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背道

“不是!”冉冉幾乎漲紅了臉,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就出了這種八卦。

偷偷瞥了眼Jeff,他一本正經和湯主任交談。他比冉冉更有眼力勁兒,看明白了李沛然在人前努力劃清界限,Jeff定然不會違了他的心思,可這空穴來風……

“哦,那怎麼,昨天他送你?”那個小夥子靠近了冉冉一步,兩人在禮堂的側面,沒什麼人留意。“他打電話給你同事來着。”

冉冉想了下,“他買了我們的產品,放在他南京的家裡,我們那個時候認識的。昨天是醉得不行了,遇上他的。”冉冉看着他,昨天一開始灌酒的就是這個人。

他如釋重負,“那晚上賞臉吃個飯?”

冉冉笑着搖了搖頭,誰知他不依不饒,“一起喝點兒酒也行啊。”

“我不太喜歡喝酒。”冉冉依舊笑着,身上卻泛起一層雞皮疙瘩。這小夥子長得也不難看,這會兒臉上笑得過分自信,就顯出點猥瑣氣息。

“現在年輕人誰沒去過酒吧,趙小姐別這麼保守嘛。”他又上前一步,幾乎貼着冉冉。“昨天也看到了,你酒量不錯的。”

冉冉去過酒吧,還不止一兩次,但那時和相熟的朋友同事,她自認爲不算迂腐保守,可不論自己保不保守,都和拒絕他無關,更別提了,昨晚他們灌下去的酒,想想都噁心。冉冉還是禮節性地笑着搖頭,腳下卻退了一步。

“趙小姐還單身?和我約個會有什麼?”他有點惱怒,“我畢業學校很好,工作單位不錯,人長得還行,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冉冉被人拉了一把,慌得正要掙脫,一看,是Jeff,馬上躲在他身後。

“Jeff,你同事不給面子。”他居然還好意思說,簡直惡人先告狀。

“我們來出差,冉冉很累的。”Jeff說完自己先笑了,“湯主任他們還挺滿意的,謝謝你們啦!”

一聽湯主任,他不再那麼咄咄逼人,擺出對冉冉嗤之以鼻的模樣,昂首闊步地往主任那兒走去。

“他簡直謎之自信。”冉冉覺得不可理喻。

“你從前不知道有這樣的人?這叫直男癌!”Jeff瞟了一眼走遠的人影,大大咧咧地說。

“噗嗤!”冉冉笑了出聲,“我還以爲你是直男癌呢!”

“你們這幫坐辦公室的,成天奚落我們銷售。”他“切”了一聲,“我那說大了,是爲了公司利潤,說小了,是爲自己多賺幾個錢,你們上班幾個是爲了人生理想的?天天笑我們,我也就皮厚了點,哪裡有三觀不正的地方了?”他乜了冉冉一眼。

冉冉想了想,還真沒有,“就是有事有人無事無人了一點兒。”

“我這叫識時務,比直男癌高檔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又走到湯主任邊上。

冉冉注意到,那個小夥子在餘下的時間裡再也不正眼瞧她,心裡更覺得他不可理喻。

單子終於順利拿下,湯主任還用商務車送他們三人到了機場。

冉冉心裡不安,直到飛機起飛前,關機了還查看手機,一個未接電話沒有,信息也沒有。她原以爲,李沛然會送他們……轉而笑自己,能接自己已是一時興起了,自己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也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他怎麼可能花這麼多心思。

李沛然關了手機,心中悵然若失,雖然也並不出乎意料,自己在她心裡是這樣的人,她怎麼會惦記自己?當然高高興興回南京去,奔着鄭其雍去。

飛機在跑到上高速滑行,可張伊慎已經和鄭其雍在一起了,聽說雙方家長都很滿意,不知道鄭其雍要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

李沛然閉上眼,管他怎麼收拾,他是正人君子,是完美的師兄,倒要看看夾在新歡舊愛裡,他能有什麼高尚的法子解決好。

閉上眼,她的臉卻更清晰,閉着眼,咬着嘴脣,儘管已不再是大學生的模樣,但學生氣沒有褪去,甚至能夠想象早幾年稚氣未脫的樣子。

如果我是她的師兄,她可能喜歡我嗎?

