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狗,對峙而立。
誰也沒動。
凌青菀身後,是一株古老的杏樹。晶瑩花瓣隨風繾綣,落在她的裙裾或肩頭,滿襟幽香。
她面頰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花落,浸溼了她的面頰,花了薄薄的妝容。那條龐大的黑狗似乎聞到了她身上的氣息,好奇又往前走了腳步。
凌青菀的手攥的更緊。
趙禎焦慮微顫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二姐姐,別動!這畜生暫時不會咬人,你若是跑了,它定要發狂。二姐姐,沒事的......”
她比凌青菀還要擔心。
是趙禎非要如廁,把凌青菀拉到了這裡。假如凌青菀出事,都是趙禎的錯。
是以,趙禎額頭的汗珠,比凌青菀流得急促。
“二姐姐......”趙禎緩緩往前挪了幾步。她腳步甚輕,踩在地面也沒什麼動靜,但那畜生仍是機敏回頭,衝趙禎低吼一聲,又往凌青菀跟前挪了兩步。
它竟然通人性!
趙禎就嚇得腳步停住了,不敢驚怒它。此刻到底怎麼辦,趙禎也不知道。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從未遭遇這般危急,更沒有應對巨犬之法。
跟着她們的丫鬟,早已嚇得癱軟。
倏然,一陣輕微的動靜,一個小小的石子,從假山上的涼亭裡投過來,打在凌青菀的腳面上。
巨犬被驚動,齜牙咧嘴,似乎想咆哮着,咬斷凌青菀的喉嚨。
凌青菀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趙禎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假山上望去。但見一個緋紅色的窈窕身影,帶着一個丫鬟,依亭而立。
她含笑望着下面,很享受的模樣。
趙禎病急亂投醫,對假山上的人大喊:“妹妹,快去喊人,來救救我們啊......”
那女子歪着腦袋。看好戲似的。瞧着她們,沒有說話,卻也根本沒有相幫之意。面對巨犬。她也絲毫不怕,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在瑟瑟發抖。
倏然,那女子手臂微動。又是一陣輕響,一塊小石子。打在巨犬的身上。
巨犬頓時咆哮起來,衝凌青菀狂吠,眼瞧着就要衝上來。
然後,又是一塊石子打在巨犬身上。
“你幹什麼!”趙禎沖涼亭上的女子怒喊。她終於明白。假山上那個人,不會幫她們去叫人,反而還用石子打這條狗。希望激怒這狗,把凌青菀和趙禎咬死。
這是何等狠毒!
趙禎根本不認識此女!
她爲何這般蛇蠍心腸。
趙禎再也顧不得了。快步奔向凌青菀,想撲在凌青菀身上,哪怕被那黑犬咬死。
“雪兒,坐下!”凌青菀突然厲喝,帶着嘶啞顫慄的嗓音,對那黑犬吼道,“雪兒,坐下!”
趙禎覺得凌青菀瘋了。
這匹渾身上下找不到半塊雜色的黑犬,爲什麼會叫“雪兒”?
那狗聞言,卻怔愣了下,停止了咆哮。趙禎的腦子,一個勁發懵,已經快衝到了跟前。
假山上的人,見黑犬安靜下來,又是一塊石子,重重打中了黑犬的額頭。
趙禎已經顧不得了,疾步跑過去。
霎時,那狗也汪汪叫着,撲向了凌青菀。那團黑影,帶着勁風,一下子就把凌青菀撞到在地。
“二姐姐!”趙禎帶着哭腔,眼前一個勁發黑。她心想完了,這下完了。
二姐姐不死也要遍體鱗傷。
趙禎的眼淚,似拋沙落下來,也撲到黑犬身上,使勁推這黑犬,想救下它口中的凌青菀,雖然趙禎明知道自己也是在劫難逃。
她推了幾下,根本推不動,那犬仍把凌青菀撲倒在地。趙禎腦海中突然一怔:怎麼二姐姐沒有喊叫?
難道一下子就咬死了嗎?
再定睛瞧去,趙禎就驚呆了:那黑犬根本沒有咬凌青菀,而是在舔凌青菀的臉。它像是家犬遇到了主人,趴在她懷裡又舔又叫,很熱情的樣子。
只是,這狗太重太大了,凌青菀根本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就被它撲到在地。
趙禎想到方纔凌青菀說“雪兒,坐下”。
難道凌青菀認識這狗?
趙禎怔了又怔,眼睜睜瞧着這狗在凌青菀頭上、臉上舔來舔去的,半晌才確定這狗不會咬凌青菀,只是長得可怕。
此刻,它一副哈巴狗的模樣,正在對凌青菀搖尾巴,趙禎鬆了口氣,跌坐到了地上。
她想到了什麼,眸子沖涼亭的方向狠狠望過去。
涼亭上那個女子,無疑也很好奇底下到底怎麼了。所以,她往前幾步,附着欄杆,蕩着身子往下看。
趙禎眼底起了戾色,把此女的容貌記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終於看清了下面的事,龐大恐怖的黑犬沒有咬人,反而是在和凌青菀嬉戲。
而凌青菀,也是驚呆了,怔怔的任由那黑犬舔得她滿頭滿臉的髒,全是狗的口水,狼狽不堪。她還在發愣,手輕輕摸着那狗的腦袋。
狗就又舔她的手,一邊舔一邊搖尾巴,哪有半點兇猛之象?簡直比家犬還要忠誠。
狗是最機敏最忠誠的動物,比人還要忠誠,認定了主子就此志不渝。
那女子又觸及趙禎的眸光,知道趙禎要找她算賬,輕輕笑了笑,若無其事離開了,絲毫不把趙禎放在眼裡。
杏樹底下,凌青菀半晌才從狗嘴裡掙脫下來。
這狗很黏着她。
“這......姑娘是神仙投胎的嗎?”癱軟在地的丫鬟,溺了一身,此刻才慢慢敢爬起來。
見這條黑犬向凌青菀搖尾乞憐,而不是像咬家裡下人一樣咬凌青菀,丫鬟驚呆了。
凌青菀站起來。這狗又往她懷裡撲,似乎想要她抱它。它足有兩百多斤,是完全不像狗的巨犬,凌青菀哪裡抱得動?
