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看着陸三金的方臉,笑着道:“陸老闆,你這樣的臉這樣笑的話不好看。三個月前,黑衣人送了封信來,說他可以將你們的秘密泄露給我,條件是我劫鏢之後,要分給他七成,我如果願意接受他的條件,就得先將這封信吃了。”
陸三金問道:“吃了?你接受了他的條件?”
丁力點點頭,微笑着道:“我當着他的面吃的,糯米餅的信紙、必勝客番茄醬寫的字,味道還不錯。所以過了不久,黑衣人就送來了第二封信。”
陸三金眉毛跳着道:“信上是不是告訴你,我們從開封運到金陵那趟鏢的秘密?”
丁力呵呵道:“不錯。”
陸三金忍不住道:“所以你就設計去劫下了那趟鏢?”
丁力笑笑道:“我當然還得先把那封信吃了,這一次是江米餅的信紙、肯德基辣椒醬。”
陸三金問道:“你劫下的那批貨,是不是真的分了七成給那個黑衣人?”
丁力笑了笑道:“我們雖然有點不甘心,可畢竟是弄了三萬兩銀子,爲了第二次生意,就只好照辦。”
陸三金喜道:“這麼多的銀子,你是怎麼送給他的?”
丁力苦笑道:“我劫下了那趟鏢之後,換成安平老號的銀票,在做第二筆生意的時候,吃了他的棒子麪信紙、老乾媽牛肉醬之前,把銀票交給了他。”
陸三金遲疑道:“所以你直到現在爲止,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丁力嘆了口氣道:“他戴着的蒙面絲巾質量不錯,我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陸三金怒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
丁力笑着道:“我怕他下一次給我吃麥當勞苦瓜醬。”
陸三金目光閃動,道:“看來寫信給你們的那個黑衣人,不但對我們的行動路線瞭如指掌,對你們的行蹤也是知道得很清楚。”
丁力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我們一向是東遊西蕩人在江湖飄,居無定處四海爲家天當被地爲牀,可是無論我們走到哪裡,他的信都從來也沒有送錯過地方。”
陸三金皺起了濃濃的眉毛,他實在猜不出這個神秘的人物是誰?
丁力和小苟當然也猜不出。
即使是看着陸三金方方正正的眉毛,也猜不出。
丁力笑道:“我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所以你請我喝了這麼多的女兒紅,實在是有些浪費……”
陸三金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至少還知道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
丁力疑道:“哦。是什麼?”
陸三金笑着道:“你當然一定知道,那個人的高矮胖瘦?”
如果知道一個人的高矮胖瘦,或許也可以知道一個人是誰!
丁力承認,點頭道:“你很高!他的個子很高。如果要是在江湖之中轉悠的話,十天半個月三年五年,不一定能夠碰到一個這麼高的人。”
陸三金笑了笑,道:“高,高家莊的高,高人,確確實實是高人。我這三趟鏢都是貪官污吏賄賂紀綱的紅貨,難道這個黑衣人和紀綱有仇?
好,很好!個子很高,好!有仇!更好!走,再喝一杯,我跟你們走,我真的想見識見識這位高人。”
“爲什麼跟我們走?”汪汪叫的小苟有些不明白。
“因爲我和紀綱也有仇!而且,我還知道你們和紀綱也有仇!”陸三金神色一沉。
“我們是和紀綱有仇!你和紀綱能有什麼仇?有仇!有仇你爲什麼還要爲他走這三趟鏢?!”汪汪叫的小苟還是有些不明白。
強盜不禁和鏢局有仇,強盜和官差當然是也有仇。
雖然說官•匪•一家親,但是實際上官官相護,纔是天荒地老人人盡知的秘密。
陸三金緩緩地說道:“紀綱曾多次僞造詔書,敲詐我的鹽場,又誣陷江南的權貴鉅商,藉以勒索重金。他還砸碎了我所有的織布機,所以我一直想要殺他。我爲他走鏢就是爲了要接近他,然後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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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力嘆了口氣,道:“你絕不是紀綱的對手,高人真的是高人,他這是在救你的命!”
