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外面有人在叫她。
她攥了藥丸。
那聲音隨着一陣車響,消失了。
她想也許是幻覺,並沒有人叫她。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想起她吧……
藥丸因手心的汗變的有些粘膩,她張開手看了一會兒,杯子裡,滾水已經冷了。
門鈴聲忽然響起來,接着是手機,兩樣聲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外面的叫聲:“湘湘、湘湘開門!”四周頓時充滿了讓人不知所措的嘈雜……
她呆坐在地上。
“湘湘,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開門!”是芳菲。
她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手裡的藥丸便撒了。
“湘湘,開門!”是姑姑。
她掙着起身,去開了門。
外面站着的邱亞拉和董芳菲看到屹湘,幾乎同時的叫出了聲“湘湘”——邱亞拉一把抓住侄女的胳膊,推着她後退幾步,到光線更好的地方,看到侄女臉上去,頓時臉就垮了下來。她立即警覺的鬆了手,往裡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屹湘,又看看芳菲——芳菲正怔怔的看着屹湘,說不出話來。
“湘湘,你過來。”邱亞拉說。
屹湘單手抓着手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才往廳裡走去。
芳菲看着屹湘那隱在寬大的棉布褲子中瘦伶伶的腿,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發酸。她搓了一下臉,並沒有跟着過去,只遠遠的看着那姑侄倆——脾氣向來火爆性急的邱亞拉,並沒有立即動問。她在等着屹湘走過去——邱亞拉手臂上挎着一個翠綠色的四方皮包,跟她身上深橘色的襯衫長褲形成鮮明的對比,而看上去更讓人覺得膽顫的是她銳利的眼神。
邱亞拉等屹湘站在了自己面前,低頭查看了一下茶几上的藥,回頭,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對着屹湘。
屹湘沒有掩飾自己。
邱亞拉不但看到了她臉上的傷,也看到了她頸下、手臂、腕子上那些瘀痕……然後她問:“是誰?”
屹湘沒有回答。
邱亞拉看了眼站在門廳裡的董芳菲,心裡明白了些。
她的眼神也讓芳菲明白了,於是芳菲悄悄的開了下門,出去了。
邱亞拉待芳菲將門掩上,轉了一下臉,再回過頭來看着屹湘,又問:“是誰欺負你了?”像問一個放學路上被欺負後回家的孩子那樣,似乎開口問出來並不是難事。
屹湘仍沒有回答。
邱亞拉抓起茶几上那盒藥丸子,厲聲的問:“你要幹什麼?”
屹湘閉了下眼。
邱亞拉“嘩啦”一下將藥盒子摜在地上,擡手就給了屹湘一個耳光。狠狠的,照準了她的臉,結結實實的打上去。一聲脆響。
臉都木了,嘴角是撕裂般的疼。
屹湘晃了下身子。
她混亂極了,腦子裡不斷閃回的片段像碎片一樣,又像教堂裡的彩色玻璃,紅一塊黃一塊綠一塊,偏偏光線穿透過來,把它們都混在一起,扭曲着、有刺眼的光芒……
“邱湘湘,你就這麼報復我?”他臉色鐵青。
她說不出話來。躺在病牀上,手腳動都動不得。只知道從頸子往下,半身像撕裂一樣。一動,傷口會迸開的。她就不動。因爲要鎮定的對着情緒已經失控的他……遇到事情總是着急的他,就算是小事,急眼了也愛拔高聲浪,何況是大事——可以後,他要怎麼好哦,如果總是這樣……
她越不出聲,他就越着急,手掌猛捶着牀頭,自己也低了頭,沉沉的說:“湘湘……那天是我做錯了……可你!你就真的報復我?我跟你解釋了,真的是喝多了……喝多了還能幹什麼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低着頭,他瘦瘦的,骨頭總是很硬朗。
沒怎麼跟人低過頭吧?印象裡是沒有的……
她說:“咱倆就算扯平了。”聽上去她說的多輕鬆,又無恥。
“邱湘湘!”他依舊低着頭,手握着牀頭的欄杆,指節都泛白了。
“亞寧,到此爲止吧。”她得輕輕的說。就算這樣,喉嚨也撕扯的疼。她覺得頸上涼涼的,也許是傷口又滲血了。慢慢的身子往下滑一點,被子齊到了下巴處。
“你混蛋!”他吼着。聲音那麼大。
“對,我混蛋。”她說。
他站在那裡,僵了。
鐵青的臉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陰雲,幾乎全黑了。
相距不過兩米,他們看着彼此,是從未有過的,折磨。
“你知道我……”他說。
“我知道你。”她眼神空洞,心裡更空洞。“我不原諒你,你也別原諒我。”
“我不會。”他說。他咬的牙齒都快碎了吧,恨成那樣……該是得覺得她有多髒多噁心呢?他又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轉身離開。
