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熟悉的氣味。
那是……糖棗蜜餞之類的香甜味道。
小千雪有倉鼠性子,總喜歡在牀上藏些乾果零食,商葉說過她幾次,卻不聽話,也便由着她了。
微微睜眼,視野有些模糊,覺得頭疼欲裂。
這是神魂受創的後遺症,商葉只能默默忍耐,療愈魂傷的丹藥極爲金貴,用得也少,便沒有準備。
而魂傷不比內傷,後者可以運功溫養臟腑,疏通血脈,前者若無靈藥,只能等它自己好,唯一的應對手段是——多睡覺。
神魂觀想法門自然無用,“神人凌日圖”是淬鍊之法,現在行此法門,是給自己雪上加霜。
當然,有些高階神魂觀想法門是有療愈效力的。
日後若有機會,可以想辦法弄一套。
“師傅?”
牀頭守候的千雪微微出聲。
商葉勉強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丫頭便“哇”地一聲撲了過來。
“嗚啊啊……師傅,我還以爲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
商葉摸摸千雪的腦袋,輕聲道:“沒事的,師傅只是睡了一覺。”
丫頭一聽師傅說話,哭得更是淚流如注,商葉也不由地眼鼻酸澀,此番死裡逃生,箇中艱辛和用意,有幾人能知曉,唯有家裡的寶貝徒弟爲他傷心難過。
但願,今後能否極泰來……
南下的荒原諸部號稱有十大妖王,好巧不巧,讓商葉遇到了最難纏的白王,那廝有監察山河的神通,還通曉神魂之道,肉身不至,遙隔千百里,一個念頭就把他的意識禁錮在識海里。
這就是高階修士的厲害之處。
幸得契約靈鬼護法得當,夏侯雪樹不惜自身,與那妖王法身一搏,爲商葉爭取了撤離的時間。
否則,這會兒,他的骨頭都能用來敲鼓了。
欠了大人情啊……他心想。
山神老爺自他們脫身後,再無迴應,一直沉寂在神像裡。
商葉被波及了一下,便魂魄受創,夏侯雪樹必然是受到了極大損傷,一時半刻,難以緩過來。
要知道,即使是化身,也是一尊妖王化身,還不是尋常的年輕妖王,而是一個有陽神戰力的老傢伙,那雪地蒼鷹是荒原一支比較罕見的種族,近幾千年卻出了一脈極厲害的妖修,統領了許多部族。
記得在遊戲裡,還聽過白王的一些背景故事……
他跟玉京山好像有點關係,或者說恩怨,他有一個弟弟,也是有道妖修,早些年自持鷹族神通,來去無影,便是速度見長的大劍仙也難以追上,其越過荒原邊境,來往人族腹地,幹了些劫殺無辜的勾當。
最後,惹得玉京山矚目,太乙玄門派出一衆頂上真人,灑下天羅地網,蟄伏多地好些年,終於將之擒獲,依照慣例,這種有來頭的大妖修,是要將之押往中天,永鎖鎮魔塔獄,以爲天下妖類前車之鑑,也讓荒原諸部投鼠忌器,不過參與圍捕的真人裡,好像有個刺頭,二話不說,一劍將之斬了。
這算是結下樑子了。
商葉默默把那隻妖氣凌雲,羽翼遮天的銀白雪鷹,記在了內心的小本本上,類似的名字還有朝陽寺的火德大師……
千雪將師傅的衣襟哭溼了一大片,商葉安撫了半天,她好不容易纔抽抽着鼻子,暫且停了雨水,然後攙着師傅,走出了臥室。
商葉目前的狀態,當然該專心療傷,好好休息,但卻不行,他們仍在荒原地界,這裡可談不上安全,那條縱貫荒原的大裂谷雖遠在天邊,而內裡潛伏的妖類部族,或許已經啓程南下了。
所以,逃命要緊……
啓程前,商葉強行打起精神,統計了損失,結果不由地長嘆出聲。
神通萬玄鏡的鏡架截斷,鏡面還有數道裂紋,不知是年久失修,被他冒然啓動,導致得損壞,還是受那場戰鬥所波及,至於基座內安置的靈石,基本損耗一空,只剩下仨瓜倆棗,一點零頭。
這些靈石是商葉的全部身家,怕這件機關法器運行時,出現紕漏,他放靈石時,可是一點折扣都沒敢打。
這下,家裡只剩千百兩零碎銀子可供花銷了。
其他的,千里遁空符用完不說,天羅引,那件經由楚家門路購入的奇門法器,商葉還沒捂熱,摔成了三瓣不說,盤上的符紋居然融化了,可能是過載了吧。
此外,便是……常黯刀丟了。
昨日,夏侯雪樹於裂谷崖邊,以大光明刀的殺招“日月重光”,斬了白王化身一記,然後回到商葉身邊,與之脫離,卻沒把那件上品兵刃帶回來。
想來,也是不得以的,畢竟那是夏侯石英的佩刀。
可惜了。
但是,人活着比什麼都好……
不過……
“丫頭啊。”
正給商葉繫腰帶的千雪微微擡頭,眨了眨眼。
“唔?”
