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媽做西餐的本事確實有一手,如果不是生活在這深山中的小村落;小可猜想她若是在市區開一間西式快餐店生意定然相當火爆。他在山中餓了三天,吃起比薩餅來狼吞虎嚥之際就連稱讚二舅媽的幾句話都說得含糊不清。
只不過大表姐的執着卻攪擾了他品味這頓饕餮大餐的興致,她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你們這兩天一直住在那山中禁地嗎?……”
小可嘴裡塞滿了通心麪,他很費力的回道:“是啊,那地方比戶外要暖和得多,你以爲我們倆大活人會在山裡傻站兩天嗎?”他見廳中衆人半數都表情怪異,於是反問大表姐道:“你問這幹嘛,別跟我說你並不清楚那禁地中的情況!”小可心說你不清楚那山洞的異常之處纔怪呢。
二表哥怒道:“怎麼和我姐說話呢你?”他不待大表姐回答卻搶白道:“你當我們桃源谷的人是傻子嗎?我們會不知道祖輩千百年來守着的秘密是什麼?禁地不就是不許私自進入的地界嗎?”
“說的好!”小可反諷道:“你這不是廢話嗎?只不過我竟無言以對。”他猛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不對頭:“這夏立冬並不似一個會裝假的人,看起來他比程爸還要單純得多。程爸單純那是因爲性子直;二表哥他卻有那麼一點偏二,他肚子里根本藏不住秘密,如若他當真知曉禁地爲何物怎麼可能講出這樣毫無營養的話呢?以他這麼愛顯擺的性子,他應該立馬描述出那座山洞的諸多細節向我求證纔對的;
可是如果他對禁地的情況所知不多,他又派姐姐去聯絡西村無傷作什麼?既然這對姐弟無法提供給西村無傷一夥對他們有用處的信息,人家棱井生物憑什麼鳥她們姐弟呢?難不成我之前的推測全都錯了:大表姐並非受二表哥之命才和西村無傷勾結的,而那主使者另有其人?或者她本人就是夏家那勾結倭賊的內鬼?只不過她將來最多不過能當上夏家族長身後的幕僚而已,在男人才能當族長的祖規限制之下她壓根不能走到前臺的,她這麼做對自己又會有什麼好處呢?”
二舅媽連忙攔下了這姐弟倆對小可的輪番轟擊,此刻她不是族長夫人;而是夏家大院的現任女主人,她生氣之時仍然不失斯文高雅:“你們倆就不能等人家好好吃過飯再理論嗎?怎麼一點待客之道都不懂?虧得這小夥子是咱們家雙雙的朋友,否則傳出去還不得被外人嘲笑咱們桃源谷不懂禮數嗎?”
她的這雙兒女在小一輩裡算得上最拔萃的人物;被族人捧慣了因而很難管束,可是當二舅媽這一發話之後他倆頓時就閉上了嘴,相對於威嚴的程二舅;二舅媽給予子女的卻是一種潤物無聲的約制。
小可當這姐弟倆不找自己麻煩之後反而閒得難受起來,他主動挑起了之前的話茬問起程二舅:“您說過要我做六個月義工,這話是玩笑還是當真?”
程二舅這人向來不苟言笑,而且他身爲族長又怎麼會和一個小輩抵賴呢,他鄭重的回答說:“當然是真的!”
小可道了句:“這村子裡的確有很多應該修繕的建築,例如那練武場。”
大表姐說:“它現在是我們村的打穀場。”
“我知道,這一點程熊……程雙向我介紹過的,我們倆就是從那練武場的圍牆上跳進了祠堂。”小可向來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說些掃人興致的話,他提及到祠堂之後程二舅一張臉頓時又拉了下來。他壞笑道繼續說:
“我曾看過練武場那牆面幾眼,石牆上被打出了好多子彈孔和炮彈痕跡,有些子彈頭還深嵌在石頭中,足見七十年前那場大戰是何等慘烈。我想多請些工匠來,先加固這座練武場的外牆,之後再挖一條直連村外的地道、修築一個堅固的崗樓,以此組成一道立體防禦工勢,倭國鬼子再敢打來咱們還得給他們些好看……”
“停!”程二舅連忙打斷了小可的臆想:“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吧?我國和倭賊下一場戰爭一定會發生在倭國境內,那些混蛋想再攻進桃源谷來那是妄想!你小子還是拿出點誠意說說你做義工的打算好了。”
小可說:“我在想,我一個人的力量總規是有限的,我做六個月義工也就是一百八十天。我這人很地替別人着想的,如果我能趕在過年之前把村裡需要修繕的公共建築都完工,那樣纔不會影響到村民們的正常生活。二舅您不如先放我回城去,我僱三十個人來,大夥幹上六天就能完成這一百八十天的工作量,您看?”