她差點又被它撞得跌倒了,只得不停安撫它,摸着它的腦袋道:“坐下,坐下。雪兒乖!”
那狗就乖乖坐下。衝凌青菀吐舌頭,一臉諂媚的模樣。
趙禎同樣也驚呆了。
她們倆終於鎮定下來,知道這狗不會傷寒她們。可是彼此的腿腳。都有些發軟。
“你去告訴管事的媽媽,讓她找個地方,給我們梳洗。”趙禎吩咐那丫鬟,“否則。我就把你方纔的事告訴長公主。”
那丫鬟方纔嚇得癱軟在地上,溺了滿地。沒有照顧好賓客,長公主知道,肯定要把她賣出去的。哪怕不賣出去,也少不得捱打。剋扣月錢。
“......快些去,回頭我會替你說幾句好話。”趙禎道。
那丫鬟也不顧自己形容狼狽,滿身尿騷味。急匆匆去了。
幸而馬球賽已經開始,很多人去觀球。也有人去後花園遊玩,此刻這裡沒人路過。
“......二姐姐,這狗爲何叫雪兒?”趙禎驚魂初歇,就問凌青菀。
她着實好奇,爲什麼凌青菀會知道這條狗叫雪兒?
凌青菀也是滿腦子混沌。她是情急之下,太緊張了,這狗的名字就脫口而出,她根本沒想過“雪兒”合理不合理。
看來,她猜對了。
其實,對峙的時候,凌青菀很詭異的覺得,這條狗似乎很疑惑的樣子,並沒有太多的惡意。它好像在仔細辨認她,既認得她,又有點陌生感,不敢靠近。
它不停的嗅她。
若不是假山上有人不停丟石子打它,讓它驚疑不定,這狗也不會那麼輕易撲到凌青菀懷裡。
巨犬撲到了她懷裡,舔來舔去之後,它就肯定了凌青菀,好似凌青菀纔是它的主人。
說起來,方纔用石子打狗的人,肯定不知道這狗的善意,她用意狠毒。
凌青菀沒有回答趙禎的話,卻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假山。那處涼亭,掩映在碧樹繁梢之間,雕樑畫棟,精緻無比。
那抹緋色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趙禎也順着凌青菀的目光望過去,然後,她的眸子凝聚起來。和那個女人相比,這狗叫什麼名字,就不再重要了。
片刻後,有個管事媽媽,衣着華貴,帶着幾個粗壯的家丁和護院,衝這麼走了過來。
“兩位姑娘,莫要害怕!”那媽媽和衆人,隔着假山就停住了腳步,遠遠衝她們喊道,“婢子帶了人來,就這把這狗栓走,姑娘們先站着別動,也別跑。”
凌青菀笑了笑,對那媽媽道:“您帶着人過來吧,這狗不會咬人的。”
那媽媽和家丁們,聽聞生疑,又往前走了幾步,果然見那條狗,乖乖伏在凌青菀的腳邊。
他們都震驚了!
這狗只聽周又麟一個人的話。
周又麟回京之後,這狗形影不離他。今天官家來了,他要去見官家,這纔沒帶這狗,放在院子裡。
長公主在周又麟院子裡安排了幾個丫鬟,全部被這狗咬傷了。這狗見到生人,跳起來就撕咬。
可是周又麟和狗三年未歸,家裡誰對於它而言,不是陌生人呢?
周又麟卻偏偏不肯栓起來,說他的狗很乖:“是那些丫鬟沒用,看到它就跑。跑什麼?她們嚇得亂跑,能不咬她們嗎?站着不動,就沒事了。”
才兩天的功夫,已經咬傷了七八個丫鬟。
長公主這幾天忙着宴請,也顧不上這狗,想等宴請之後,再和周又麟細談。家裡也要過日子,不能帶這麼條可怕的狗在家裡。
要麼栓起來,要麼帶出去。
周又麟今天也是放在院子裡的,丫鬟們關着院門,結果這狗自己跳牆出來了。
這狗跳起來足有兩人高,英勇無比。
管事的媽媽,雖然帶了四五個粗壯的護院,大家也沒把握能捉住這條狗。他們想着,只怕那兩位姑娘,早已被咬得很慘了。
結果,他們過來就瞧見如此景象:這條兇猛狠戾的巨犬,似溫順的羊羔,躺在凌青菀的腳邊。
衆人一時間肅靜,都難以置信看着那狗。
那正在一臉諂媚看着凌青菀,似乎眼睛還帶着笑,使勁搖尾巴的,還是那條可怕的猛獸嗎?
太叫人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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