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村到望澤村的山路也該修整了,記得請山裡人,自家路上心些……廟裡的醫館由我操持,我走了,留下一個小門生,還沒教出來,有些不放心,希望你們請個郎中坐鎮一段時日,再帶一帶他……”
“學塾裡和我一同教書的老先生底子虛,我一直爲他調理着,這人犟脾氣,不肯用名貴補品,我給你寫個方子……還有,家裡幾個娃正長個兒,衣鞋總嫌小,我尋思着添置些,尺寸大小我心裡都有數……”
夏侯雪樹毫不客氣地一通要求。
商葉對此,自然喜聞樂見,這纔有點一家人的意思。
沈小客小雞啄米般聽了半天,最後將猴爺手書的信件和清單收入袖子,說道:“名目雖多,卻不費什麼錢財,我可做主……”
商葉擺手道:“明算賬,正因錢財不多,纔不能讓你們白出力。”
“既然如此……”
沈小客點點頭,“若無其他吩咐,在下先行告退了。”
“我送送沈兄吧。”
商葉隨他一同來到門外,“事情有些瑣碎,勞煩你多多費心。”
沈小客道:“都是些小事,吩咐下去,不日便能辦妥。”
兩人向鎮口走了會兒。
商葉又道:“有件事,想問問沈兄,你如何識得仙珏郡主,可是來前,便得到知會了?”
“事前自然不知,只曉得您身邊有各派門人,修士會聚天地宴,乃是隱私之事,您是東家朋友,我們萬不會不懂事地私下探查。”
沈小客先是否認,又面露猶豫地說道:“至於在下爲什麼識得郡主……”
他四下觀察了下,在懷裡摩挲了會兒,掏出一本冊子,封面上書——仙姬錄,緩緩翻開後,只見每頁都是閉月羞花的女子畫像,以及介紹出身的文字。
“這是……”
商葉湊過去看了眼,貌似是坊間某些精於畫道的好事者,所排得修行界美女榜,沙雕網友們經常這麼幹。
沈小客翻到了第七頁……
“小師姐才排第七名?!”
哪個逗比排的,擱我那裡,星際玩家都不敢這麼排……
“誒誒……”
沈小客擡手虛按,示意他不要聲張,然後低聲道:“仙珏郡主自然國色天香,在這名位,如今看,確實是有些虧欠,但這《仙姬錄》乃是三年前所出,那時郡主方纔碧玉年華,十六七歲,與其他成名已久的仙子比,還是有些……”
他露出個“你懂得”的表情。
商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大約是嫩了點,尚未長開,忽然,他驀地驚醒,不對啊,你這是物化女性,小心女權……
“咳咳。”
商葉乾咳兩聲,看看四周,探手去拿冊子,還貌似不在意地說道:“這……能送於我嗎?”
結果……
冊子紋絲不動,沈小客沒有鬆手地意思。
商葉捏着冊子的手暗暗發力,“沈兄不捨得割愛?”
沈小客苦着臉,無奈地笑了笑。
“商先生有所不知,這出書之人如今正被各家仙子通緝,幾無商家敢刊印售賣此圖冊,小人能入手,也是費了不小的力氣。雖說您看着也是‘愛畫’之人,在下應當賞臉,但是……您都抱得美人歸了,咋還惦記這紙上的顏色呢?”
商葉聽着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感覺越描越黑,而且……
他鬆開了冊子,眯眼盯着沈小客,這人之前竭力取信於她,現在話裡話外,卻有有一丁點兒套話的意思。
商葉心中警覺,隨口道:“那就不勉強沈兄了。”
沈小客陪笑着,連忙將畫冊收入懷中。
商葉見快到鎮口,拱手微笑道:“沈兄慢走。”
沈小客一揖及地,姿態放得依舊很低。
兩人就此分別,商葉走了一步,兩步,三步,臉上突然露出糾結的表情,他猶豫了兩息後,轉過身子喊道:“沈兄!”
一會兒後,商葉滿意地回家了。
沈小客來到鎮外,上了一輛樸實的黑色馬車。
車行不遠,內裡便傳出沈小客低沉的聲音,“天師道紅穗天師商葉,機要評等調至甲下,往後有他的一切消息,直接面呈於我。”
駕車的斗笠漢子面露疑色,“沈僉事?”
“說。”
“司內從未給沒有背景出身的築基修士,如此高的評等,會不會有些……”
“老王。”沈小客打斷道:“你升到五品謫仙使多少年了?”
“十五年。”
“十五年了。”
沈小客淡淡重複了一遍。
斗笠漢子立馬躬身道:“我明白了。”
沈小客翻看着手裡的《仙姬錄》,那第七頁此刻已經消失,他砸了砸嘴,說道:“只得重新畫了呀。”
……
商葉推門進屋。
夏侯雪樹依舊身處紫霧之內,紫靈香的效力能持續小半天的時間,據說魂靈置身其中,像泡溫泉一樣,渾身暖洋洋的。
“我要聽故事……”
千雪趴在桌上,雙手撐着小臉,眼巴巴看着山神老爺。
商葉道:“千雪乖,別打擾猴爺修煉。”
“誒,你們怎麼都修煉?說好了,給我講故事的……”
盤坐的雪樹緩緩睜開眼,說道:“丫頭既然想聽,我就說一個。”
“猴爺別慣着她。”
“不礙事的。”
千雪向商葉吐了下舌頭,開心地說道:“我要聽打妖怪的故事!”
