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將二物放在桌上道:“毛筆不過是你我對它的稱呼。實際上,這世間本來就沒有毛筆此物,我們只是爲了將他從萬物中區分出來,這才生造了一個詞語。你是唐信。但是,你也只是一個名字。”
唐信跪在地上磕頭道:“大師教我!”
和尚笑道:“起來。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衆生皆是虛妄,這虛妄卻也是衆生。包括你,包括我。你若要明瞭,就跟我修行去吧。”
唐信磕頭:“弟子拜見師傅!”
一旁的中年婦人早就聽得呆愣當場。唐信一陣的翻箱倒櫃,尋出了幾套衣裳,一些碎銀,攜着和尚的手走出唐家大門。過了許久,唐家之中才傳來一陣哭天強地的慘號:“我的兒呀!你怎麼忍心丟下父母去跟那賊和尚!”
“師傅。這是個酒肉鋪子,只有葷腥。我們……”唐信有些躊躇。
和尚笑了笑道:“葷腥就葷腥。只要他肯送上來,我們就吃。”
唐信眼睛一亮躬身道:“弟子懂了。”
和尚搖頭道:“你懂了一點,還沒全懂,慢慢領悟吧。”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和尚老了。唐信也老了。
一日,風起。和尚道:“唐信。你跟我修行了多年。當初的疑惑你明白了沒有?”
唐信已經老態龍鍾,聞言道:“師傅說的,可是那‘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和尚搖頭道:“不是。”
唐信點頭道:“弟子這些年已經明白了。相由心生,境由相變。見相離相,不住於相。便是修行本意。”
和尚點點頭道:“還差一點。你,信了沒有?”
唐信搖頭道:“弟子……”
和尚嘆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你還有我,你還是沒看破。”
唐信跪下道:“求師傅指點。”他跪得顫顫巍巍。歲月不僅剝奪了他的銳氣,也消磨了他的體力。
和尚道:“信不足,焉有不信。”
唐信喃喃道:“信不足,焉有不信?”
和尚道:“你已經信了。不然你根本不必去懷疑,去否認。你不信,這世界本來與你無關。”
唐信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道:“是!弟子已經信了。”
司馬衝驚疑不定地看着唐信。這一次他怕被幽魂鈴再度影響,敲擊了一下之後立刻將其中的幾隻鈴鐺封印了起來。這一次有沒有用呢?突然,唐信身子一震,豁然睜開眼。但是在他睜開眼睛的霎那,他的皮膚出現了褶皺,他的頭髮開始斑白掉落,他的肌肉開始收縮,他銳利的眼神變得平靜如井水。
這……司馬衝很吃驚,甚至比上一次看到唐信自盡還吃驚。幽魂鈴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步的?一個大成的修仙者,他的衰老幾乎已經停滯,究竟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讓唐信一瞬間老成這樣?
唐信神情恍惚,過了半晌纔回過了神來。他看着天空喃喃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不斷地重複着八個字,唐信的身體漸漸崩散,消失在空氣之中。他竟然自行兵解了。
司馬衝過了很久很久才動手收拾唐信遺留下來的東西。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到生死關頭,絕對不再動用幽魂鈴。這東西的攻擊太詭異,太無跡可尋了。如果有一天不小心中了招。也不知道是何下場。
吳之舟、李彪、烏光豹、葉敏……你們安息吧。殺害你們的人我已經送他上路了,如果你們還在黃泉路上,不妨等一等。很快就可以和他敘舊。司馬衝心中默默禱告一番,終於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朋友想買什麼?”一名錶情淡漠的大漢連看也未看司馬衝,一邊打磨着手中一把短槍一邊開口道、“你們秘店裡那一個老頭呢。愛喝酒,有酒糟鼻子。”司馬衝邊說着,邊推了一張圖畫過
去。這是他憑藉當日的印象繪製的。