“叫我夏伯伯!”程二舅又好氣又好笑的說:“你小子繞來繞去原來是在求我放你回城去?沒那麼容易!”
小可苦着臉說:“實話跟您說吧,我在城裡還有些事情未了,等我把那些恩怨都料理了以後,別說留在這風景秀麗的桃源谷做半年義工;就算以後我病死、終老於此地也不會有任何的遺憾;再說我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我爸媽了,總得跟他們報個平安、見上一面再回來纔算盡孝吧?”
當他提到以後可能病死之時除了程雙之外並沒有誰會相信小可這麼個二十出頭、生龍活虎的年青人和死字會有多少聯繫。
程雙神色黯然;二表哥卻精神倍兒足的吼道:“你小子聽不懂話嗎?我爸已經發話了,你在做完義工之前就不許走,其它的打算你還是省省吧!外人欠了我們桃源谷的賬向來都要立時還清;哪有先放你走過後再清算的道理?”
“既然是這樣的話!我欠你們的咱們這就立時了結吧!我現在吃飽喝足了總好過餓死鬼,我進過你們那山洞的事你打算給我怎麼個死法,立冬兄?”見對方不給他一點回旋的餘地、而且還教條得一點兒不懂變通,偏偏要他立時留下來做義工,小可犟勁上衝就發起火來,不過他卻沒忘了保護下程雙,他語氣強橫的說:“我先聲明一句:程雙並沒進過那山洞,你們想怎樣懲罰都衝我一個人來好了。”
“你到是有情有義?”二表哥嘴角輕撇了一記,說:“既然沒有我表妹什麼事兒,也省得我還要背上大義滅親的罵名!讓我來想想該給你個什麼樣的新鮮死法。”
程雙急道:“不!不!表哥,你別聽他的,是我進了那山洞。你看我身上背的這條槍,你們想啊,他沒有槍械基礎;而我是警察呀,山洞中那些槍械廢棄了幾十年,他怎麼會挑選零件拼裝出一條好槍呢?是我進了山洞;沒進過洞的人是他。”
程雙這番話相當有說服力,所有人都失望的對她提出的三八步槍這一細節確信不疑。小可氣得竟無言以對,他的嘴脣動了好多次都沒能找到任何好理由來反駁她,好半天之後他才擠出了一句:“你這傻熊貓!”
他把心一橫轉而改口道:“沒錯,她進過山洞;我也進去過。你們趕快給我倆想個死法吧!”
既便是大表姐和二表哥這對一直口口聲聲要維護族規權威的人也並非真心想要程雙的命,現如今程雙把自己架在了死刑犯的位置上,反而令她的表姐、表哥爲難了,這姐弟倆之前叫得太歡;此時不想拿自己親表妹開刀卻找不出個理由來就坡下驢。
正當大夥兒都沉默不語之時,程二舅卻咳了一聲,他笑呵呵的說:“大夥兒都坐下吧,別搞得劍拔弩張、緊張兮兮的;這是在咱們自己家裡、又不是宗族大會上。有事好商量,這倆孩子進過山洞禁地的事咱們自家人不說出去外人又怎麼會知道?”
