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嬰落和小可一同落座大廳的座位上,茶几上擺着大廳經理親自殷勤遞上來的鐵觀音。
小可勉強喝了一口自己並不喜愛的烏龍茶,低聲對葉嬰落道:“謝謝你替我解圍!”
“對付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得讓她知道天地之大她不是第一號!”葉嬰落說:“想當初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也幫過我嗎?這次就算是還欠你的人情好了。”
“你這麼說怎麼像是要和我絕交似的?”小可玩笑着說:“那時候你是警方跟蹤調查的嫌犯。現在早已搖身一變成了投資大陸的臺海富商。有你這樣的家世和身價撐着,不用我幫忙你照樣能夠活得風生水起,我做過的哪點小事還提他幹嘛”小可提到往事忽爾想起了葉嬰落爲了擺脫警方跟蹤而在他家裡住過一夜的風光霽月。
“你以爲我們父女過得很風光?”葉嬰落搖了搖頭說:“世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我們父女能有今天都經歷過怎樣的努力和起落,這些你單憑想象當真能體會得到嗎?”
“怎麼,你們爺兒倆難道是白手起家,並非富商巨賈的後裔?”小可不置可否,道:“說句你不愛聽的,我真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勵志的故事是真的。那些堪稱商界神話的人一個個挖出身世來哪一個不跟富可敵國的大財團沾親帶故?他們的起點就夠常人奮鬥一輩子的了,以這樣的基礎經營下去,他們一個個出書在其中所言道的艱辛又有幾分真正的苦難在其間,這很難說吧?
就像那已經逝去的喬幫主,他一手建立起了大蘋果公司,之前更與windows的興起大有淵源,可是他沒有雄厚的資金基礎和高貴的出身,雖然鋒芒盛極一時,終究不是那比爾大門的對手,我們可以評價他是一個創時代的英雄,但真正在富豪榜上獨佔鰲頭的,翻來覆去不過還是那幾位富二代而已。”
“你說的有些道理,這是不爭的事實。我雖然也能舉出幾個例子來反駁你,可是偶然的事例並不能否定大方向上的事實。那些成大事容易的人,到了後期敗起家業來也當真如摧枯拉朽,彷彿輕易得來的東西都守之不易。就像那刁蠻的婦人說到的“仇富”,其實沒有幾個人是因爲一心要黑那些富人才口出讒言的,只因爲“爲富不仁”這句話自古以來都是句真理,我對此深有體會。
這種感受來自於我們父女多年來的辛酸經歷。以你的眼光看來,我們不過也是憑藉着家族的雄厚實力才創辦了自己的家業。”葉嬰落頓了一頓,說到了重點:“可是,每個人都是現實的,富商巨賈之家更不會有什麼仁慈和博愛。我父親自幼在家族中就倍受輕視,只因爲我父親是庶出,你懂吧?”
葉嬰落見小可點了點頭,明白了她父親就像孔子一樣並非嫡出長子的身事。於是她繼續說:“不要小看了富二代這個羣體,小可。這些人正如你所說的,起點很高、有足夠的資源支持他們得到優秀的教育、而且又從小耳濡目染了那種超出常人階層的生活方式,並因此形成了他們自己的思維導向。
哪個大富豪、大官紳不是三妻四妾的?恐怕到這人臨死要刮分他的財產和劃分他的權力之時,會有數不清的小老婆帶着這人的親生兒子來認親分杯羹呢,這沒什麼奇怪的!能夠在衆多爭權爭利的競爭者中勝出的難道會是什麼簡單人物了?
雖然有那麼幾個不爭氣的傢伙在社會上招搖生事,視律法如無物而肆意踐踏。因而壞了這個羣體的名聲。但是大部分的官家、商家子女都是社會中的精英人物。維護一個家族數代乃至上千年的傳承並非一件多簡單的事情。有些神秘而富可敵國的家族遠比現今世界上那些不斷更迭的政權還要久遠,正是因爲這些家族中有着足以披麾當世的人物橫行呀!”