大漢只撇了一眼圖畫就收回了目光:“死了。”
司馬衝眉頭一皺道:“死了?”大漢卻閉起了嘴,彷彿剛纔的話並不是出自他口。司馬衝一言不發,摸出一瓶丹藥,推了過去。
大漢抓起丹瓶,拔開塞子看了看,又倒出了一粒鑑定過之後才繼續道:“前幾天死的。死得很徹底,連灰都沒留下。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尤其是做我們這一行。”大漢說得很平淡,彷彿只是在說天氣很好。
從秘店走出來,司馬衝長長出了口氣。辨認了一下方向,朝最大的交易站飛去。唐信的儲物袋裡東西不少。其中就有關於傳送陣的修建進度和他們的行動計劃。留給司馬衝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慕容小克的店還在開,他也依然在喝酒。只不過他的眼睛時不時睜開一線看一眼來往的人羣,彷彿在尋找什麼,又彷彿是等待着誰。司馬衝剛剛出現在人羣之中,就聽到慕容小克的傳音聲:“哼,你運氣不錯,跟我來。”說着,他把地攤上的東西一卷,徑直朝一側走去。
交易站裡各大商店已經關門了。所有修士現在都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了事情始末。所以交易站內真正買賣東西的已經沒幾個,都是在藉機聚集和交換消息而已。
司馬衝看到慕容小克正站在一座石室前等着他,不禁笑道:“慕容兄一直在等我?”
慕容小克搖頭道:“也不一定是你。只是你剛好來了。”說着,在石室門上輕敲了幾下,石門應聲而開,慕容小克立刻走了進去。
進入石室後,司馬衝本來還想說的話立刻吞了回去。這一間不過是兩丈見方的小石室,居然擠了十幾個修士,這些修士或站或坐,一見二人進來立刻都望了過來。慕容小克當先開口道:“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聲女子的輕笑傳入了司馬衝耳朵裡:“哦。原來你等的是他。”笑聲很耳熟。司馬衝一轉頭,立刻看到了一名十七八歲,長得閉月羞花的年輕女子,一笑起來兩個淺淺的酒窩,居然是嬰寧。當日險死還生,司馬衝自然忘不了她。
司馬衝正要說點什麼,卻見嬰寧面容一整道:“大修真星那些修士的所爲在場的各位想必都知道了。現在我以嬰家的名義聚集各位來,就是想要突破包圍。讓搜索神識這種事,我嬰寧是絕對不答應。”
“沒錯!”
“哼!老子昨日已經殺了幾個了。這些兔崽子以爲自己所在的修真星高級就不把別的修士當人!”
“嬰姑娘。硬闖的話人手是不是還有點少?如果嬰姑娘點頭,在下還可以聚集百十來人。保證都是煉虛以上。”一位修爲看不出深淺的中年人接口道。這一位的口氣倒不小。
嬰寧搖頭道:“不是要人多。人多目標太大。我得到消息,有三處傳送陣其實已經修好了,撤走的那些商店的店員就是走這三個傳送陣。我是想要集中各位一起探尋地圖上標註的五個地點,其中一個應該就是傳送陣所在。”嬰寧說着,手一樣,十幾張玉簡從她手中分出,分發給衆人。
司馬衝接過玉簡就是吃了一驚。這女人好本事。地圖上居然有二十幾個傳送點,一點些傳送點旁甚至標註了駐紮的修士人數、修爲、甚至是爲首之人擅長的攻擊手段。不過看到圈起來的兩個紅點,司馬衝目光一動,這裡……
司馬衝似乎一直在嬰寧的注視之下,他的表情一變,便聽到嬰寧笑道:“司馬小友。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剛纔她還是運籌帷幄的大將軍形象,此時卻如鄰家小妹一般天真活潑。
司馬衝點了點頭,摸出了一塊玉簡道:“在下這裡正好也有一塊玉簡。說不定可以省下一些功夫。”說着,在衆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將唐信儲物袋中的一塊玉簡取了出來。
嬰寧一見這玉簡
立刻面色一變道:“唐信的東西?”她這話一出口,司馬衝便看到至少有五人亮出了兵器,他身旁的人也退到了一旁。
“慕容,他是你帶來的。你說說,他是什麼人?”一名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已經堵住了石門。看來他是認爲司馬衝是那些高級修真星派過來探底的人。
司馬衝看着嬰寧苦笑道:“你爲什麼會知道是唐信的東西?”
