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如往常那般,在自家屋後的菜園子裡忙活,除草,鬆土,澆水,最後提着一筐新鮮的蔬菜,去了村頭的姨媽家。
這家似乎有什麼開心的事,李月未進門,就聽裡面嘻嘻哈哈,頗爲熱鬧,可是……在她跨過門檻,出在衆人眼前後,一切戛然而止。
姨夫瞥了她一眼,悶聲不吭地進了屋。
大兒子冷哼一聲,扛着鋤頭,招呼也不打,徑直出門去了。
“姨媽……”
李月喊了聲留下的婦人。
姨媽倒是笑了下,只是神色有些勉強,她看了眼李月手裡的蔬菜籃,然後去偏屋取了一小麻袋的地薯。
李月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似乎已經習以爲常。
兩人換了糧食後,李月點了下頭,轉身離去,臨出門前,身後的姨媽稍稍猶豫,最後還是開口道:“以後……夜裡再來吧。”
“嗯。”
李月輕聲應承,隨後便離開了。
竹河村是一個小山村,西邊有河,東邊有竹林。
若是以往,村裡人除了自家農事,會去北邊石頭城的礦洞上工,有這進項,村民過得不算窮苦,但在那件事發生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李月回家時,在村道旁的草垛下,見到了一些閒漢。
兩方目光相對,幾個男人神色不善,一矮漢子更是罵罵咧咧地連叫晦氣,直到一個光頭漢子踹了矮子一腳,這人才悻悻收斂。
李月低着頭,加快了腳步。
矮漢子瞅着李月遠去的背影,有些不滿道:“二哥,你護着這掃把星作甚,她就不配在咱村裡待着。”
“我那是護着她?”
光頭瞪了矮子一眼,沉聲道:“我是見不得你像女人一般碎嘴,這丫頭要是犯事,自有村族長老點頭懲治,若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欺負她孤女老嫗,村子的臉面還要不,咱還指望自家閨女外嫁個好人家。”
矮漢子有些不以爲然,“誒……二哥你說是就是吧。”
……
李月推開柴門,走進自家院子,擡頭一看,便見院裡一個駝背老婦拄着長杈,拖着裝糧食的木桶,顫顫巍巍地挪動着腳步。
“姥姥怎麼出來了,快進屋歇着。”
“出日頭了,想曬糧食。”老婦人道。
“月兒來就好了,快進屋吧。”
姑娘接過長杈,將姥姥扶進屋,叮囑老人家好生休息,然後回到了院裡,正打算攤開曬席,一個胖大嬸剛好從小院矮牆外經過……
李月還想打聲招呼,那女人卻一翻眼,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
李月抿着嘴,眸子有些晦暗。
又過了一會兒……
李月正攤着糧食,院外突然有石塊丟了進來,還險些砸到她,她嚇了一跳,想去門口看看,卻聽門外傳來了孩童的嬉鬧聲,還有更多的石頭丟了進來,小月牙反應倒是快,迅速將一旁的簸箕舉在頭上,然後原地蹲防。
只是……
並沒有石塊落下的動靜,院外反而傳來了哭喊聲。
“哇啊啊啊,好痛……”
“快跑,瘋女人拿石頭丟人了!”
李月緩緩放下簸箕,環顧四周,面露疑惑。
這時,裡屋傳來姥姥的聲音:“外面咋啦?”
“沒什麼,東西碰倒了。”
姥姥耳背,遠了聽不真切,李月隨便敷衍了一句,之後想進屋安撫老人,這剛一轉身,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冷不丁來了句:
“我看到你了,快出來吧。”
語落,院側牆頭的雜草晃動,銀髮的少年傻不拉幾地站了出來。
“啊,被發現了。”
“……”蹲在牆下的青刺用掌心頂了頂腦門,顯然是服氣了,這會兒,也沒有藏的必要,他縱身翻躍,連帶着白鱗一起,跳進了院子。
李月看見兩人,先是眸子微亮,卻又眉頭一擰,她快步上前,抓着兩人的手臂,將之拉到牆角隱蔽處,然後急切地低聲道:“你們怎麼來了!剛剛是不是你們做的?”
小白鱗默默看向青刺。
後者倒是痛快承認了,並一臉不爽道:“誰讓他們欺負你了。”
“那你也不能傷人。”
“哈?你怎麼向着旁人,虧我還來找你。”
李月盯着青發少年,兩手掐腰,擺出了說教臉,“我沒向着別人,你阻止別人傷人,不代表你可以傷人,你自己還天天讓小白鱗做個好妖,況且……你平時連山雞都不會傷害,今天怎麼對人動起了手,嗯?”
