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不是暈過去了嗎,怎麼還會叫喚呢?”
不知道誰的聲音又尖利又刻薄,從人羣裡傳出來,頓時讓衆人哈哈大笑。
緊閉着眼的趙婆子咬了咬牙,剛纔那個小兔崽子管的什麼閒事,真是欠捶了,要是是她家的,指定一天三頓的打!可現在惱歸惱,再裝暈也裝不下去了啊。她眼睛轉了幾下就哼哼着慢慢睜開眼睛,斷斷續續的問道:“兒啊……這是怎麼了……”
趙書生連忙說道:“娘,您醒來就好,剛您讓那王氏給氣暈了,嚇死兒子了。”
矮油,反應不慢嘛。春心挑挑眉,大聲說道:“大叔啊,上了年紀的人難免有個病啊災啊的,你還不快點帶你母親找大夫把把脈?別以爲這會兒醒了就完事大吉了,萬一有點事,你哭都來不及。”哼哼哼,這筆診費,她是賺定了。
“這……”趙書生遲疑了,娘剛剛那一聲,他怎麼可能聽不到,可他總不能說娘是真的在裝病吧。
“我不去!”趙婆子一聽要看大夫,也顧不上裝虛弱了,嗓門立刻響亮了起來,“我好了,我不去!”
春心衝一邊看熱鬧的虎子擠擠眼,又指指那趙氏母子,虎子領會過來,不由的笑了,對着春心點點頭,這小子鬼精鬼精的,是塊材料啊。
想當初家裡沒米下鍋,是王姨賒給他一升米,不然老孃和妹子都要捱餓,這會兒他可不能知恩不報。虎子低頭嘿嘿一笑,擡起頭來已經是格外的正經嚴肅:“我說這位老大娘,你可不能不把自個兒當回事,還是讓大夫看看究竟有沒有事吧,你兒子這麼孝順,肯定不會就這麼不管的不是?春字號的那位老先生可是做過一任太醫的,疑難雜症絕對難不倒他,您就放心吧。”
有這句話擱在這裡,趙書生連搖頭都沒辦法搖了,要是他再拒絕,豈不是說他不孝?
有一就有二,有那想要看熱鬧的就開始跟着催促起來了。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孝順她,就送她去看病吧。
“娘,”趙書生艱難的開口道,“咱去……”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趙婆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一羣人都是等着看她笑話呢,她偏不去,“我就是想孫子了,能見着孫子我就什麼病都沒有!”
趙書生聞言立刻順勢看向王氏,真情切切的說:“看在娘想孩子都想出病的份上,你就讓孩子跟我回家吧。”
王氏嗤笑:“我兒子還沒個米袋高,會看病?有病放着大夫不看,放着藥不吃,找我兒子?怎麼,你也信小孩子的肉能當藥引子呢?”
“你,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趙書生狠狠的瞪着王氏,好狠毒的女人,他當初休了她確實沒錯,只是不該讓她將兩個孩子都帶走。
“你們做了初一,還怪我做十五?我們娘仨兒可是被你們打着罵着趕出來的,當時不是說什麼老死不相往來什麼什麼之乎者也的麼?有什麼事別找我!”王氏說完,冷笑着加上一句,“捨不得掏診費就直說,別裝得跟多孝順似的,我也知道你一天到晚胡混賺不了三兩個銅子兒,實在沒錢就開口,看在好歹嫁過你,好歹伺候過你母親`的份上,診費我先給你墊上。”
“哎喲,都這麼對人家了,人家還樂意給你母親掏錢看病呢,你倒好,光喊着孝順,就是不捨得用上半點實在的啊。”
“還好意思罵人狠心呢,把人家打成那樣,到底誰狠心啊。”
對於那些議論聲,王氏充耳不聞,而是深深地看了隔壁的小藥童一眼,她記得先前曾有個小姑娘來她鋪子裡說過話,後來這藥鋪就開張了,那個小姑娘竟然就是藥鋪掌櫃的孫女,只是沒幾日那小姑娘就不來了,直到前幾天,換了這個孩子,據說是那個小姑娘的兄弟,跟那小姑娘是雙生子。這姐弟倆真的很像啊,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心,她還真是要多謝他們兩個。
看着被衆人圍攻的趙氏母子,春心覺得分外暢快,你們隨口認定的罪名害的王姨被衆人唾罵幾年,今天也不過是稍稍體會了百分之一不到呢,滋味如何?
