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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一路開車過來,幾乎全是綠燈,到“左岸”的時候,仍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五分鐘。
包廂不算小,裡面人卻不多,除了痞裡痞氣的賀向陽跟平時不苟言笑的單易,中間還坐了一位長髮美女,身姿婀娜,面容姣好,顧依岸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待二人入座,賀向陽直截了當地遞了一杯紅酒過去:“小溪溪,來晚了自罰一杯。”
小溪溪,顧依岸內心微微凌亂,緊緊咬着下脣繃住臉上的表情,顏川溪低頭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端起高腳杯,左手在她手背狠狠按了一下,顧依岸擡頭看他,卻無意中瞥到長髮美女掃過二人的表情,她心裡咯噔一下。
“你好,林喻歡。”林喻歡這時朝顧依岸伸出手。
拜良好的音色辨識力跟記憶所賜,顧依岸很快就想起不久之前通過手機傳來的那個女聲,也順便認識到這個人就是某人的青梅竹馬,禮貌的伸出手回握:“顧依岸。”
林喻歡瞥了一眼眼神溫柔、含笑注視顧依岸的顏川溪,原本收回後在腿上安放的手不自覺收得更緊,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道:“川溪平時怎麼喊你?依岸?我也那麼喊你你不介意吧?”
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明明說着最溫和親切的話,卻讓顧依岸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那種感覺她也說不上來,她側頭看着顏川溪溫柔一笑:“顏川是那麼喊我的,你也那麼喊吧,我不介意。”桌子下面的手卻在某人腰上掐了一把。
再一擡頭恰好撞進一雙帶着得意調侃、笑得頗有深意的眼眸。
三個男人談論着股票投資之類,很是歡暢。
唯一在場的兩位女性卻恰好第一天認識,沒什麼話題好聊,顧依岸一個人慢慢品嚐着桌上的菜餚,時而夾一筷子菜或肉添到身邊人面前的小碟裡。
這時突然有兩雙筷子夾了同一道菜送到顏川溪面前,談話聲漸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裡,氣氛登時變得有些微妙。
顧依岸到這會終於明白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是什麼了,多年的青梅竹馬啊,是該比自己重要且感情深厚,她突然想起許清來,她在單獨面對沐子謙跟許清中的任何一個都能遊刃有餘,可是偏偏當兩個人站在一起,那種宣告“你只是一個外人”的氣勢總能讓她手足無措。她想,認識時間長或短果然是愛情的硬傷。
手臂不自在地往後縮了縮,下一秒便感到手上一緊。她詫異地擡頭,清晰地讀懂了他眼睛裡淡淡的警告意味。
顏川溪微微施力握着她的手不准她退,慢慢低頭將筷子裡的菜一點點含進嘴裡,末了還吐出一句中肯評價:“味道不錯。”
依岸臉一熱,同時剛剛的不快情緒煙消雲散,收回目光的時候不期然撞上林喻歡有些尷尬的神色,而旁邊賀向陽的臉色更是黑如焦炭,顧依岸在心裡嘆了口氣,好複雜好糾結的感情關係。
回過神來盯着被人吃過的筷子,頓時心情複雜,這上面有兩個人交融的口水吧。如果是在私底下也就算了,這會旁邊有人看着,總覺得不自在不舒服。依岸放下筷子,握了握顏川溪放在膝上的手:“我去一下洗手間。”
其實她這時出去,一爲剛剛的尷尬,二爲擔心左小田跟楊文西的事。
她剛出了包廂,邊往洗手間走邊掏出手機打給左小田,很意外地,那邊關機了,她又找出楊文西的號碼,卻是無人接聽,心裡更是擔心不已,不過轉念一想有楊文西在她身邊,該比自己踏實多了。
彎腰對着洗手間的鏡子捋了捋微有些凌亂的劉海,這張臉此刻完全未施粉黛,自然而然地動人心魄,感覺身後一股無形卻難以忽視的壓迫感,顧依岸回頭,林喻歡思索的表情來不及收,看到她轉身也是微微一怔,旋即整理了情緒走了上來。
“你們認識多久了?”林喻歡問。
顧依岸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五年。”看她有些愣滯又接着說:“不過也許是二十幾年,只是那時候我還沒出生罷了。”
林喻歡欺身上前一步,妝容精緻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嘲諷,朱脣輕啓:“我們從小就認識呢,小時候幾乎天天玩在一起,甚至一起游泳洗澡,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把他當哥哥的。不過話說回來,川溪可是從來沒提過你呢。”
一起游泳洗澡……只把他當哥哥……顧依岸試圖將這兩句話聯繫起來,最後還是放棄,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下那幅畫面……嗯,大概,也許,可能,差不多,她這次是真的有些吃味,不動聲色地斂了斂眉:“顏川倒是跟我提過你,說你是個很懂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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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顧依岸去洗手間回來,顏川溪就發現她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清哪裡不對,她還是對着你笑,溫聲細語跟你說話,可就是感覺與平時不同。這會他開着車,也不好做什麼,只能一心將注意力放在路況上。
大約一刻鐘之後,顏川溪將車調轉了方向。顧依岸仍舊支着腦袋出神,直到一雙手探過來將她的安全帶解開,她纔回神。
“這裡……”顧依岸看着面前的別墅,呆愣了半晌。
“是以前住的房子。”顏川溪沒有多作解釋,只是牽過她的手進了別墅。
在房子裡轉了轉,顧依岸發覺別墅的裝潢跟海天一色還真像,一絲不苟地不拖泥帶水,除了這裡更安靜,還多了透明天窗。
“在這邊住過很久麼?”顧依岸抿了一口茶,擡眸詢問。
“不久,三年而已。”你走後的三年,我便一直在這裡,顏川溪在心裡補充。
依岸不說話了,四周安靜得讓人心悸。從什麼時候起,只要單獨跟他在一起,心跳呼吸就不再受自己控制。
“咳。”依岸垂眸摸了摸鼻子:“今晚我睡哪兒?”