在他拉門把手的一刻,她叫他“董亞寧”,聲音很輕,以爲他可能聽不到,但是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她,身上疼的太厲害了,她只張了張口,並沒有發聲,他也只是看了她一會兒,絕然的離去了……傷口的疼痛讓她意識有短暫的停滯,模模糊糊當中,差一點就對他說出了那三個字……她沒有說,幸虧沒有說。
不想說,對不起。
因爲已經沒有意義……
太瞭解,瞭解到能清楚的摸到他下一步要走的位置。
傷還沒有痊癒她就已經回倫敦。簡直是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般的,等到了他。
只是沒想到他那麼執着。
讓她簡直要崩潰的執着。
那一晚她亮着房裡的燈,卻在隔壁Nick的房間裡,聽着他亂七八糟的彈着琴,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從窗簾的縫隙裡,看着他一支菸接一支菸的抽……Nick說Vanessa,下去給他一個擁抱,他又是你的了,你知道他在等什麼。
她掩好窗簾,問Nick,你想賺一筆錢嘛?一筆能讓你們這些破曲子變成唱片的錢。
Nick說你真是瘋了。
可不是瘋了,就算她不瘋,也會被逼瘋的,可是被逼瘋了之前,她得處理好了董亞寧……
他的巴掌真硬。
就“啪”的一下,她眼前都黑了。有那麼一會兒,她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這一下打在哪兒,她也不是很清楚,就覺得頸子上開始疼,繼而是全身的疼。疼的要死……她瞪着眼睛,看着他血紅色的臉和怕人的眼,Nick嚷嚷着就要過來,Nick人高馬大的可是跟他的身手比起來肯定是吃虧。
她護在前面,把Berdie推開,揚手一個耳光抽回去,用盡了當時僅存的力氣。她死攥着手心裡的什麼東西,就只剩下一口氣,她也想把這一會兒頂過去。因爲她知道,董亞寧,很快就會走。撐過去就行了……
“湘湘,我問你。”他聲音乾澀而顫抖。從來沒聽過他這樣的聲音。
“你問。”她嚥着唾沫。滿嘴巴血腥味。想吐。她回身靠在牆上。看不清他的臉。似乎此刻兩眼聚焦都成了很困難的事。
“跟不跟我走?”
“絕不。”
死死的沉寂。
然後就是恩斷義絕的話……
他走後她整個人滑坐在地上。
走廊上的地板涼涼的,冰的她身子發顫。被他打過的地方皮肉好似都裂開了似的,疼痛難忍。她抱着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團。掙扎着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方向去,走了沒幾步,眼看着就要進門,忽然間腹中絞痛,她撐着,想喊人,就是沒喊出來,身上發冷、發疼……忽然間人聲嘈雜,她聽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抱了起來。
醒過來的時候,在醫院裡。又是醫院,讓人心冷的醫院。
Nick守在身邊。
他說:“別擔心。都沒事。”
那一刻她多希望,跟他說這些話的,是他。
但永遠也不會了。
……
痠痛的眼睛、麻木的臉,她揉着,聽着姑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她看着地上撒了滿地的藥丸,五彩繽紛的……是啊,多沒出息……她手覆在眼睛上,不敢看了。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是讓你再糟踐自己的。”邱亞拉憤怒的說。眼睛裡,淚水卻在打轉。她胸口劇烈的起伏着,“你答應過我什麼?當初你答應過我什麼?你怎麼能動這樣的蠢念頭?”
屹湘搖頭。
“你說話!”邱亞拉對着屹湘喊。
“我沒有……”
“那你這是要幹什麼?”邱亞拉拽着屹湘的手腕子,狠狠的,將屹湘手腕上傷疤扯到她面前去,一腳搓了下地上零碎的藥丸,藥丸四下飛起來又落下。她壓低了聲音說:“你要還想走那一步,你何苦來的熬到今天?”
“姑姑……”屹湘嗓子啞了,話沒有繼續說下去。眼淚是流不出來了,都倒回去,順着喉嚨淌。
邱亞拉又猛的將屹湘拉進懷裡來,狠命的捶着她的後背,恨不得就這麼捶碎了這個孩子。
屹湘木木的忍着姑姑捶打。
視野裡的東西都在隨着一下一下的捶打而晃動,模糊的很……
邱亞拉攏着屹湘的髮腳,剋制了又剋制,說:“湘湘,湘湘你冷靜一點……你要想想我們,知道嗎你想想我們……姑姑以爲你都好了,都好了才勸你回來的,你不要這樣嚇我……”
“我沒有……我只是控制不了……”屹湘哽咽。身子又開始發抖,“我控制不了了……真想好好睡一覺……醒過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好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我快受不了了……”
“可是湘湘,你得撐住啊。姑姑需要你,Allen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