小可不斷點着頭對葉嬰落的話讚許不已,他很認真的吸取着葉嬰落的這套“精英富二代”理論,在消化了其部分內容之後他忽然就想到了數月裡接觸到的那幾位軍二代、官家子弟來:
楊芒鋒這人原本可以當上一方封疆大吏的。一個野戰軍司令的兒子到了他這年齡時再不濟也能混上個大校噹噹了,但是他卻主動放棄了軍中的實權而韜光養晦,足見這人深得急流勇退、遠離鬥爭漩渦的精髓。誰又能斷定他是否當真徹底扔下了父親留給他的所有人脈和其他資源呢?他日我軍若和敵對國勢力再度形成對峙,以他楊芒鋒這樣的身份、再加上據說的他早年也有過上戰場的經歷,這些硬性指標足以在合適的時候將他再度推向軍方並執掌起一軍的大權來。
而他對待女兒楊嬌的態度也足見其愛護中不乏諄諄教導,楊嬌這人樣貌生得嬌好本就易受人待愛;她性子看似火爆卻從來不多事,而且極富社會責任感。她又有着愛使點小手段而主動出擊的性子,這樣的姑娘他日定能得其父親衣鉢而傳承下楊家的行事精髓。
小可甚至隱隱的認爲:程雙能夠進入那特事小組都有可能是楊芒鋒在其中運作了些什麼。他不主動推出自己的女兒去展露鋒芒;卻培養她的閨中蜜友去建功立業,程雙能夠在軍中站穩腳跟對他楊家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了?
而那個官二代姚偉,他整日價裡以副市長兒子的身份招搖於市。但通過連日來的接觸,小可足以斷定姚偉並非一個紈絝子弟,他這樣高調行事其實是在形成一種輿論引導,讓全省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姚副市長權力和財產的合理、合法繼承人。姚副市長正當盛年,再過一年任職期滿他就會調任省裡更高的職位。到退休時混個副部級待遇是十拿九穩的事。
誠如葉嬰落所說的:這些世家官紳各個子女成羣,真正能撐起他的家業、繼承他權力的人卻只有那麼一個人而已。只有先在所有人心中形成這種思維定式,才能令衆人都認爲他將來擔起姚家的擔子是順理成章的事。這姚偉志向不小;所使用的手段更是另類而獨道。這八成就是他在那個高端的富二代、官二代圈子裡學來的有積極意義的本領了。
小可結合葉嬰落的言論,在更深刻的認識了這幾個人之後猛的回過神來,便聽到葉嬰落繼續講起了她和父親葉承先的事情:
“我父親幼年時在家族中只是個受盡欺凌的小兒子,後來他勤工儉學在國外完成了學業,又專心於技術並在專業領域取得了很獨特的建樹,這纔得到了我祖父的青睞而資助他創辦了實業,我父親後來取得的所有成就和賺得的財富都是通過這點啓動資金自己掙來的,但整個家族爲他做的只有這麼多,他並沒有義務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還給那個令人齒冷的大家庭。
說來我們就像是依附着大家族的一個分支企業,實則我們父女已經獨立了出來,今後非到家族遇到危難時,恐怕我們這一支都不會再與那家族有多少瓜葛了,什麼親情、血脈也不就那麼回事兒?”