旅途太過漫長,李沛然閉眼想着,如果她是我的師妹,我可能喜歡她嗎?然而兩人差了六七歲,不像其雍和她,怎麼都很難在求學的過程中相遇,更何況相隔大洋。

想這些飄渺的“如果”都是沒有意義的,可他抑制不住,如果自己和鄭其雍是同學,相同的年紀,自己還是大學的樣子,沒有讓她看到過那些女人,對,那個時候自己也想遇真命天女呢,誰能想到李四少也有過天真的時候,如果那樣的自己和鄭其雍放在一起,她又會選誰,自己還有勝算嗎?

他腦袋裡太亂,睡不着,看起電影來。看了二十來分鐘,卻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只突然得了結論:她還是會選鄭其雍,年少的自己又太輕狂了。

李沛然這輩子是自信的,沒羨慕過誰,怎麼到頭來覺得自己怎麼都比不上鄭其雍?他覺得焦躁。

“李先生,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年輕高挑的空乘走來俯下身問他。

他這才發覺自己的神經繃得太緊,“請幫我倒杯水。”擡起頭,衝那空乘一笑,就看到對方臉上的紅雲,生活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太簡單了,爲何還要自討苦吃?像鄭其雍那樣的,有什麼意義?

他又得意起來,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不一會兒進入睡夢。

冉冉一下飛機,手機上好多條短信,打開一看,陌生號碼,最新的一條卻是“幾號回家?”心驟然被捏緊。鄭其雍的微信□□在幾年前全部被她拉黑,她翻到第一條,“冉冉,我是其雍……”他終於聯繫自己了。

事情再簡單不過,有個朋友給他帶了些遼參,讓谷裕給冉冉帶去兩袋,過年回家,燒菜待客或是讓她爸爸補補身體都是佳品。他卻分了四五條短信,每條十來個字,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似的。

冉冉把這幾條短信反反覆覆地看,頭靠着出租車的窗玻璃,雙肩微顫,流下淚來。

出租車外在下雨夾雪,窗玻璃上一片水汽。冉冉看着模糊的外面,窗上的水珠疊上眼中的水珠,模糊加模糊。

爸爸第二次中風之後,冉冉在醫院等了一天一夜,病危通知書到後來在冉冉眼中和廢紙一樣,再也造不成什麼衝擊。饒是這樣緊急的時刻,媽媽卻還要去值班。

醫生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很坦誠,“這個手術太危險,目前我們只能先止血,情況好轉會做手術,但是你們要做心理準備……”

因爲冉冉媽媽的身份,又和她多說了幾句,“要是在南京就好了……”然而病情已經如此,這個時候再轉院無疑是在把爸爸往鬼門關裡送。

冉冉覺得這個家已經在分崩離析,沒了爸爸,這再也不能算是家。

傍晚時,一個氣宇不凡的女人走到病房門口,她比媽媽看上去還要大幾歲,卻保養得很好,不像冉冉的媽媽,常年三班倒,氣色差得很。

“趙冉冉,是哪一位。”她立在病房外面,問一位護士。

這句話,很耳熟。冉冉上前一步,帶點惶恐,“我,我是。”

她上下打量下冉冉,“你好,我是鄭其雍的媽媽,你可以叫我蔣阿姨。”她又轉頭讓那護士去找冉冉爸爸的主治醫師。

“蔣阿姨?”冉冉愣了一會兒,爸爸在重症監護室,她自己也進不去,都沒法請她坐下喝口茶,冉冉揉揉太陽穴,一天一夜沒有睡過覺,只覺得兩眼冒金星,“您吃飯了嗎?外面有家餐廳,挺乾淨的。”

她笑着擺了擺手,“不餓,軍區總院的副主任醫師是其雍爸爸的老戰友,我請他過來看看你爸爸的情況。”

望着這個和藹的婦人,覺得夏巍的媽媽從前都是用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而自己因爲錯聽了她的轉述,而對這個婦人始終有錯誤的畏懼印象,這會兒她突然出現在冉冉全家跟前,像救星一樣,身後病房裡,爸爸依然昏迷着。冉冉覺得自己一隻腳踏着天堂,一隻腳踏着地獄。