青刺自知理虧,本來還想問問那些頑童爲何這般,現在只是扭過臉,不再說話。
場中稍靜,小白鱗看看青刺,又看看李月,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朵小花花,還沒遞出去,就被李月主動拿走了。
“好了,你們快回去,別讓人瞧見了。”姑娘道。
“哦……”
小白鱗和青刺就要走,兩人沒走出幾步,後面的李月見兩少年實在委屈巴巴的,有些於心不忍,便又開口道:“等一下!”
青刺和白鱗一同回頭。
“你們幹嘛來了啊?”李月皺着鼻子,一副想發火,卻只能忍住的樣子。
青刺還在鬧情緒,自然沒有搭話。
白鱗道:“壽禮。”
李月眨了眨眼,也想到大家約定一起過誕辰的事,心中微暖,也就鬆了慍怒之氣,雙手從掐腰,變成手背貼腰,接着又滑到身後,然後晃了晃身子。
“你們等着啊。”
少女轉身離開,很快又回來,並將兩個大地薯,塞到了兩個少年的手中。
“喏,禮物,回去烤着吃。”
青刺看着手裡的地瓜,忍不住道:“就這……”
“咋地?嫌棄就還我啊。”
李月伸手去奪。
青刺迅速將地瓜塞進袖子,還撂下了一句狠話,“我的禮物比這可強一萬倍,到時候,你別覺得自慚形穢。”
“噗……”
可能是覺得青刺這種送別人禮物,讓別人丟人的邏輯過於有趣,李月心中一樂,捂着嘴,頓時笑出了聲。
“好了好了,地瓜會烤吧?”
青某人這一聽就不樂意了,“雖說這廚藝一道你是厲害些,但也不能看不起先生我,區區地瓜,我,我……”
都是別人烤給我吃的……
念及故人,青刺頓時心中一酸,眼角下垂。
之後,李月看向小白鱗,將那朵無名小野花,從袖子裡拿出來,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一雙眸子眯成了小小的月牙。
“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
小白鱗微笑以對,接着跟上了失魂落魄離去的青刺。
“地瓜,我會。”
青刺聽着一愣,然後幽幽瞅着白鱗,抿着嘴,一副要哭粗來的樣紙。
李月將兩人送到後門,再三叮囑他們避開村民,速回湖山谷地,然後站在門下,看着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附近的林子裡後,呢喃自語道:“明天見。”
之後,她纔有些不捨地回屋去了。
然而,無人注意的角落裡,人影一晃而過。
……
轟隆!
天地閃白。
紫霄炸響,烏雲密佈。
李月家的柴門被人踢開,衆人一擁而入,正在收衣服的姑娘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村民們架走了。
步履蹣跚的姥姥追了出去,卻摔在門前,無人問津。
呼喊着姥姥的李月被衆人塞進竹籠,擡進了破舊的宗族土廟。
老的睜不開眼的長老們說了什麼,李月什麼都聽不見。
屋子裡太嘈雜了,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指責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人似乎言之鑿鑿,情真意切。
可謂之,羣情激憤。
村老們幾乎未商討多久,便互相點了點頭。
沒有辯解,沒有異議阿里。
官家直轄之外,窮鄉僻壤之間,宗族之法大於天。
“沉塘!”
罪名——私通妖邪。
星星雨點落在河灘的灰白石子上。
在前面擡竹籠的是個矮漢子,腿腳飛快。
後面是一個光頭壯漢,他沉着臉,盯着前方,沒有看過李月一眼,只是嘴裡不停唸叨着:“沒人想要你的命,村裡的生計斷了,也沒人想要你的命,沒人,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該……”
“撲通!”
被波光攪碎的灰暗天空涌入了李月的視野。
“原來是這樣嗎……”
最後,李月似乎明白了什麼。
雖然突然,但真實……
那天,她死了。
……
今天是大家的生日,雖然只是約定的生日。
青刺和小白鱗真的很期待,這是他們第一次過生日。
時辰由早至晚,天色由明轉暗,青刺和白鱗蹲在樹下,眼巴巴瞅着遠處,他們等啊等啊,可是,再也沒有等到那個姑娘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