陸三金笑了笑道:“所以我纔要去謝謝他,請他喝酒。”
一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男人聲音道:“爲什麼請我喝酒?謝謝我搶了你的東西?唉,你這個人就是這一點不好,這麼久纔想起來請我喝酒。”
這個男人大約有二十五六歲左右,因長期曝曬的黝黑皮膚閃耀着健康的亮光。
他或者算不上是英俊小生,可是接近九尺的高度,寬肩窄腰長腿,堅實賁起的肌肉沒有半寸多餘的脂肪。
靈活多智的眼睛、高挺筆直的鼻樑、渾圓的顴骨、國字形的臉龐,配合着棱角分明的嘴邊、那絲充滿挑逗意味的洋洋笑意,實在有着使任何女性垂青的條件。
一身隆和祥手工縫製的真絲黑衣,蒙面黑巾在脖子上隨風飄動,腰挎三尺長劍,算不上風流倜儻,但如果是換成白衣,卻可以說的上是玉樹臨風。
“聰明的丁力?”
“我是。”
“汪汪叫的小苟?”
“我是。”
“金毛吼!陸三金?”
“我是。”
黑衣人笑着道:“好酒,好酒!”只見他仰頭用力聞着,從桌子上飄去的酒香,說道:“果然是好酒!”
小苟笑道:“這位黑衣大哥,你並沒有品嚐,怎麼知道此酒美惡?”
那黑衣人道:“你一聞酒氣,就該知道這是藏了九十二年的紹興女兒紅,豈有不好之理?”
陸三金自幼生活於富貴人家,於酒道上的學問已着實不凡,早知道這是九十年左右的女兒紅,但要辨出不多不少恰好是九十二年,卻是不能。
料想這書生多半是誇大其辭,笑道:“兄臺若是不嫌,便請過來喝幾杯如何?”
那黑衣人搖頭晃腦的道:“你我素不相識,劫你紅貨,已是得罪;萍水相逢,偷聞酒香,已是干擾;如何再敢叨擾陸兄美酒,那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陸三金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聞兄之言,必然是酒林前輩,在下正要請教,不必客氣。”
那黑衣人慢慢踱將過來,深深一揖,說道:“既然如此,就多謝了。”
小苟當即斟了一碗酒,遞給黑衣人,道:“請喝酒!”
黑衣人見小苟遞過酒碗,卻不去接,說道:“陸兄雖有好酒,卻無好器皿,可惜啊可惜。”
陸三金道:“三五好友小酌痛飲,只有些粗碗粗盞,兄臺將就着喝些。”
黑衣人搖頭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你對酒具如此馬虎,於飲酒之道,顯然是未明其中三味。飲酒須得講究酒具,喝什麼酒,便用什麼酒杯。喝汾酒當用玉杯,唐人有詩云:‘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玉碗玉杯,能增酒色。”
陸三金只好道:“正是。”
黑衣人說道:“關外白酒,酒味是極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氣,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飲,那就醇美無比,須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誠不我欺。”
陸三金於天下美酒的來歷、氣味、釀酒之道、窖藏之法,已十知九八,但對酒具一道卻一竅不通,此刻聽得黑衣人侃侃而談,大有茅塞頓開之感。
只聽他又道:“至於飲葡萄酒嘛,當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豔紅之色,我輩鬚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
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嶽武穆詞雲:‘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豈不壯哉!”
汪汪叫的小苟連連點頭,他讀書甚少,聽得黑衣人引證詩詞,於文義雖然不甚了了,只是嶽鵬舉“笑談渴飲匈奴血”一句,確實是豪氣干雲,令人胸懷大暢。
黑衣人又道:“至於說高粱美酒,乃是上古之酒。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陸兄,世人眼光短淺,只道大禹治水,造福後世,殊不知治水什麼的,那也罷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麼?”
陸三金、丁力和小苟齊聲道:“造酒!”
黑衣人拍案道:“正是!”四人一齊大笑。
黑衣人又道:“飲這高粱酒,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至於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雖美,失之於甘,略稍淡薄,當用大斗飲之,方顯英雄氣概。”
丁力問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這酒漿和酒具之間,竟然有這許多講究。”
黑衣人想了想,咂咂嘴說道:“如果是百草美酒,乃採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氣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飲這百草酒須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琢成杯,以之飲百草酒則大增芳香之氣。”
陸三金想了想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難得的。”
黑衣人正色道:“陸兄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是更爲難得。你想,百年古藤,儘可求之於深山野嶺,但是百年美酒,人人想飲,一飲之後,便沒有了。一隻古藤杯,就算飲上千次萬次,還是好端端的一隻古藤杯。”
陸三金心悅誠服道:“正是。在下無知,承先生指教。
黑衣人又道:“要是梨花酒呢?就該用翡翠杯。白樂天杭州春望詩云:‘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賣這梨花酒,掛的是滴翠一樣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飲這梨花酒,自然也應該是翡翠杯了。
飲這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
飲你這紹興女兒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於元瓷,則不免粗俗了。”
陸三金,丁力,小苟三個人見他滔滔不絕,猶如長江之水,不禁是目瞪口呆。
陸三金笑道:“先生既知道此是美酒,又說英雄好漢,非酒不歡,卻何以不飲?”
