感覺,視線有些模糊。
那樣,很安靜地,凝視了他很久,就像是要謹記一個來世要尋找的人的模樣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