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國王城未央, 一輛雕飾精美的馬車停在王宮北大門蜃景門外,一身銀衣的澤悅坐在馬車上。從掀開的車簾看進去,還有一位紫衣女子倚在他身旁。那女子長得肌膚如雪、眉目如畫, 只是看起來太過清瘦, 即使坐在那兒, 也能看出她纖腰不堪盈握。她的右手搭在澤悅手臂上, 手指細長, 但骨節稍稍突出,指腹上有些繭子,不象普通女子的手光滑細膩, 看來是一隻握慣兵刃的手。
她安安靜靜地陪在澤悅身邊,神情淡漠而安詳, 只是眉宇間含着淡淡的悵惘與迷茫, 眼波流轉間, 好像恍惚在思考什麼,又始終抓不到影子。
而澤悅則專注地看着前方, 分明在殷切地等待什麼,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些渴望、有些焦灼、有些猶豫、又有些矛盾。
清脆的鈴聲響起,一輛馬車、幾匹駿馬漸入眼簾,澤悅臉上乍現喜色, 從馬車上飛身掠下, 迎了上去。
馬車停下, 一位白衣如雪、外罩黑色斗篷的男子從車上下來, 看到澤悅, 星眸頓時一亮,白皙如玉的臉上剎那間綻開光華, 那樣燦然的表情吸引了周圍所有侍衛的眼睛,連馬車內那位女子也不禁爲之動容。
“澤悅。”溫和動聽的聲間響起,蕭然奔上去,緊緊握住澤悅的手,指尖激動得有些的抖,“你沒事?你看起來好好的。”上下打量着澤悅,忽然意識到什麼,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住,慢慢收斂,放開手,緩緩倒退,不敢置信地看着澤悅,“果然是你?真的是你?我沒有看錯?”
“蕭然。”澤悅上前,抓住蕭然的手,手指卻有些不穩,“我是來迎接你的,跟我進去吧。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已設下酒宴,爲你洗塵。”
蕭然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往前走,上了他來時坐的馬車,澤悅下令進王宮,馬車便緩緩駛進宮去。
蕭然坐在車廂裡,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身旁的澤悅,還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目光、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舉止,一切都沒有改變。那雙漂亮得充滿魅惑的眼睛裡,沒有半點被人下藥或控制心神後的異樣。澤悅,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也沒有被人囚禁,也沒有受人要挾。
那麼,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蕭然突然覺得悲憤難平,胸中猶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向淡定、從容的人,此刻蒼白了臉,雙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他盯着澤悅,一字字道:“澤悅,不,也許我應該稱你大王?請你——給我一個理由!”
“什麼?”澤悅一愣,眸子中有蝶翼般的陰影掠過,然後回眸,展了展眉,略帶着歉意地笑道,“怪我沒有通知你我當上了澤國國君?”
“你!”蕭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上的力道令澤悅吃痛地蹙眉,可是蕭然只當沒看到,臉上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溫潤之色,卻似籠罩了一層嚴霜,“別跟我顧左右而言它!伯父駕崩你沒有告訴我,你登基爲王你也沒告訴我,如今,你驟然下國書挑戰我大哥,向我大哥索要潮、惠二州,還揚言若是不給,你就要興兵攻打我們!澤悅,我怎麼不知道你變得如此之快?還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認識你?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說!”
澤悅似乎吃了一驚,卻馬上收斂表情,拍拍蕭然的手:“蕭然,你別激動,這些事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我們先進去飲酒。”
蕭然使勁將心頭的怒意壓下去,慢慢點頭:“好,既然你會給我解釋,我有足夠的耐心等。”澤悅,你千萬不要令我失望,我已經爲你孤注一擲、背叛我大哥私逃出京了。若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即便是死也會抱憾於九泉的。我對不起水兒、煙兒還有即將出生的孩子,對不起我大哥……
碧波盪漾的明月湖畔,層層新綠染滿宮牆,瑤光殿中已擺起酒席,澤悅攜着那位紫衣女子的手,將蕭然請入殿中。
“這位是我的王后,叫雲紫諾。”澤悅向蕭然介紹。
蕭然看了一眼那位紫衣女子,美得猶如畫中之人,與自己的水兒可堪媲美。只是她身上有種迷離的、不真實的味道,好像一個幽閉在自己意境中的人,好奇怪。
蕭然向澤悅投去詢問的目光,澤悅給他一個“呆會兒向你解釋”的眼神,蕭然點頭。三人都坐下來,金樽、美酒俱已呈上,蕭然心中充滿苦澀,這種情況下,他如何能飲得下酒?再美的酒也食不甘味了。
可是他沒有表現出異樣,澤悅還帶着他的王后來與自己同飲,只有真正親密的朋友纔會這麼做,他又豈能大煞風景,在此時此刻去質問澤悅什麼?
於是他只是順其自然地喝着酒,而澤悅則象每一次久別重逢後那樣,提起別後情形,說到蕭然滅雍國、滅浚國,感慨這一切恍然有做夢的感覺。
“蕭然,我早就說過,只要你願意出手,天下霸主非你莫屬。不,我知道你無意於此,但你完全可以平定天下,讓你大哥做上霸主。”
“哦?”蕭然苦笑,看着澤悅的目光中有了深意,緩緩道,“既然如此,你還敢挑戰我們,不怕我將你滅了麼?”
澤悅一愣,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頓了頓,道:“可能其中有些誤會……”
蕭然心頭一寬,只要是誤會就好,我盼的就是你這句話。
他看着澤悅,還是那樣灑脫自如、美得魅惑,舉手投足間比以前更多了幾分帝王的傲氣與霸氣。只是他的目光越來越迷濛,臉上好像蒙了一層薄霧,越來越看不清楚。
“蕭然,這酒是我特意爲你準備的,是我們澤國最好的酒,它有個美麗的名字,叫做永醉紅塵……”
耳邊似乎聽到澤悅的聲音,好像某種咒語,充滿誘惑。
“我父王已經駕崩了,我已爲王,這天下非我莫屬,你就呆在這兒,看我如何攻下穆國這片土地吧……”那張含笑的臉在眼前慢慢放大,蕭然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不妙,他伸手去拔腰間的劍,想要站起來,可是渾身痠軟,眼前一片暈眩。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傷害你的……”
在蕭然倒下去的時候,李雲亭的目光正掠過瑤光殿前一棵濃密的大樹,樹葉間似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猶如一個影子。
“悅,你幹什麼?”雲紫諾吃驚地站起來,盯着澤悅。
澤悅脣邊掠過一抹淡淡的笑意,這笑容未到眼裡,帶着一絲寒意:“別擔心,我只是怕他太累,想讓他好好休息一個晚上。”
“可是……你給他下了藥?”雲紫諾睜大眼睛,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沒有,只不過給他喝了特製的酒。”澤悅輕輕嘆息,卻是帶着滿足與得意的嘆息,“以他的功力與機警,普通迷藥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我只能用酒。”
他起身來到殿外,淡淡下令:“請靖王的侍衛們到偏殿休息,今夜本王要與靖王一醉方休、抵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