谷裕來了條信息,問冉冉什麼時候到家,她隨時可以出發。冉冉用紙巾把玻璃擦了擦,汽車已經開倒了市區範圍,估摸着還有半個鐘頭能到。

谷裕拿捏時間很到位,冉冉剛進門沒多久,她已經到了門口。這是她搬出去後頭一次回來。

坐在她送的沙發上,四處打量,彷彿從沒來過的新居,又像是久別重逢。的確,這兩個多月間發生了太多事情,不光谷裕和這房子生分了,冉冉覺得自己和她也很生分,起先以爲是她的緣故,現在發覺許多事情無人去說,原來自己也變了。

打開紙袋卻發現有四袋海蔘,冰袋壓着,還硬邦邦的。“怎麼多了?”

谷裕靠在沙發上,“鄭其雍客氣,讓我帶給你,還給了我兩袋,你都拿去吧,我不愛吃這東西。”

冉冉沒多說什麼,直接放進了冰箱。谷裕還在那兒長吁短嘆,“這遼參賣相不錯,確實是好東西。”冉冉泡了兩杯茶端到客廳,她也想和谷裕好好待一會兒。

“他想自己送的,一個勁兒問我地址,我只說也不清楚,要先問問你,但是不好意思一再拒絕,就把你號碼告訴他了。”谷裕也知道冉冉不會生氣,她猶豫的個性,越是親近的人,越是瞭解。“他上午在我那兒坐了會兒,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冉冉笑笑,“他公司看着還挺像樣的,估計管理也要花不少功夫。”

谷裕低頭吹了吹茶杯,冉冉這故意扯遠,騙不了她,“他還問我你和李沛然的事情,我告訴他,你們還不是男女朋友。”

“哦。”冉冉覺得這也沒什麼,“也確實不是。”要不是婚禮上遇到鄭其雍,自己也不會給那親暱的動作機會。

“他和女朋友時間也不是很長,也就大半年,去年春節吧,快要回國的時候。”

長短又能說明什麼呢?重要的是,他們確實在一起,而冉冉和他早就分手了。

“冉冉,他還沒結婚,你……”她大概突然意識到自己尷尬的身份,不再說下去,“從前你們一個出去了不打算回來,一個不打算出去,才分的手,現在他回來了,你還在等什麼?”

大家都以爲他們是因爲這個分手的,也確實是因爲這個,然而迫使冉冉將他完全剔除在自己世界之外的卻並不因爲這個,如果只是這個原因,以冉冉那猶猶豫豫的性子,這麼多年,他們可能斷斷續續一直在聯繫。然而那個原因,冉冉不想說,也覺得說出口沒有道理,沒有誰對誰錯。

“你是不是被夏巍家裡對我的態度嚇着了?”谷裕這樣問,可能已經把夏巍完全放下,“人和人真不一樣,你想想當初你爸動手術的時候,鄭其雍他媽幫了多大的忙?要是攤了夏巍的媽媽,哼!”她忍不住翻個白眼,發出聲冷笑,“別說賣人情,從南京趕過去幫你,她不說風涼話就已經是菩薩心腸了。”

夏巍的媽媽爲了他倆分手,種種行爲簡直惡劣得令人髮指,甚至衝到院系輔導員辦公室讓輔導員請谷裕要檢點,如果再不檢點,建議她退學。

谷裕的輔導員是個還在讀研的女孩子,比冉冉她們大四歲,聽了夏巍媽媽的話氣得發抖,話都說不出,還是商學院另一個上了年紀的男輔導員見慣了不講理的場面。

“這種事情,從來只有女生家長來找,男生家長來找還是頭一個,敢情你家孩子是金疙瘩,別的同學都是泥糊的?另外,你兒子是國防生吧?國防生的紀律比我們院系的普通學生要嚴格得多。他們談戀愛,我可以說,我們女生什麼都沒做錯了,你兒子有沒有違紀我就不清楚了,你回去好好查查,我也查查,要是發現什麼,我就直接跟學校武裝部反映去了。”幾句話總算把夏巍媽媽唬住了。

“要說我們這邊女生做錯了什麼。”他頓了頓,夏巍媽媽又得了勢似的昂起了頭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