“那個……以前給你玩的那些靈石,還在嗎?”
“靈石?那些亮晶晶的小石頭?”
“嗯……”
商葉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向徒兒討要花銷什麼的。
“都在呢,在……”丫頭剛要說,突然想到什麼,眯着眸子,露出警惕的小眼神,“那些都是千雪的寶物哦。”
“咳咳……”
商葉捂住了隱隱作痛的胸口。
“師傅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們走吧。”
“我扶着師傅……”
“乖。”
……
驕陽似火,地如蒸籠。
一望無際的灰色砂土地上,商葉攙着千雪,拄着隨手撿的木棍,深一步淺一步地趕着路,走不了多遠,便停下來,歇息一陣子。
常人傷筋動骨一百天。
修士肉身強健,沒缺胳膊少腿,內臟碎裂大出血之類,不至於臥牀不起,但終歸是筋骨損傷,強行上路,也是折騰自己。
不過,也沒辦法,必須儘快回到北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先前昏迷在牀,他們已經耽擱了一整天。
此刻,商葉面白如紙,腳步虛浮,衣背更是溼漉漉的,身體重心也逐漸向千雪傾斜,若無依仗,怕是早已支撐不住。
丫頭也不埋怨,只是抿着嘴,抱着商葉的胳膊,默默走着。
商葉眼前不斷浮現着重影虛像,腦袋裡更是像鄰居家在裝修,就在他有些吃不消,打算再度停下休息時,荒野遠方顯現出一隊長長的車馬,一支領着邊軍黑山旗幟的騎兵似乎發現了他們,離開隊伍,飛奔而來。
“師傅……”
千雪有些不安。
“沒事的,自己人。”
在荒原上,人族就是自己人。
騎兵們很快來到近處,見商葉是道門天師的打扮,那領頭的軍士漢子抱拳道:“這位小先生可是要南歸?”
商葉點頭稱是。
“我等是寒山哨所的駐軍,正要與關隘內的平民返回內地,只因收到急令,說是荒原妖族異動,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何不同行?”
“如此甚好。”
“先生……身體不適?”
問話的軍士自然看出商葉不在狀態,面目生疑道。
“將軍見笑,因故有些小傷。”
“小人可當不起將軍……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見下道門文牒?”
商葉二話不說,探手入懷,取出了身份證。
軍士翻身下馬,先是打量了下千雪,接着取過文牒,細細查驗了一番,之後雙手奉還,回道:“商先生,得罪了,小人多嘴再問一句,因何受傷,可是遇着妖物了?”
“說來,怕你笑話。”商葉面露無奈道:“前些日子上山採風尋藥,卻被一頭隱匿的披甲獸襲擊,不幸落下山崖,摔了個大跟頭,這纔有些遭重。”
“哦?那穿山遁土的妖獸可極難對付,先生既安然無恙,想來是……”
“只是僥倖擊退了它,未能盡全功。”
商葉微微搖頭。
說謊的奧義是真假參半,面前之人有些謹慎,若說殺了,對方難免再問一句,妖獸的甲片材料可要售賣,自己有門路,有需求,正缺一件寶甲什麼的……
漢子聞言不再多言,向身後的騎兵微微點頭,明顯是解除了戒備。
之後,一行人回了大部隊,商葉有傷在身,身邊又有小孩子,便被安排上了一輛馬車。
與處理他落腳的軍士分開時,商葉主動問道:“我從太平山那裡回來的,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可有那裡的消息?”
軍士微微搖頭,“上頭的命令是召回荒原所有駐軍,仙門修士,民間武者,以及荒原過活的商戶和平民,太平山城關自然也是如此,但他們的地頭更爲深入,即使依令撤回,也會慢我們幾日,尚且未曾遇見。”
“嗯……”
受他引導,荒原關隘哨所的撤離時日,比之遊戲劇情,應該提前了好些天,但太平山那裡依舊很難說,畢竟他們太過深入了。
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