“打妖怪啊……”
雪樹看了眼門邊的積雪草,說道:“打天神的,行不?”
千雪歪了歪腦袋,“大鬧聖京嗎?”
“……那是啥?”
商葉暗自翻了個白眼,默默進了廚房。
“師傅講的,妖猴把聖天子打進桌底下的故事。”
“這樣啊,有空我倒是想聽聽這個同類的驚人事蹟。”
雪樹看了眼某人,又道:“但是,我要講的故事,卻是另一個。”他說着,撿起一根積雪草,放到千雪面前,問:“知道這是什麼嗎?”
“師傅說是積雪草。”
“嗯,這積雪草還有一個名字,喚作‘雷公根’,爲什麼呢?
相傳大山裡有一個富饒的村落,村裡有個名叫‘打’的男人,他威武不凡,交友甚廣,其中就有天神雷公。
一日,雷公邀請打到天上吃飯。
席間,雷公問打,‘可知天下之人怕什麼?’
未等打回話,雷公來到一面大鼓前,奮力拍打起來,一時間雷聲陣陣,雲層下的百姓皆面露驚懼之色。
打明白雷公作爲天神,心裡輕蔑凡人,便搖頭道:‘百姓怕得不是雷聲,只是驟然巨響,覺得震耳罷了,換其他聲響,也是一樣的。’
雷公心中不以爲然,卻自持身份,沒有爭辯。
幾日後,打邀請雷公來家做客,熱情招待之餘,打取出一個紫色藤條和一條黃色豹尾,用力一甩,空中當即迸發出紫黃兩道閃電。
雷公心中驚懼,卻不想落了威風,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已是動了貪念,他覺得如此神器,不該落於凡俗之手,應該屬於他這個受天下之人敬畏的天神。
一日,趁着打外出,雷公悄悄下凡,來到打的家裡,偷走了藤條和豹尾,回程時,恰好被打遇到,打發現他偷盜,立刻追了上去。
雷公急忙登天,打奮力躍起,抓住了雷公的一隻腳。
兩人僵持不下,打心中怒極,卻也知曉,到了惡人地頭,恐有不測,於是揮起一刀斬下了雷公的腿腳,然後憤然離去。
打到家後,心意難平,於是剁碎了雷公腳,將之丟到泥地裡,地面卻長出了圓圓的草葉子,這便是雷公根。
雷公回到天上,因爲斷了一隻腿腳,備受煎熬,疼痛難忍時,便抓起藤條豹尾,瘋狂抽打雷鼓,試圖恐嚇凡人,以作發泄。
百姓聽到雷聲,看到閃電,便會告訴自家的孩子,不要學天神雷公那樣自大虛僞,行偷盜之事,否則就會落得如此下場。
丫頭,明白了嗎?”
商葉靠着廚房的門框,默默聽完了整個故事,不免心中感嘆,什麼叫專業人士,同樣是講故事,他只會講魔改西遊記,妖怪大亂鬥,人家山神老爺雖是妖類,卻不愧是耕讀傳家,教了幾百年書的老讀書人。
簡簡單單一個故事,字裡行間,全是教育意義。
丫頭歪着腦袋,一臉的天真可愛,她思索着說道:“千雪知道啦,偷東西不能被人發現……”
確實!
你惦記人家法器,動手還被逮個正着,明顯是情報工作沒到位,額,等等……
商葉猛得反應過來,快步來到小客廳,把千雪抓進廚房,頂着家長式黑臉,沉聲道:“什麼叫不能被發現,就不能偷東西,知道不!”
千雪被兇了,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師傅上次不是說,妖猴偷吃蟠桃的失敗之處在於吃太多了,不懂得細水長流。偷喝仙酒又過於明目張膽,不曉得雨露均沾,要是每個壺都喝一口,那不就沒人發現了。”
“我……”
商葉張了張嘴,心想我那是……講段子而已。
“師傅還說,其實偷什麼都不要緊,關鍵是不能偷丹藥,煉丹製藥最爲不易,偷丹藥的都得死。”丫頭說着,還學某人,比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那妖猴正是因爲亂吃丹藥,跑肚拉稀,才被當場擒獲……”
我平時都講得什麼玩意啊……
商葉掐着自個兒眉心,向山神老爺尷尬地笑了笑。
雪樹微微搖頭,紫煙升起,遮住了白猿身,頗有種眼不見爲淨的意思。
“以後,你還是多聽猴爺講講典故吧。”
商葉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教書育人,春風化雨的才能了。
反省了幾秒後,他也懶得再說教了,從沈小客帶來的乾坤袋裡取出幾個玉罐子,逐個擺在了竈臺上。
“師傅這是要幹嘛?”
“煉丹製藥!”
商葉有些負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