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車門剛一打開,季莘瑤便走下車,顧南希伸手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下車,直到前邊那輛車裡的顧遠衡也同時走下來後,莘瑤纔有些不好意思的將手拿開,轉頭對顧遠衡笑了笑:“爸。”
這麼久了,她對這位公公始終仍是帶着滿滿的疏離感,儘管他因爲她懷了顧家的孩子而不會一再的要求她離婚,但他這人,平日看起來都太過嚴肅,沒什麼好臉色,這一次,難得的在莘瑤朝他打了一聲招呼時,他轉頭看了看她,面色緩和的點了點頭。
“療養院這附近很偏僻,大多是美國時下的農莊,你們兩個別亂走,特別是你,這麼大的肚子,非要跟着奔波一起過來,我讓南希早早的打電話安排了房間,療養院這邊已經給你安排了住的地方,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
顧遠衡難得對她說這麼說的話,季莘瑤心頭一暖,微笑着說:“爸,我不累,懷孕了多走走對身體也是好的。”
“嗯。”顧遠衡似是也不願再多說,只點點頭,便雙手背於腰後,在療養院門前出來迎接的那些醫護人員的接引下走了進去,他的表情很是威嚴,這療養院的醫護人員似是認得他,又或則這座療養院真的是顧家人的財產,那些人都畢恭畢敬的。
“這座療養院,是顧家的麼?”
她趁着顧遠衡走進去後,轉頭小聲的問向身邊的人敦。
顧南希笑而不語,卻算是默認了。
季莘瑤搔了搔額頭,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們顧家的水究竟有多深,難道是狡兔三窟?”
她的本意是開玩笑的,但顧南希卻是沉默下去,半晌答:“也許。”
“看你,這麼認真幹嗎,我開玩笑的!”季莘瑤一向反映不慢:“反正這些都是上一輩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爺爺和爸到底要怎麼處理這些事情,修黎的媽媽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有些東西,本來就是無法挽回的錯誤。”顧南希深深看着她:“既然錯了,就總要想其他方式去彌補,一如爸對媽。”
季莘瑤“撲哧”的一笑:“那你遇見我又何嘗不是個錯誤~哎呀不說這個,爸是不是現在就去看石阿姨了?我們能一起去看看她嗎?”
“暫時不能過去。”顧南希面色略沉,認真的說:“之前我們已經接到療養院發來的病歷,石芳的癔症患了二十多年,過往的幾年還能時瘋時醒,後來的這二十幾年,一直瘋瘋癲癲甚至有暴力傾向,沒人能靠近,靠近則必會受傷,聽說她最近兩天的情緒好轉了許多,不知道爸能不能接近她。”
言下之意,以石芳現在瘋癲的狀態,一個強壯的男人都要冒下受傷的危險,別說她一個懷孕的女人,她當然不能隨便靠近。
季莘瑤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不能隨便冒險,便只是笑着點點頭:“那就等等爸的消息吧,我很想見見她,和她聊聊修黎的事,也許她會因爲自己的兒子而漸漸清醒過來呢。”
顧南希側轉過身,額頭輕輕靠上她的額,溫熱的呼吸拂上她的臉頰,他輕輕掐住莘瑤的臉,笑道:“老婆,我吃醋了。”
“嘎?”她呆住。
“曾經你和修黎相依爲命二十幾年,你說過他是你曾經生命裡唯一的支柱,如果沒有他在,你或許早已餓死,或者早已沒了生活的鬥志而曝屍街頭,曾經是曾經。那現在呢?”他淺笑着問,眼裡卻是帶着深深的認真。
見她發呆,他依舊淺笑着,拈起她的秀髮慢慢的在指上繞圈,卻用她的髮尾搔着她的耳朵,讓她癢的連連閃躲。
季莘瑤癢的受不了,一邊笑着一邊擡手拍開他的手:“癢死了!你吃什麼醋啊,我和修黎這些年是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的不可割捨的親情,而你顧南希之於我……”
她停了停,忍不住嘆一口氣,轉身靠在車門邊上,說道:“好歹你還是我孩子的爸爸麼。”
“只是孩子的爸爸?”他好看的眉宇微揚,卻似是並不滿意。
然後他便湊了過來,溫柔的在她額上輕吻。
季莘瑤卻是笑着推他,怕這療養院外的醫護人員笑話他們這秀恩愛的夫妻,但一臉不自在的拍開他:“色.狼走開,少佔我便宜!”
