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瀝瀝的下着,打在身上,滿是潮溼和陰冷,但熊周的心頭卻充滿了陽光,因爲他想起了那個陽光的女孩子,夏芸。
他沒想到會在這麼一個地方再次與夏芸相遇,更沒想到青春洋溢的少女,會搖身變成成熟妖嬈的老闆娘。
但他知道,從那天他與老頭兒從朝廷的鷹犬羣中救出夏芸開始,這個少女出現在哪裡,就代表着,那裡必定會有錦衣衛!
“擁有共同的敵人,並不代表你們就可以成爲朋友。”老頭兒的話又浮現在熊周的心頭,他看着山頂的破廟,雨勢越發的大了起來,說不得要來一場大暴雨呢。
山路,夜雨,破廟。
一切都顯得如此的淒冷,充滿着一股子肅殺。
袁紅俠帶領着一干好手,雖然不敢在山路上疾馳,但時時倒踢馬腹,速度也並不算慢。
此時的三婆廟孤零零的趴在山頭上,就好像遙望着歸路的老婦,期待着那個發誓成爲將軍的少年。
廟中無光,漏水。
破敗的木偶已經分辨不清臉面,也不知哪個山中刁蠻少年子,用黑炭在木偶的身上隨意塗鴉,雖說童心無忌,但未免有些褻瀆之意。
羅克敵小心翼翼的將一方氈子鋪在供桌上,又從背囊中取出三隻精緻的琉璃盞,拔開皮囊的軟木塞子,認真真將琉璃盞倒滿。
雖然他好酒,他手上的鮮血用多少酒都洗不乾淨,所以他沒有敬畏神明的心。
他拜的,不是三婆廟中那尊腐朽的木偶,而是氈子上擦拭得一乾二淨的刀!
這是繡春刀,但不是一柄普通的繡春刀,它的名字叫驚雷,與羅克敵亦師亦友,當然了,前提是這柄刀真的能夠通靈性。
羅克敵自從穿上飛魚服之後,他的朋友是一天比一天少,終於有一天,他的朋友就只剩下一個,就是這柄驚雷刀。
也正是這柄驚雷刀,加上如此多的朋友之命,讓他成爲了指揮使。
都說,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很多朋友,不是你不想懷念,而是不敢懷念,因爲他們只會出現在惡夢之中。
羅克敵將酒撒盡,氈子裹起驚雷,似乎擔心它會受凍,自己卻是盤膝坐在潮溼的地面上,橫刀於膝蓋上,靜靜地在黑暗之中等待。
他的朋友離開之時,他沒能做些什麼來彌補,唯一能做的,就是對現在的朋友好一點。
他現在的朋友只有這柄驚雷,所以他要對驚雷好一點,對於刀來說,飽飲鮮血,自然是最美好的事情。
堂堂指揮使,卻窩在破廟裡等待着偷襲的機會,而偷襲的對象,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劍客,實在讓人覺得有些窩囊。
但羅克敵並沒有這樣覺得,只要能讓驚雷好過一些,他窩囊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他是一名刀客,刀就是他的命,對刀好,就是對自己好,刀好了,自己的命纔會長。
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
外面的馬蹄聲倒是輕柔的敲打着大地的脈搏,但這裡沒有好山好水,歸處卻是有一個,只是並沒有人想要這樣的一個歸處。
他聽到腳步散落四處的聲音,但他沒有任何動作,透過門板上的縫隙,藉着廟門前水窪的折射光線,他看到一抹紅衣。
他知道破廟四面全部都是高手,但他的目光,只留給了一個人。
張阿保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他緊握着手中五十斤中的粗製石棒,轟然踢飛了門板!
沒有鐵漿,他只能選擇其他的傢伙,選擇的標準很低,而且只有一個,重。
袁紅俠接踵而至,沒有了白羊,她倒是換了另一柄“清雪”,利用張阿保當掩護,紅影一閃,進得廟門來。
羅克敵抓起氈子一角,用力一甩,驚雷當空滾動,氈子卻飛出門外,只見得他霍然彈起,當空操起刀柄,一道寒芒從袁紅俠身邊劃過!
不過也僅僅是擦身而過,因爲他的目標從來只有一個!
那個懷抱着木劍的疤臉少年人!
袁紅俠默契十足的讓過羅克敵,嬌斥一聲:“動手!”
“轟轟轟!”
四面八方的牆壁頓時被轟破大洞,武士們跳入廟中,呼吸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個鐵桶一般的包圍圈!
“叮!”
驚雷距離熊周的咽喉只有半寸,他手中的木劍卻喀嚓一聲裂開,木屑四處濺射,露出其中暗藏着的魚腸細劍!
這柄劍細得像一條鐵絲,但卻堅硬無比!
