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散發着淡淡銀光,猶如秋月映照的地底空間,此時已經變得昏暗不堪。
還有隆隆雷聲,呼呼狂風,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真正讓秋嵋感覺難熬的,還在於靈元的涌動。
從四面八方朝着一個方向匯聚。
盡皆消失在地底深處,靈泉所在的位置。
就連她修行積累的靈元都蠢蠢欲動,甚至出現了破體而出的跡象。
只能靠着全力御使法門,才勉強在這種劇變下艱難定住了心神。
轟!!!
陡然又是一聲悶雷炸響。
整個地底空間都在不停動盪。
不知道多久過後。
所有變化終於漸漸平息。
但當一切都穩定下來時,靈脈顯化的銀色亮帶,卻變得愈發黯淡起來。
秋嵋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心中便在此刻升起濃重陰霾。
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也許用不了太長時間,地底靈脈交織而成的靈泉,甚至有可能因此變得乾涸消失。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他們秋家賴以稱雄北地的依靠或將不存,今後怕是再也沒有人能夠突破屏障,成就靈泉境界的大修士。
只是一想到造成這種危機困境的原因,秋嵋心中剛剛升起的些許火苗,便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完全熄滅下來。
就算是靈泉不存又能怎樣?
他們還敢反了那位痛苦之主不成?
畢竟現在這種情況最多算是慢性死亡,說不得後面還會有其他轉機出現,可一旦惹怒了那位看似溫和良善的痛苦之主,整個秋家怕是當即就要惹來滅頂之災。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還能不能誕生新的靈泉境大修士,家裡還能留下一個活口都得算那位心底良善。
哧!!!
刀鋒入肉的聲音再次響起。
打斷了秋嵋有些焦慮茫然的遐思。
她下意識轉頭望去,便看到陌毒滿臉狂熱神情,正在一點點剜着手臂上的筋肉。
其下刀之狠,用力之深,甚至已經可以清楚看到白花花的骨頭。
“痛苦在上,我此次竟然隱約看到了氤氳灰霧,聽到了潺潺水聲,或許這就是遮擋住真實的屏障,需要在吾主的指引下明心見性,讓一切虛妄自此不存。”
陌毒反握刀柄,以手扶額再拜叩首,片刻後緩緩從冰冷地面起身,滿面扭曲笑容看了過來。
“秋嵋小姐,難道你真的不考慮和我一起,在體悟感知痛苦的基礎上探尋真實?”
秋嵋異常堅定搖頭拒絕,“陌先生不用再勸了,畢竟我們修煉的不是一個路數,若是強行改道而行的話,或許非但無法以痛苦感知真實,最大的可能還是讓我直面生死,一步墜入無盡黑暗深淵之內。”
“那真是太可惜了。”
“秋小姐空有仙靈之體,卻毫無堅定向道之心,當真是令人感慨嘆息,難以自持。”
陌毒緩緩說着,忽然話鋒一轉,就連眼睛都隨之亮起,“秋小姐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要知道吾主曾經說過,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也就意味着生死之間有大痛苦。
所以說以秋小姐仙靈之體的天賦資質,說不定便能從生死交匯處堪破虛妄邪佞,得見隱藏在迷霧屏障後的世界真實……”
“考慮是不可能考慮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考慮一次。”
秋嵋目光落在那具猙獰扭曲身體,眼角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這就是個純粹的瘋子。
完全不把性命當成回事。
這裡面不僅包括別人,甚至還包括他自己。
除了他所狂熱信奉的痛苦之主外,其他所有一切在他眼中並無任何不同,都是可以拿來尋求真實的工具而已。
如果不是因爲痛苦之主的約束,他怕是早就將她綁到牀上,然後拿刀細細切成薄片,或許持續十天十夜都不會幹完。
她努力收斂思緒,快步向前走去,根本不想再和這個瘋子多說一句。
忽然,似乎有一道暗影閃過,被感知敏銳的秋嵋迅速捕捉。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眯起眼睛朝着四周看去。
唰!!!
數個呼吸後,又是一道暗影閃過。
就像是一條介於虛實之間的長蛇,出現在地底靈脈的銀色亮帶,卻只是閃了一下便消失不見。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以前靠近地底靈脈的時候,卻是從未見過這種詭異景象出現。”
“難道說,這些形似虛幻長蛇的暗影,也和那位佔據靈泉修行的痛苦之主有關?”
秋嵋默默想着,雙頰毫無徵兆變得雪白,幾乎看不到絲毫血色。
唰唰唰!