嬰寧放開了捏住玉簡一角的手指。那裡正有一個‘唐’字。司馬衝倒還真沒留意。嬰寧盯着司馬衝道:“這個人我以前也認識,不過現在就不知道了。司馬小友,你說說,這玉簡是怎麼來的?”她的話雖然沒有火氣,不過司馬衝可以感覺,自己的回答如果不能讓她滿意,第一個出手的只怕就是她。
司馬衝沉吟了一下,手中靈光一閃。一把三尖兩刃刀出現在了手裡。司馬衝摸了摸長長的刀柄道:“這是唐信的靈寶。”
嬰寧搖了搖頭道:“不夠。”她的意思也是衆人的意思。唐信如果是爲了騙過衆人,將隨身一件法寶交給司馬衝也不是不可能。
司馬衝嘆了一口起。一隻佈滿密鱗的圓盤出現在了手裡,司馬衝接着道:“唐信說,這是逆鱗盤。”衆人目光還是閃爍不定。
司馬衝索性把見過唐信使用的法寶全部取了出來。一件一件激活。衆多法寶如同衆星拱月一般盤旋在司馬衝的身體周圍。最裡面的卻是司馬衝自己的幽魂鈴。如果這些人真動手,他也只有拼命了。
衆人都沉默了。退得也更遠。現在他們已經猜到。唐信多半是死在了司馬衝的手裡。這些之中自然有知道唐信實力的人,現在看司馬衝眼神立刻變得不同起來。有畏懼,有警惕,有羨慕,也有藏得很深的貪婪。
司馬衝又取出唐信的銘牌和一些通信玉簡。嬰寧已經擺手道:“夠了。現在,我們的攻擊目標縮小,換成第一個點和第三個點。誰對這兩個點附近比較熟悉?”
衆人在夜幕之下潛行。司馬衝身邊幾丈之內是空無一人。所有人都下意識避開司馬衝的目光。畢竟他們先前還想着動手,如果司馬衝的實力足以幹掉大成中期的唐信,那他現在展現出來煉虛初期的修爲無疑只是掩人耳目。他們都擔心司馬衝心裡不痛快拿自己開刀。
慕容小克猶豫了一下還是來到司馬衝身旁道:“司馬兄。剛纔大家的表現有點過激。不過我們做的事情太過秘密。所以……”
司馬衝笑了笑道:“無妨。換成是我,我當時也免不了懷疑。”司馬衝這句話很多人都等着聽。雖然不知道司馬衝說的是不是真心話,衆人還是略鬆了口氣。
慕容小克猶豫了一下又道:“這唐信司馬兄是幾時動手的?我們截止今天也沒收到消息。如果時間上有些跨度,我們可能要冒點風險。”
司馬衝點了點頭道:“這個慕容兄請放心。離唐信上路,前後還不到一個對時。就算再過三五天。他們的人也未必會懷疑。”司馬衝這話一出,旁邊那些人心中又緊張起來。這麼說,這位爺毫髮無傷地幹掉了一名大成中期的修士?
嬰寧這時候湊了過來傳音道:“司馬衝。你是不是又弄死了百里家的人?本來我是想叫你小心。不過現在看沒什麼必要了。百里家那些飯桶捆在一塊,也抵不過半個唐信。”說到最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百里家?司馬衝眉頭一皺。過了好一陣想起,剛剛來到小還星時,好像殺過一個叫什麼歡樂還是開心的傢伙。就是姓百里。當時他手裡有一件四聖獸的盒子還讓他頗爲狼狽。
風源星,南詔國內有一座青鸞峰。青鸞峰如今默默無聞,但是在數千年前,青鸞峰的萬里之內就有修士把守,千里之內已經是禁區。這裡,就是當年忘憂門的舊址。這一座沉寂了幾千年的古峰最近開始熱鬧起來。因爲黑海國的百里家族已經把此地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