聽了葉嬰落說的這些開誠佈公的心裡話,小可心想:難怪夜鶯這人遇到危險時總是不顧義氣的先行逃命;還曾一度的利用我。原來她這樣現實的功利主義,竟是因爲從小受到過家族中親人的傷害,因而學會了自保才養成的。環境在塑造人的性格,也在逼着人改變,這也不能怪她天性如此。
這時那身爲該銀行頂級僱問的理財主管已經帶好了材料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站在一旁伺候着的還有那當班的大廳經理。
那中年婦女既然走了,葉嬰落便不再以小可女朋友的身份自稱,她代表的是葉氏集團。小可坐在她身旁卻感到無比的尷尬:他雖然沒看那理財僱問手上的材料,卻清清楚楚的認識到雙方商討的資金數目定然龐大得很。否則這主管也不會溜溜的就被葉嬰落叫到樓下來。
考慮到人家商討的是商業機密,小可便起身向葉嬰落告辭,他這時纔想起來自己還沒存錢呢。還沒等葉嬰落說話,那經理卻先行一步,勤快的替小可辦理好了存款事宜。回來時還送了小可一張該銀行內部級別最高的VIP卡。小可連身份證都沒曾出示,也不知這人是如何做到的。
這世上有好多貌似必須公事公辦的事情,如果要我們這些小人物自己親力親爲的話,受到規章制度的框定必然會被諸多繁文縟節所牽絆而頗費周章;但由內部人士運作起來卻簡單輕鬆到爆,小可此時多少有些懷疑:我們這些把錢都存在銀行的人,一輩子的身家性命是否都掌握在這些“內部人士”的職業操守之中呢?如果他們搖擺不定而鑽了該職業的空子,或許一個身價無限的客戶也會在這些人的暗箱操作之下轉眼間變得身無分文吧?
小可拒絕了那經理的好意,心說你就是送我一張夜鶯用的那種黑金卡,我又哪裡用得着這麼特殊的身份呢?有每天只存千八百塊錢的VIP嗎?
他只淡淡的說了句:“算了!特權不是人人都享受得來的。我習慣了排隊。多謝您了,經理。”
葉嬰落很瞭解小可這人,清楚他決定了的事情不會輕易的改變,所以她並沒強求小可收下這張卡。她在和小可互相留下了最新的聯繫方式之後便埋頭繼續工作。小可則滿心鬱郁的回了家裡。
史於君已經在幾天前搬去了店裡住。奇怪的是:楊嬌自她搬走之後竟然再沒單獨來過。這姐兒倆除了爲同事們做飯時回程雙家以外,誰也不會單獨在這裡逗留。小可心想:史於君大概是爲了和我保持距離吧?而楊嬌呢,她和我保持距離大概是爲了避嫌?這丫頭,對閨蜜還挺忠貞的嘛!
第二天下午,那廣告三兄弟竟然早早的就回了商店。小可心裡一樂,正要誇獎他們說:“你們近來業務可夠熟練的,發廣告竟然這麼快就幹完了?”但他卻見這哥仨臉色都不好看,像是犯了什麼錯、遇上什麼難事似的。而且他們手中各自還掐着一疊並沒發完的廣告紙。於是他改口問道:“怎麼了哥幾個?碰以了什麼不開心的,快說出來讓我和於君開心開心?”
史於君低頭淺笑着推了小可一把說:“有你這麼當老闆的嗎?員工們提前回來這是碰上麻煩了,你不着急反到高興的拿人家取笑上了?”她爲人勤勞肯幹、又頗爲聰慧。非但很快掌握了複印社的工作流程,而且僅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就從一個電腦盲轉變成了能夠操作各類辦公設備的熟練操作員。
她見這三兄弟風塵僕僕的頗爲勞頓,又各個都神情沮喪,連忙起身主動爲三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廣告三兄弟向來不敢把她當作身份相同的員工看待,紛紛恭敬的接過水連聲道謝。他們的恭謹直叫史於君難爲情,她只得低着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的看小可怎麼處置難題。
“說說吧,碰上什麼難事了?”小可終於嚴肅了起來。
於是金鍊子就說起在臨江步行街一帶遇上個新立棍包片的,那人非但禁止他們在那一帶貼廣告發傳單。還說以後要在這一帶混的話必須交納保護費。
“有這等事?那你們回來幹嘛,偷偷給住建局打個舉報電話,叫城管去收拾他不就結了?”小可立刻想到了一個損主意並提了出來。
可是這三兄弟竟一言不發,既不答應,也不回絕。
小可怪道:“怎麼,還有什麼別的難處?”