因爲就在她發現兩條暗影後,陡然無數“虛幻長蛇”在靈脈之內顯形。
它們交織糾纏,擁擠不堪。
在愈發黯淡的銀色亮帶內,變化出各種詭異恐怖的形象。
更可怕的是,注視這些暗影時間久了,她就連精神都變得恍惚起來。
眼前陣陣發黑,迅速變得模糊。
目光所及之處,似乎出現了道道重影。
近處是愈發黯淡的靈脈,以及幽深空寂的地底空間。
遠處卻蕩起道道波紋漣漪,呈現出一片截然不同的奇幻景象。
“不,不是兩層重影。”
“在兩層重影之後,似乎還有第三層景象存在!”
“那到底是什麼,就像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要將我的真靈神魂都爲之奪取,但卻無法真正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能給我帶來如此巨大的恐懼。”
滴答!!
滴答滴答!
一顆顆血珠自眼角淌出,順着慘白雙頰掉落地面,發出微不可查的輕響。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鮮血自秋嵋七竅中涌出。
整個人也迅速變得虛弱衰落下去。
但她對此恍若未覺,甚至沒有擡手擦拭一下。
只是怔怔站在那裡,死死盯着身前一片虛空,彷彿被勾去了真靈神魂,變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她看到了猶如深海的混沌霧氣。
大大小小的光點遊弋其中。
它們看上去雖然近似虛無,卻又給她帶來了相當危險的感覺。
即便是面對着族內兩位靈泉境老祖,都從未有過如此巨大的壓力。
但是,混沌霧氣組成的海洋,以及位於其中的光點,它們共同組成了地底空間之外的第二層重影,卻並不是真正讓秋嵋感到極度恐懼的源頭。
更加可怕的還在後面。
透過茫茫大霧,她依稀看到了一片幽沉死寂的黑暗虛空。
還有若隱若現的龐然陰影,懸浮其中一動不動。
它們位於黑暗虛空深處,充滿寂滅絕望的無盡死氣。
似乎是腐朽衰敗的龐大屍體,令她爲之驚悚恐懼,彷彿下一刻便要被吞噬掉所有生機。忽然,兩輪猩紅圓月緩緩升起。
內裡閃爍着冰冷森寒光芒。
迅速將大片黑暗盡皆映亮,塗抹上一層比墨色還要更加詭異恐怖的猩紅血色。
其間又出現了那些虛幻蛇影,在靈脈之中蜿蜒遊動,彷彿與血色光芒俱爲一體,完美交融。
而隨着這兩輪血月的出現,秋嵋卻是變得平靜安寧,不再是剛剛眼前乍現多重虛影時,那種幾乎要將整個人逼瘋的驚恐。
她長長嘆了口氣,渾然不覺自己正在緩緩向前走去。
心中所想的不再是對於死亡的恐懼,而是或許覺得就這樣死去,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至少要好過在剛剛所見的黑暗中沉淪,然後在極度絕望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秋嵋卻有些驚訝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
非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沒有降臨,就連被多重虛影影響下的真靈神魂,似乎也變得舒適輕盈許多。
更重要的是,她的修爲境界,竟然在血月光芒的照耀下,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提升。
大量靈元匯聚而來。
一股腦涌入她的身體之內。
甚至不需要她御使法門,便直接被吸收轉化,變成了可供自己任意驅使的力量源泉。
“這種感覺,竟然如此暢快。”
“如果能夠繼續這樣下去,我甚至可以在短時間內打破屏障,臻至與老祖宗一樣的靈泉境界層次。”
秋嵋完全沉浸在這種奇妙感覺之中,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直至猩紅光芒無聲消失,黑暗虛影悄然斂去,才戀戀不捨從入定中脫離而出。
她下意識睜開眼睛,便看到一雙腳站在自己面前。
再向上望去,則是一襲雪白長衫,籠罩住了那道頎長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她的感知之中,眼前的男子就像是一個黑洞,將周圍所有一切都要吞噬吸收,唯有她所站立的位置,被預留出了一小片安全區域,從頭到尾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秋嵋激靈靈一個寒顫,便在此時猛地回過神來。
她也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靈泉近旁。
身旁已經不見了陌毒的存在,唯有這個一襲白袍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了她的身前。
秋嵋當即收斂思緒,屈身行禮,“痛苦在上,奴婢拜見吾主。”
“痛苦之主?”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這個名字是誰起的,聽上去雖然有些莫名古怪,卻是有了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
秋嵋沒有擡頭,小心翼翼回道,“回吾主的話,這是陌毒先生所起的名字。”
一句話說完,她不由得察覺到有些不妥。
畢竟以這位的高度層次,究竟叫什麼名號,又豈能從她的口中道出?