熊周總是對老頭兒抱怨,拿着這麼一根鐵絲兒行走江湖,沒半兩氣派,不被人打死,也要被人笑死,但他最終還是繼承了這柄劍。
不過他也學得精明,老頭兒明面上總是揹着一柄大劍,所以江湖人都知曉逍遙子的成名兵刃“大龍雀”。
但很少人知道,他真正的佩劍,卻是這柄“夜雨”。
因爲見過這柄“夜雨”的人,都死了。
面對鐵桶一般的包圍圈,看着袁紅俠臉上那得意的笑容,熊周終於相信老頭兒的一句話:“寧可當自己是傻子,也不要把別人想象成傻子。”
他終於明白爲何九道山莊會如此輕易就將嵐賞賜給他,他也終於明白爲何心高氣傲的袁紅俠會一再忍讓。
當正面力量不足以改變局勢的時候,人們會選擇陰謀行事,而當力量足夠的時候,陰謀就會變成陽謀。
嵐被隔離在了廟外,這是熊周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不是因爲這樣能夠讓嵐得到足夠的安全,而是他不想,不想讓嵐看到他的手染血。
羅克敵這一刀沒有任何的技巧,技巧華麗的,多半隻是給人看的,真正殺人的藝術,往往樸實無華,就像老頭兒傳授給他的一招,唯一的一招。
“叮!”
熊周肩頭閃出一竄火星子,這一次,刀刃距離他三分四寸半,但他還是選擇了微微退後一步,朝羅克敵說道:“等等!”
羅克敵沒有這樣的習慣,他沒有見過死人說話,所以他也不會讓將死之人開口,於是他箭步上前,又是一刀劈下!
“王八蛋!有點禮貌可好!”
熊周的劍好像沒有動,但他的胸前五寸再次迸發火花。
他又退了一步。
這可完全違背了老頭兒的囑託。
當初老頭兒教導他的時候,總是說,你要死命的刺,刺到他命死,還有,絕對不能後退,從你後退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輸了。
但今晚,熊周連退了兩步。
因爲他需要這兩步的時間,將腰間的銅面具給戴上!
“呼...這樣舒服多了...”
熊周戴上了面具之後,所有人,包括羅克敵,都退了三步!
“哼!看吧老頭兒,到底還是我聰明吧,還賺了一步!”熊周嘿嘿一笑,身上卻像蒙上了一層水汽!
“叮!”
羅克敵舉刀,咽喉開外兩寸,火花四濺!
“咚!”
一聲悶響,羅克敵旁邊三步之外,一名手持瀟灑吳鉤的漢子到底,眉心處,一點紅。
兵刃夠瀟灑,死的時候也好看,到底還是件不錯的事情。
羅克敵想發怒,但他卻沒有,因爲只有冷靜,才能享受殺人的快感!
“唰唰唰!”
驚雷接連三刀,上中下三路幾乎同一時間切向熊周,而那張青銅面具的後面,卻是嘿嘿一笑,袁紅俠左右到底,連同她的左邊紅袖飛起,露出嫩藕一般的手臂。
羅克敵一聲不吭,瞳孔收縮如針眼,終於捕捉到熊周的軌跡,驚雷再次揮出,這一次,終於劃開了熊周的肩頭!
袁紅俠還未來得及提劍,身上紅衣已經碎成桃瓣,只剩下鵝黃色的褻衣,還有脖頸之下陡然聳起的雪白!
她咬緊下脣,狠狠的罵了一句,但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因爲心跳聲佔據了她整個腦子,衣物除去一件,就說明熊周放過她一次,或許衣服盡數褪去,她會欠下熊周好多條人命。
她開始有些懊惱,爲何自己要穿這麼多的衣服。
熊周也是這個想法,他只是想告訴袁紅俠,在我面前,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穿衣服,亦或者想對她說的是,你在我面前,就像沒穿衣服一樣,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羅克敵可不在乎這些,他對女色不感興趣,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上面的意思,至於上頭跟九道山莊有什麼齷齪勾當,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需要一個適合的藉口,能夠讓他養刀。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熊周確實能算得上風流,雖然他的手段都是下流的,但下流得多了,可不就是風流了麼?
“趙元佩,乙丑年春,出賣同族,獲利白銀六百兩,該死!”
熊周的面具後面嗡嗡直響,羅克敵的刀刃再次叮鈴,左側一名短鬚刀手倒地,嘴裡多了一枚通寶大錢。
“盧廣義!”
“李遠春!”
“莫霸典!”
熊週一一點名,身上刀痕也多了起來,但腰間卻是輕了許多,這些都是老頭兒爲數不多的手尾工作,熊周總是嫌棄報酬少,但現在正好紮了堆,能還一點是一點。
他記得每一個銅板的故事,記得每一件酬勞的背景。
他還記得自己辛辛苦苦的在練劍,老頭兒卻跑到窯子裡去快活,回來的時候將一支木簪子交給了他,說:“莫霸典。”
熊周暗暗記下,不過他還是嘲笑老頭兒,這都進了窯子裡,報酬怎麼地也得春宵一場,反正火坑都跳了,也不在乎這一次兩次,拿支木簪子回來,就不怕憋久了,自己的小老弟會縮成木簪子麼?
老頭兒只是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你懂個屁!”
直到現在,他將木簪子釘入莫霸典的腦門子之時,他才心中暢快到沒邊,原來很多事情,都比那事兒有意思!
楊漠羽一直沒有跳入廟中,因爲紅娘子囑託他看好那個女奴,他手中的新弓並沒有緊繃,因爲他信得過自己,他的弓,總能第一時間繃緊再放鬆。
而當他看到袁紅俠的長褲滑落下來之時,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擡起了手中的硬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