“別急着臉紅,我話還沒有說完……”顧南希伸指,細細的在她頸間摩挲,輕輕道:“你好像曾經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相信我,理解我,並不會爲那些瑣事的表像所迷惑、所動搖。”
他吐字極輕,語氣裡
tang半是調笑半是溫存,手指輕輕穿過她的發。
呃……
季莘瑤想起自己剛剛一路在偷偷給修黎發短信,卻一直沒有等到修黎的回覆,那時顧南希並沒有湊過來看她短信的內容,卻似是看得出來她臉上異樣的表情。
他這是……興師問罪的嗎?
“結果,做到了嗎?”她還沒開口,顧南希便溫柔的笑笑,低眸看着她。
可惜季莘瑤就是厚着臉皮死活都不承認:“我不是一直很理解你相信你的嗎?”
“嗯?”他貌似不信。
真是個奸.人,好好的看事情這麼透徹幹嗎……
季莘瑤嘴角抽了抽,靠在車邊,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修黎在電話裡對自己說的話,才實話實話:“修黎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也知道石芳被爺爺和爸送來美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來找過,但是他的語氣讓我很……”
“他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只是我曾經很瞭解修黎,雖然現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但我知道他既然肯做一件事,就一定是有根據且有目的性的,我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麼,我更也不清楚他的目的,只是,修黎的話讓我感到很不安,本來讓我覺得很溫暖的顧家忽然讓我有一種看不透甚至處處存在危機的感覺……”
說到這裡,季莘瑤又自己扯了扯耳朵,尷尬的嘿嘿一笑的說:“可能是我自己多想了。”
顧南希笑笑,見季莘瑤咧開嘴笑的一臉歉意:“不相信顧家,也該相信我。”
季莘瑤用力點點頭:“南希,我相信你,永遠都相信。”
顧南希陪在她身邊,慢慢理她被風吹的有些亂七八糟的頭髮,淡淡道:“不僅僅是嘴上要相信,重要的是你的心,嗯?”
信任。
是愛情與婚姻最大的支柱,也是最大的危機。
而顧南希這般篤定的眼神,這樣的深情不悔,這樣的情意綿長,又是如此的憂心牽掛。
縱使是從未開口說過的愛,可季莘瑤偏偏看得懂,他的這份愛裡存着珍惜。
人之所以會痛,只是因爲愛而己,而愛情容不得太多的誤解與不信任,她懂,顧南希當然更懂。
季莘瑤輕輕吸一口氣,這剎那間,她忽然覺得一切都豁然開朗。
是啊,有顧南希在身邊,無論有什麼困惑,早晚都會解開的,她何苦一個人去偷偷想太多?
由是她彎脣一笑,將手小心的伸到他的手心裡。
顧南希察覺到她的動作,就勢握緊她的手,回眸看了她一眼,不再說什麼,只伸手攬過她,與她相攜着走進眼前的療養院。
到療養院的時候其實已經天色漸晚,這裡的工作人員爲他們安排了一頓豐盛又健康的營養晚餐,季莘瑤吃過飯後便在後邊的草坪附近散步,看着不少穿着病號服的神情癡呆的病人由家人陪着,坐在各個角落不知是在說什麼。
這家療養院雖然是顧家的私有財產,但是並不是只住了石芳這一個病人,聽顧南希說,這療養院最開始的規模並不大,只是一間小療養所,叫了一些醫護人員過來照顧石芳。
後來在這二十幾年中漸漸擴大,紐約與波士頓這附近的病人家屬亦常會慕名而來,知道這家療養院的環境不錯,就將家中癡呆的病人送來,這裡有老人也有年輕人,但是老人居多,還有一些看起來瘋瘋癲癲雙眼無神的年輕女人。
她站在草坪間,看着這副景象,沒來由的心下一陣難過。
如果修黎看見這一幕,一定會很心疼很難受的吧?他的媽媽在這裡關了二十幾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見不到,而他這個兒子,也無法與她相見。
“季小姐,今天夜裡風很大,顧先生正在陪同他父親去石芳那邊,他派人傳話過來,讓您別吹太久的風。”這時,一位醫護人員走過來,客客氣氣的對她說。
“哦,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季莘瑤轉過身,笑着問:“石阿姨她的身體狀況怎麼樣?除了那樣瘋瘋癲
癲的之外,其他方面健康嗎?”