秋嵋心中驚懼,想要開口解釋,嘴脣囁嚅幾下卻是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陌毒啊,如果有你一樣的天賦資質,再加上他堅韌不拔的心性,或許真有可能破開知見障,透過迷霧看到少許隱藏的真實。
不過你也不用害怕,我既然一開始沒有讓陌毒動你,後面也不會改變主意,畢竟你不像他那樣有着執拗一般的瘋狂意志,許多事情做了反而是過猶不及。”
衛韜輕嘆一聲,目光從僵硬不動的秋嵋身上移開,擡頭看向陰森晦暗的高處。
彷彿透過整個地底空間,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冬日夜空。
“你剛剛發現了什麼?”
片刻後,他再次開口,打破了場間沉悶壓抑的氣氛。
“奴婢看到了茫茫大霧,還有更加遙遠的黑暗虛空。”
“而在黑暗虛空深處,似乎存在着什麼大恐怖之物,奴婢無論如何凝聚精神,都無法看得清楚分明……”
秋嵋一邊回憶思索,一邊慢慢說着。
將剛纔所經歷的一切詳細描述。
從眼角餘光望去,她卻是忽然發現,眼前“痛苦之主”的雙腳,似乎看起來有些虛幻,更準確來說似乎是介於虛實之間,和最初時所見到的完全就是兩個模樣。
不過對於這一點,秋嵋絲毫不敢有任何表現,就連近在咫尺的靈泉,也沒有擡起頭來看上一眼。
衛韜仔細傾聽,緩緩點了點頭,“果然不愧是仙靈之體,雖然我還沒有弄清楚其中奧秘,卻不耽誤你在我的引導下有所收穫,發現之前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說到此處,他忽然一聲暗暗嘆息,“玄武龜蛇,糾盤相扶,陰陽交感,演化萬物,如今卻是死意環繞,隱於黑暗虛空,不知是否還能龜蛇重生、玄武重明。
通過你的感知,讓我知道了太虛之境對上古聖靈的吸引力,也不知道究這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索性便拋開疑慮繼續走下去,也能讓我好好看一看,這裡到底是什麼情況,古神巨靈的一道殘魂,到底是隱藏在了何方。”
“龜蛇重生、玄武重明。”
“太虛之境,上古聖靈,還有古神巨靈。”
秋嵋默默聽着,雖然完全不知道意思,各種念頭卻是紛繁複雜,一時間不由得心亂如麻。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到溫和男子聲音再次響起,纔將她從魂不守舍中驚醒過來。
“這座靈泉,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需要。”
“若是不管不顧繼續修行下去,將其抽空都是小事,甚至有可能影響到大片靈脈,讓它們與其他地下靈脈的聯繫直接斷開。”
這座靈泉可以供整個秋家修行,竟然都無法滿足這位的需要?
甚至還會將其抽空,影響到整個靈脈的運行?
痛苦在上,這種高度層次,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秋嵋心中充滿驚訝茫然。
卻毫不懷疑他是否能做到這一點。
因爲剛剛一路走來,整個地底空間給她帶來的震撼,無不說明“痛苦之主”的可怕與恐怖。
是真的能將靈脈顯化變得黯淡,縱然來到靈泉近前,也幾乎感知不到靈元的存在。
直到他允許了,靈元纔再次洶涌澎湃起來。
甚至像是變成了乖巧聽話的寵物,不僅任由他的意志任意驅策,還輕而易舉灌注進入她的體內,帶着她一路扶搖直上攀入高峰。
衛韜停頓一下,又接着說道,“可惜我在此次閉關修行時,未能提前發現某些問題,導致如今移動起來有些不太方便。
因此便需要你們行動起來,將更多更大的靈泉納入秋家掌控,也好讓我在現有基礎上再進一步,在最短時間內達到想要的高度。”
“更多,更大的靈泉。”
秋嵋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回道,“既然吾主已然頒下法旨,奴婢一家定將誓死遵從,只是想要將更多強大靈泉納入掌控,便必須與其他宗派家族進行正面交鋒。
而以家族如今的實力層次,怕是傾巢而出也力有不及,因此奴婢心中忐忑萬分,擔心誤了吾主的大事。”
“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但我的事情也不能耽誤。”
“既然決定進行下一步計劃,那就要提前做好籌謀規劃,自然不能去打無準備之仗。”
悄無聲息間,衛韜的身影消失不見。
只留下漸行漸遠的聲音,還在地底空間不停迴盪。
“實力不強,那就修煉變強。”
“你們負責進入地底修煉,我負責讓你們不斷變強。”
“就是要在最短時間內,打造出一支個體實力全都在靈泉境之上的軍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