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壺嘴被磕掉了一塊瓷。那個缺口正在被茶垢填滿。
她看了看從點完了餐就開始出神的葉崇磬,抽了溼紙巾仔細的擦着壺,也不管老闆娘在招呼其他客人的側目。
喝水用的簡易塑料杯同樣顯得不清潔,葉崇磬看都沒看,拿起來便把杯子裡的溫水喝光了。
屹湘又給他倒了一杯。
他再端起來的時候,才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屹湘說。
路邊攤上人頭攢動,大家都這麼不在意這些小細節,煙熏火燎中揮汗如雨,酣暢淋漓
他們要的烤肉上來,還有酒。
屹湘捧着酒杯喝了幾大口,瞥見葉崇磬握酒杯的手上,骨節處有些紅腫。剛剛在車上她並沒有發現。葉崇磬自己也看了下手背,邊喝着啤酒,邊說:“跟人動手了。”
他輕描淡寫的好像只是在跟屹湘說,我晚飯沒吃。
屹湘將杯子裡的啤酒都喝光。酒很淡,喝得出是摻了水的。她略皺了下眉。還好烤肉新鮮,香氣四溢。不然她不知道能不能忍不住發火。
她拿起一把紙扇扇着風。
“多年沒跟人打架了。”葉崇磬說。今晚也不算打架。只是揮拳攻擊一個看起來就是想捱揍的人。
屹湘眉一挑。
“咦?”葉崇磬輕笑。屹湘的反應平淡極了。她這反應,好像他就不是個會打架的男人……“這太傷自尊了。爲什麼?”
“你是A-level的學生。”她說。
葉崇磬笑了一會兒,吃掉兩串香噴噴的大肉串之後,拿着釺子對屹湘說:“可是有時候,暴力往往效率更高。”
“道理講不通或者根本不必講的時候,一拳搞定。”屹湘慢慢的說。
“簡單粗暴的不見得是壞主意。”葉崇磬繼續吃着烤肉,酒也在慢慢的喝着,“今天這一拳,也許早就該打。我能抽菸嗎?”
屹湘點點頭。
“抽完這支菸,送你回去。”他說。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
“好。”屹湘說。簡易桌子上擺滿了盤子和鐵釺子,有點亂。她整理着,手指尖裡的刺又開始作祟。
“手指傷者了?”葉崇磬問。看到她皺眉。
“小刺一根。”屹湘不在意的揮了下手。
葉崇磬沉默了一會兒,問:“有別針沒有?”
屹湘搖頭。
“還說自己是裁縫呢。”葉崇磬說着,一回身對老闆娘高聲問道:“請問下有針沒有?”
老闆娘起初開玩笑,說針就沒有,鐵釺子管夠,可是轉了個身就從別的客人那裡要來了一枚小巧的金色別針。
葉崇磬拿過來別針,打開掰直,說:“還挺鋒利。”他說着就將屹湘的手拽過來。料到她必然是要奪手的,就用力拽住,說:“別動。”
他將煙叼在嘴角,眯了眼,對着光看她的手指——那根刺扎的挺深——他嘴角叼着煙,並不方便開口,只含糊的嘟噥了一句“忍一下”,那別針的針尖便對着細刺深埋的位置紮下去,很輕的挑着表皮。她指尖有薄繭,挑開頗費了一點事。
他看到過她的手,大概是很久沒有動針線了,針痕是沒有的,只是握在手裡,手上的皮膚還是粗糙的。
他也不亂動,很認真的挑刺。
屹湘也不敢亂動手。
手指尖的疼痛是一點點的在擴散的。小巧的別針在葉崇磬的大手間顯得微小。針尖每挑一下表皮,內裡的尖刺就隨着下壓一分……
屹湘轉而注視着葉崇磬嘴角的煙,慢慢的燃燒着,青煙繚繞,薰的他不時的眯眼……他的手指間有一點泛黃。以前她也並沒有發現。
最後的一疼有點重,她回神。
葉崇磬鬆了她的手,說:“好了。”
他把別針收好,還給老闆娘,對着借他們別針是那個小女生說謝謝你們那桌賬算我的。
眉開眼笑的,好像整晚的陰霾已經消散大半。
屹湘擠着手指,傷口處聚集的黑血被擠出來。
“小刺不挑出來,感染了會出大毛病的。”葉崇磬掐滅了煙。
老闆娘重新端來兩杯啤酒,清脆的碰撞聲發出來,十分悅耳。
“我們沒叫酒。”葉崇磬說。
“請你們的。”老闆娘笑嘻嘻的,說:“咱瞅着心細的爺們兒就順眼。”
葉崇磬楞了下,接着哈哈一笑,自管拿了一杯啤酒喝起來。
屹湘解決了另一杯。
這摻了水的啤酒,越喝,好像讓人頭腦越清醒了似的。
鄰座的一對年輕的男女帶了一對兒女在吃東西。那個只有五六個月大的男嬰,坐在爸爸的腿上,那年輕的爸爸一邊喝着酒,一邊踮着腳,男嬰咯咯的笑着,抓着爸爸的袖子,手舞足蹈……做爸爸的也很好玩,拿了筷子沾了酒,填到男嬰小嘴裡,逗的孩子一張臉都皺起來,鼓着腮就要哭,旁邊的媽媽急忙抱過去,伸手打了那爸爸一下,男嬰還是哭起來,嗓門兒極響亮……
屹湘目不轉睛的看着。
“我曾經特別厭惡這樣的場面。”葉崇磬說。孩子的笑聲是世上最美的音樂。但有些時候,也是最讓人痛苦的動靜。
“嗯。”屹湘說着。鄰座的男嬰臉上掛着淚珠子,轉頭看到了她,大眼睛睜大些。她忍不住伸手過去,在空中做出各種姿態的手,吸引着男嬰的目光。那嬰孩伸手過來抓她的手,臉上同時露出笑容來……屹湘轉頭看着葉崇磬,說:“懂。”
葉崇磬的眼睛格外的黑,也格外的深沉。
她心頭有種沉甸甸,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擺脫。
她問:“還要繼續喝嘛?”
“再喝下去,我可不止是不能開車,恐怕還要撒酒瘋了。”葉崇磬笑笑。
屹湘知他酒量好極,不過喝了酒不開車的規矩,他守的也好極。
“還是走吧。”葉崇磬說着,招呼老闆娘過來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