程媽向丈夫望了一眼,心知二哥這是要開條件了,族長縱然是她的親兄長,也不能平白無故的給她這放在族內猶如天一般大的面子吧?她試探的問:“二哥,你在桃源谷是衆望所歸的族長;關起門來在咱們自家裡更是說一不二的領袖,你總是向着我和雙雙的,你拿個主意出來吧,我們夫婦倆但凡能爲家裡做的一定會盡全力,以彌補雙雙犯下的過錯!”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程二舅道:“妹子、妹夫,我到是有個法子,既能救下雙雙的命;又不會違背咱們夏家的祖規。”
程爸問:“喔?有這樣的好法子嗎,二哥你不妨說來聽聽。”
族長思忖了一陣,這才向二人攤了牌,原來他有意讓程雙和夏立冬結成姑表親,這樣既是親上加親,讓夏家流失到外的血脈再次迴歸到了夏家;而程雙成了夏家兒媳婦就算不上是外人了,桃源谷家規中對自家人的寬容程度從處罰那三名劫匪的態度中就可見一斑。
程家夫婦對望一眼,程媽便對她二哥說出了她的難處:“可是,雙雙有喜歡的人啊!”
“誰啊,是這小夥子嗎?”程二舅說:“他倆好像還沒有成爲一對吧?而且這小子馬上要被處死了,既便雙雙喜歡他,難道她還能和一個死人過後半輩子嗎?”
小可纔不會在意程二舅已經當他是個死人的看法,他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恭喜你啊程熊貓,桃源谷下一任第一夫人就是你了,什麼比薩餅、通心麪你是不會做的,方便麪會煮嗎?”然而他的表情卻既無慶幸;也不歡樂,絲毫高興不起來。
程雙半天沒言語;這並不代表她對二舅提出的辦法沒有異意,她在等待父母的意見。
二表哥聽聞老爸替他向小姑提出自己與表妹的婚事之後樂得連連搓手,他高興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大表姐這時卻拍了弟弟後腦勺一記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先別高興,你可想清楚了,咱們選族長時向來有一個夫妻倆血統都需純正的硬性標準,你和雙雙若結成了夫婦,族人考慮到你們下一代血統的純正程度,恐怕不會答應你當族長的!”
二表哥遲疑了兩秒鐘,之後反問道:“可是姐姐,咱媽也不是夏家人,咱爸還不是當上了族長嗎?”
“那隻能感謝夏家上幾輩人丁不旺;而咱們大伯卻又去世得早!”大表姐如是問答。
姐弟倆這幾句對話小可都聽見了,只不過他此刻正心亂如麻;無心從夏家世代延襲下來的規矩中尋找突破口挽救程雙。
程爸太瞭解女兒的想法了,然而他卻又不能公然駁回這位二舅哥的“好主意”,畢竟他夫妻二人此來是向人家求情的。程爸攪渾水的本事相當高明,他問程二舅道:“二哥,雙雙是你親外甥女,你這當舅舅的自然會給她指條明路;然而這小夥子呢?我知道夏家規矩嚴,可是你們總不能公然犯罪殺害人家性命吧?難道就沒有一個折衷的辦法嗎?”
小可搖頭挖苦程二舅道:“要不你們判我個在桃源谷做一輩子義工的無期徒刑吧!”
程二舅並沒理會小可這半挑釁式的玩笑,他回答程爸說:“妹夫,你別忘了咱們家雙雙的姓名,好事“成雙”嘛!我心中另有一般計較,我想收這小夥子做我女婿!”
此話一出小可一口果汁頓時噴了一桌子,順帶着連他下生時喝到的第一口95年的人初乳都反到了食管裡,他咳了兩聲才勉強說出話來:“程二舅,您家裡有幾個女兒?”
大表姐裝作咳嗽了一聲,當程二舅注意到女兒時她便偷偷衝父親擠擠眼、又搖了搖頭,人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此事並不知情,而且極不贊同父親替她定下的這樁婚姻。
程二舅沒理會女兒的反對意見,他回答小可說:“我當然只有這一個女兒啊。還有,跟你小子說幾遍了,叫伯伯!”