黃毛回答說:“我們遇上那人身份很特殊,對他使這些小手段恐怕你知道以後反而要怪我們的。他雖然不認識我們,但一定認得你的。”
小可聞言竟然一愣,之後便自言自語的說:“怎麼還和我打起啞謎來了?什麼人能有這麼大面子?耽誤我掙錢的再臉兒熟也沒用。我一低頭誰也不認識。”
於是他接過三兄弟手裡的小廣告紙,並問清了那人所在的位置,吩咐四人不必等他,到了下班時間就各自休息。小可在出門之前還氣憤的說了句:“就算那人是千年殭屍,我這張小廣告也要貼到他腦門上去。”
臨江步行街是省城最繁華、最具年代感的一條街道。這裡非但林立着全省最奢侈的店鋪、賣着最天價的物品,而且保存了大量的上百年前的哥特風格建築,這裡是省城對外最具地方特色的標誌性區域,經常被借用背景來拍攝個影視劇什麼的。
小可心說怎麼會有人瘋了在這地界立棍收保護費呢?臨江商業街一帶制安極嚴,雖然偶爾也有幾個乞丐、流浪漢之類的人,但那些人大多都是“職業性很強”的假乞丐;真正窮得沒飯吃的恐怕還沒找個地方擺下攤子就會被清出街去。小可也是和廣告三兄弟商討一番之後才決定到這裡一試是否能拓展經營區域的,沒想到先找上門來的不是環衛、不是城管,竟然是個收保護費的?
敢在這一帶收保護費,挑準的對象自然是這些貼廣告的和乞丐、流浪者這類羣體。那些被他訛詐的人本就財力不弱,頗有些後臺,懾於他的膽量或許當真會交納一筆錢的,這種事如果鬧大了誰也說不清,那些鑽了法規空子的乞丐若是被傳出在臨江步行街乞討,這種在省城最臉面的位置乾的丟這座城市面子的事若是被官方高層知道了,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敢罩着他們繼續留在這一帶混營生的。而那收保護費的卻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細想之下小可反而欽佩起這人的眼光和膽識來。
小可原本打算先到處貼幾張小廣告以引來那個收保護費的人;但是依照三兄弟的描述他卻率先發現了對方。只見百餘米外的那個人左手插在兜裡,右手夾着半枝煙才吸了一口。這人竟然是李仲秋。
“神鵰俠?”小可怪道:“怎麼他也來了省城?怪不得那哥仨說我和他一定認識的。難怪了,也只有大秋哥這樣的人才有如此的眼界,敢在臨江步行街立棍。他若早個十幾年來省城混,說不定家業會比那玉鼎音樂城更大上幾倍也說不定。是龍就該到大海里去翻騰,小江小河裡哪容得下他這種人!咦?,神鵰俠好像是在等人啊!”
小可正要上前和他見個面,卻見李仲秋擡起頭並挺直了身板,衝馬路對面擺了擺手,像是見到了他一直等着的人。
於是小可便停下腳步來在遠處觀察了半分鐘,過不一會兒小可就見人羣中走出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中年人直奔李仲秋而去,這人竟然是葉承先。在和李仲秋見面之後二人竟然擁抱了一下,之後就不知說着些什麼,小可離得太遠,不可能聽得清;想必就算站得很近也未必能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他們的聲音必然壓得很低。
“這兩人竟然認識?”小可有點迷茫了,心說:“可是?在界湖城時大秋哥和葉氏集團爲了爭奪宏衛社區的開發權鬥了好一陣啊,這二人分明是商場上的對頭,爲什麼他們看起來私下裡竟然有着不淺的交情呢?”
起疑之下小可就壓低了帽沿,混在人羣中悄悄的接近了這兩人,並在距他們十餘米遠的一個廣告牌後面躲了起來。他所處的位置是下風向,以他的聽力在這樣的距離足以聽到他們之間的些許對話了。
兩人並沒說什麼實質性的內容,甚至沒交流幾句,只見葉承先交給了李仲秋一隻皮箱子,那箱子像極了警匪片中匪徒用來裝錢的那種。在兩人互相拍了拍肩道別並分開時,李仲秋最後叫了對方一聲:
“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