“呶。”顏川溪揚揚下巴,顧依岸看過去差點從沙發上跌下來,那不是……只有一間臥室?
“……那你呢?”
“你覺得呢?”
顧依岸順勢躺在沙發上:“我要睡這。”
顏川溪危險地挑了挑眉:“你敢睡這,我就跟你一起。”
快速地權衡利弊,貌似臥室的牀更大一些,不至於兩個人貼在一起。顧依岸光着腳三兩步跑進了臥室,躺在牀上拉高毛毯,動作迅捷一氣呵成。
顏川溪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失笑,彎腰拾起被棄置的拖鞋,不急不緩地走進臥室輕輕帶上門。
哄了半天,顧依岸纔在他懷裡悶悶地點點頭。
“睡吧。”末了顏川溪說。
夜還很長,顧依岸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在這個夏夜,擁着她的這個男人有多幸福。
又有多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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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川溪難得地沒有因爲其他男人開車送她回來而面露鬱色,眼尾輕輕掃過車駛離的方向,伸出手牽上她的,柔聲道:“餓了吧,我做午飯給你吃。”
顧依岸聞言詫異地擡頭,看到他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不動聲色地別開視線。
顧依岸,你不能再讓自己爲這個人心動感動哪怕一分一毫。
“好。”顧依岸沒什麼表情地迴應。
偌大的房子裡空無一人。
“阿姨……還有我爸媽呢?”
“依岸,是我想見你。”顏川溪語氣有些無奈,他已經整整一週沒有離她這麼近了。
原來是這樣。他究竟,還想要什麼呢?
她的心嗎,她已經給他了不是嗎?
“因爲我騙你,所以你不開心了?”顏川溪看她低頭不語,臉上的表情實在算不上開心喜悅,大手輕按住她的後腦勺,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我想你了。”他一邊柔聲說着一邊親吻她的鼻尖、臉頰、嘴角,最後銜住她小巧的嘴脣,含糊不清道,“你呢,有沒有想我?”
有沒有想他?當然有。每日每夜都在想,好的不好的,愉快的難過的,那些值得感謝或者恨一輩子的。
她從沒想過在他的風采卓然下是那麼狠絕的一顆心,爲什麼這樣的他沒能騙她一輩子呢?
早知道會這麼痛,那她寧願沒有聽到那段該死的錄音。
可是即便她知道了那些事由他一手操縱,她還是不忍心質問他,甚至連偷偷離開都辦不到。
就像現在,他的人,他的吻,他身上讓人安心的味道,都讓自己覺得沒有辦法推開他哪怕半步。
他的每一次溫柔都能騙過自己,讓她淪陷在他爲她精心打造的謊言跟虛假裡,讓她一廂情願地陷入自己的、關於兩個人其實兩情相悅的想象裡。
捧着她臉的手背上一涼,顏川溪離開她的脣,卻只看到她沒有焦點的目光和眼角未來得及拭去的晶亮,僅僅是這樣,他便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就連問出那句“怎麼哭了”也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氣。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好?”
“我是真的會當真,我會以爲你很愛我,會離不開你,會變得失去自我、沒有原則……你一個笑容、一句想我、一個擁抱、一個吻,就能讓我暈頭轉向、死心塌地,我實在不知道……不知道我身上有什麼值得讓你如此大費周折地設計欺騙……”顧依岸的聲音從第一個字開始就已經哽咽,說到這裡身體已經沒有力量支撐,只得慢慢地蹲了下去。
顏川溪聽着她口中吐出的句子,看着她漸漸矮下去的頭頂,慌張、無措不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走過去將她從地上抱起放上一旁的沙發,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像哄小孩子一般輕輕拍着她的背,“對不起,寶貝。我只是太想見你了,我保證以後再不會這樣,”他雖然慌了,思路卻難得清晰,語速也是鮮有的緩慢低沉,“可是你剛剛說的也不全對,變得失去自我、沒有原則、暈頭轉向、死心塌地的可不止你一個。你不會知道這幾天我批錯了多少文件,錯把多少個背影側臉看做是你的。如果你覺得委屈,那就讓我做難以自拔的那一方。”顏川溪慢慢說完,低頭卻發現肩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閉着眼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