黑衣人嘆口氣道:“我早已說過,如果沒有佳器,徒然糟蹋了美酒。”
小苟汪汪叫道:“你胡吹大氣,說什麼翡翠杯、夜光杯,世上哪裡有這種酒杯?就算真的是有,也不過一兩隻,又有誰能一起備齊了的?”
黑衣人擺了擺手道:“講究品酒的雅士,當然具備。似你們這等牛飲驢飲,自然什麼粗杯粗碗都能用了。”
陸三金問道:“你是不是雅士?”
黑衣人輕輕地點頭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三分風雅是有的。”
丁力哈哈大笑,問道:“那麼喝這八種美酒的酒杯,你身上帶了幾隻?”
黑衣人一本正經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每樣一隻卻是有的。”
小苟汪汪叫嚷道:“牛皮大王,牛皮大王!”
一句話沒有說完,只見黑衣人伸手入懷,掏了一隻酒杯出來,光潤柔和,竟然是一隻羊脂白玉杯。
三個人吃了一驚,就不敢再說下去,只見他一隻又一隻,不斷從懷中取出酒杯,果然是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銅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無不具備。
他取出八隻酒杯後,還繼續不斷取出,金光燦爛的金盃,鏤刻精緻的銀盃,花紋斑斕的石杯,此外更有象牙杯、虎齒杯、牛皮杯、竹筒杯、紫檀杯等等,或大或小,種種不一。
衆人只瞧得目瞪口呆,誰也料想不到這黑衣人懷中,竟然會藏了這許多酒杯。
黑衣人得意洋洋的向小苟道:“怎麼樣?”
小苟禁不住咂了咂嘴,想了想問道:“要是按照你所說的八杯齊飲,味道如何?”
黑衣人大笑着道:“八杯齊飲,甘美無窮。這些在古書上是有得說的。”
黑衣人將女兒紅倒入古瓷杯一飲而盡,笑着道:“我是石杵!你們可以稱呼我是東風破!”
三個人一飲而盡,齊聲道:“久仰久仰,我們真的是沒有聽說過。”
石杵端起一杯女兒紅一飲而盡,笑着道:“五年前,我在太湖邊上救過逍遙子的命!”
三個人一飲而盡,齊聲道:“一劍刺傷慕容過的那個年輕人?”
石杵端起一杯女兒紅一飲而盡,笑着道:“我和慕容過有仇,聽說紀綱是他的表哥,所以我忍不住就搶了他的東西,你們不會怪我吧?”
三個人一飲而盡,齊聲道:“必須的,就算是殺了他也是應該的。”
端起一杯女兒紅一飲而盡,小心翼翼的收好酒杯,解下脖子上面的黑絲巾,石杵把七十二顆明珠包了起來,晃了晃,笑着道:“這酒喝起來沒有勁,我要去換酒,誰跟我去喝烈酒?”
三個人一飲而盡,齊聲道:“走!換酒!”
石杵看了看陸三金,道:“你也去,龍門鏢局不要了?家人都安排好了嗎?”
陸三金笑了笑說道:“龍門鏢局都已經沒有錢賠明珠了,家人也已經送去了扶桑。”
丁力一邊邁步一邊問道:“你準備怎麼做?”
石杵已經轉身,道:“我準備創立一個殺手集團,殺盡所有的壞人,世人千夫所指的、無惡不作的壞人。”
“有沒有起個響亮的名字?”丁力問道。
“正大光明!怎麼樣?響亮不響亮?”
“正大光明!響亮!汪汪叫的響亮!”汪汪叫的小苟蹦蹦跳跳。
“你是大當家,我是二當家,丁力是四當家,小苟是五當家,怎麼樣?”陸三金有一些興奮。
汪汪叫的小苟,奇怪的問道:“那三當家的是誰?”
“你們兩個還年輕,給以後的朋友留個位置嘛。”陸三金老氣橫秋的說道。
或是冷漠,或是怕吃虧,讓很多人不敢做個善良人。
其實,善良的人很少後悔。
他們活得坦然、心安,那是善良給予他們的美好回報。
去幫助那些需要你的人,“被人需要”的感覺遠比“索取”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