那醫護人員知道她是顧遠衡的兒媳婦,自然不會隱瞞太多,便答:“身體狀況還可以,只是很少有人能靠近,只有兩位老醫生能按時給她檢查身體,像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大多數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了,都沒能靠近她兩米之內過,所以具體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
季莘瑤一怔:“那她平時吃喝和如廁怎麼辦?她自己?”
“平時我們都是將飯菜送到她病房門口的車上,她餓了就會自己出來找吃的,看見飯菜就自己端進去了。”
“這樣聽起來,她應該還是有些理智的思維吧?”
“不,你這樣聽起來,她似乎很正常,但是不正常的時候她很嚇人的,比如我們因爲忙碌,在她餓的時候,晚了一個小時送飯過去,她自己打開`房門出來沒找到吃的東西,會亂跑,這種時候,我們常常會在醫院前院的垃圾箱那裡找到她,她都蹲在那裡找垃圾吃……”
季莘瑤皺起眉:“有這麼嚴重?”
“不止呢,她這樣讓人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但要是發瘋起來,什麼都敢扔什麼都敢砸,前幾年,有一次一個新來的大夫要給她檢查一下身體狀況,看看有沒有可能治一治她這癔症,結果大家一時疏忽沒看到她跑出去,她跑到了療養院的大廚房,拿着兩把菜刀出來見人就砍,後來我們好不容易把她制住,她還咬人。”
“這些人啊,我們這裡被她砍傷砸傷的人太多了,所以現在沒人願意靠近她,除了醫院裡那幾個在這裡工作了二十幾年的老醫生每星期給她檢查之外,其他人都不會靠近她,只正常送飯在她門外,其他的我們也管不了。最多是在她尿褲子拉褲子的時候派個人過去趁她睡着時給她打鎮定劑,再把衣服給她換下來。一直這樣折騰着,我看她的身體倒是不錯,幾個男醫生都按不住她,身體能不好嗎?”
說完,那醫護人員便露出暗暗藏着幾分嫌棄似的表情,但又不敢表現的太多,之後又笑了笑:“季小姐,那個石芳啊,你可千萬別靠近,你懷着孕呢,你要是靠近她,不一定會出什麼亂子呢。”
“謝謝提醒,我會注意安全。”莘瑤感謝的點點頭。
“哎,要我說啊,這個石芳也真是夠可憐的。”
那醫護人員搖了搖頭,接着說:“這二十一年來,沒有一個人過來看過她,前幾年我進這家療養院工作時,聽說是一位咱們國內的軍官爲了她所設的療養院,當時我還好羨慕,想着這得是多深的感情呀,都瘋成了這樣了還要把她這樣好好的照顧着,後來工作的久了我才知道,她其實就是被關在這裡,一點自由都沒有,我都懷疑她是被活活關瘋了。這麼多年就沒人來看過她,不過我聽說,二十幾年前,她還有一個挺好的姐妹,常常會過來看看她,陪她說話聊天,但是二十一年前,她那個好姐妹也不來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之後這石芳就瘋的更嚴重了……”
一聽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個好姐妹,季莘瑤便側過頭,愣愣的看着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石芳的好姐妹,就是她的媽媽吧?
她對小時候與媽媽有關的印象很少,最最清晰的場景就是那個穿着紅衣服的女人,披頭散髮的抱着她和修黎走到那座樓的天台……
而在這之前,只有一些隱約的片段,於是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媽媽曾經什麼時候經常來美國,那時候真的太小了,她記不住。
“要說這石芳啊,她有一點怪癖,她喜歡看電視,特別是喜歡看政?治軍事新聞,不過我們都不知道她具體看的是什麼,我想,她可能還是認得顧遠衡的吧,我記得有一次,我給她送飯過去,她正難得安靜的坐在病房裡看電視,當時電視里正在表彰顧遠衡的什麼功勳,那時候石芳一個人坐在那裡,忽然就哀嚎起來,對了,還有,國內是不是有一個姓季的?她在電視裡看見季的時候會去掐自己的腿,我常看見她在看過電視後,自己把自己的腿上掐成了一片青紫色……”
“季小姐,季小姐你還在聽嗎?”那醫護人員低低的問。
季莘瑤猛的回過神,發怔的看了她一眼,才笑道:“我在聽。”
看來這醫護人員也是因爲這裡封閉式的環境而有八卦而無處說,難得見到一個正常點的又不是同事的女人,竟然這麼守不住話匣子。
由是她直接沉吟了片刻,便問:“你這裡,能不能查到二十一年前經常來看她的那個好姐妹的資料,或者照片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