“原來你在這兒等着我呢!”小可搖頭嘆道:“難怪你不讓我跟着程雙一起叫您舅舅的,族長前輩您心裡其實早就有了這種打算是吧?”此時他既不稱對方爲程二舅;也不再叫他夏伯伯了。
程二舅被小可戳破了心事,他強顏鎮定的和程媽交流道:“小妹,我看中了這小夥子武藝不俗、膽量過人。他性格雖說張揚了些,不過我這是在挑女婿;又不是擇選族長繼承人,只要他品行端正、外貌也配得上咱們家小潔就好,這想法在我心裡轉了好幾天卻一直沒說出來,你這個當小姑的也要替小潔費點心,你們一家和這小子淵源頗深,不妨幫我勸他一勸。”他聲音忽爾放高說了一句:“當然,如果他寧死也不肯娶我女兒的話,難道我桃源谷夏家真的會怕擔上殺一、兩個人的罪刑嗎?”
程二舅和小可接觸不多,還沒摸清他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小可立時冷冷的回道:“您不妨殺我好了,我臨行前城裡早有朋友知道我此行的去向。”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說你不怕搭上自己性命的話儘管殺我。
程二舅早看出小可是個硬骨頭,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強橫至斯,死到臨頭了反倒對那擺在面前的救命稻草不屑一顧,小可強硬他也靠不示弱,程二舅說:“我們桃源谷是個團結的大家族,明跟你說了吧,你死在這裡公安機關定然查不出任何情況去;而且就算事情敗露,你以爲我桃源谷就沒有一、二死士肯擔下殺你這樁命案嗎?”
“你……”小可終究不是這一方梟雄的對手,頓時氣得脖子上青筋都脹了起來。
程雙突然掩口偷笑了一聲,她低下頭去輕聲說:“你什麼你?趕快認個錯準備當新郎官吧,表姐夫!出趟遠門旅個遊竟然白撿到我表姐這樣一個漂亮媳婦,你小子命格真好!”
小可耳力極好,自然聽得到她的話,這丫頭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語調,然而此時兩人彼此彼此,都陷入了不允婚就要丟掉小命兒的困局當中,程雙沒有了之前只能獨活的心理包袱以後反而開心起來,她這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比小可之前戲弄她的話殺傷力卻強上了一個數量級。
小可沉吟道:“這程家二舅真不該當什麼破族長,他不去搞婚介太屈才了!”
程爸身在女兒與小可中間,兩人的對話他多少聽到了一些,程爸早年受傷前在警界是翹楚級的人物,他於心理學有着相當深刻的理解和運用能力。當兩小面對不嫁進、入贅夏家就得死的局面出現以後,兩人的反應早就給出了衆位長輩以答案,只是大家都沒察覺到兩人的心理變化罷了。程爸很快悟出了其中玄機:程二舅給了他們求生的機會,程、吳雖然都不願答應這婚事,但是自己若拒婚另一人肯定也會堅決與己同死,兩人都希望另一個能夠活下去,因而誰都沒有當面回絕許婚之事。
看清此節之後程爸衝夫人招了招手,他以去茅房需要妻子推輪椅幫扶自己爲名與她一同離開了一陣子。程家長輩不在場這婚事暫時也就無法繼續談下去。小可向程雙身邊湊了湊,責怪程雙說她不該帶這支三八大蓋進村的,結果一進門就被族長髮現他們進過山洞,想要抵賴也不成。他原本以爲主動送還回大刀對方就不會深責此事;到後來牽連上侵犯禁地的罪名之後這才陷入了被動,最終變成了一個必須嫁、一個不得不娶的局面。
程雙腸子都悔青了,她強辯道:“不帶上這槍的話,萬一路上碰到那條巨狼,咱們連回村吃上一頓飽飯的機會都沒有。”
“咱們一路上不是沒遇上那巨狼嗎?”小可反問。
她哼了一聲回道:“事後諸葛亮!”程雙恨恨的踢了那支三八大蓋一腳,隨口亂講道:“要不咱們挾持個人質一塊兒逃走吧!”
小可尷尬的歪了歪嘴:“挾持誰啊,你準老公還是我未來老婆?再就是你未來的公公、婆婆;現在的舅舅、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