“你這小子真是一肚子鬼主意,得罪你可真了不得了。”花落揪揪春心腦後散落的髮絲,小聲道,“你這是給那位婦人出氣呢?”他看得出,小春這孩子對那位王氏似乎極有好感。
春心回頭挑眉,小臉上露出了天真無辜的笑容:“我哪有啊,我只是勸那位大叔快些帶他娘去看病而已。”說着,她壓低了聲音,“我最喜歡賺的錢就是這種我討厭的人的錢,尤其是他們心疼的跟針扎一樣還不得不把錢掏出來的樣子,別提多精彩了。”
這丫頭!花落失笑,不過,聽起來確實是很解氣啊,唔,想來他應該沒有這個榮幸吧,小春好像很嫌棄他的東西,連給她買的玩具都丟一邊不管呢。(春心:喂,那種逗小孩的玩意兒我拿來幹嘛?)
見趙書生還在猶豫不決,春心翹了翹嘴角,舒舒服服的靠在花落腿上涼涼的說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半是讀書人,這話說的可一點都沒錯,我們這些最賤最底層的商戶都好心好意的勸你帶你母親看大夫,可你這個讀聖賢書的大孝子竟然連親孃有病都不管了,還真是稀奇呢……別看我小,可我娘要是咳嗽兩聲(要收拾我了),我都急的不得了(怕捱揍),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嘖嘖嘖……”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半是讀書人?花落眉頭不由得一挑,這話究竟是這丫頭自己想的還是從何處聽來的?
有人聯想到王氏的話,笑着擠兌道:“是啊是啊,就算你母親想給你省錢,可你自個兒也不能爲了省錢不顧親孃身子不是?實在不行,我們一人給你掏一點,不能讓老太太這麼糊里糊塗的病着啊。”
“可不是,別看她這會兒沒事,萬一有事可就是大事了,我兒媳婦她孃家嫂子的親二姨的婆婆可就是這麼着沒的,倒了一會兒醒了,都以爲沒事呢,沒兩天就不行了。”
“我還有買菜剩的一個銅子兒,先給你拿去用,不用還了。”
“誒,我記得我還有兩個銅錢呢……”
叮噹叮噹,一枚接一枚的銅子兒丟到了趙書生面前,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響聲。
集上看耍把戲的還得掏倆子兒呢,這可比耍把戲的好看多了。
趙書生的臉已經紅如豬血了,貧者不受嗟來之食,這些人分明是在折辱他,他們拿他當什麼了?他是堂堂君子,是讀聖賢書的書生,不是路邊的乞丐!
“兒啊,娘沒事,咱別看病啊……”趙婆子嘴裡說着,視線不由得溜向腳邊那一堆銅錢上,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呢……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娘,走,兒子帶您去看大夫。”趙書生狠狠一咬牙,若是再拖下去,說不定這些無知小人還會說出什麼來,他的清白名聲可不能被這麼一羣小人給毀了,不管娘到底有沒有病,看過再說。
趙婆子一聽急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說:“我沒病,沒病看什麼?你當看病不花錢的?”
“喲,老嫂子,你可別這麼說,剛剛你可是暈過去了,那可不是小事啊。”旁邊一個老大娘慢悠悠的開口了,“你不當回事,你兒子還能不當回事?你這麼着不是讓人罵你兒子不孝順嘛,我聽說就算是讀書人想做官,人家都會查你孝不孝順呢,要是不孝順,連官都做不好的。”
這話一說出來就引起了衆人的贊同,現在大家再次統一了口徑:不帶你母親看病就是不孝順就是做不好官,不讓你兒子帶你看病就是陷你兒子於不孝就是不想讓你兒子做官。
“這可真是有意思了啊,當兒子的不管親孃死活,回去得好好跟人說道說道。”
“可不是嘛,以後得把兒子教好,別光顧着死讀書結果學得跟趙家那個不孝子似的。”
要不怎麼說古代人民的娛樂生活貧乏呢,沒有一天到晚播個不停的娛樂節目,也沒有那麼多電影電視,連看戲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運氣好趕上了纔有機會,日常娛樂就靠張三又跟李四打起來了,劉二混子把趙五麻子的媳婦給搞了,王三姐兒跟人私奔了,孫老婆子又跟她兒媳婦罵起來了等等等等。趙家和王氏的事兒可不算是小事,如今這麼好的一齣戲,不湊個熱鬧回去都不好意思跟人說自己當時在場。
這麼一來,不管是趙書生還是趙婆子都頂不住了,這些人不考功名,可趙書生還想要功名的啊。
“娘……”
“算了,咱就去看大夫吧。”趙婆子磨了磨牙,等她兒子做了官,這些人一個都別想好過,全都推到菜市口砍了。
要不怎麼說是親母子呢,趙書生腦海裡轉的念頭跟他老孃差不多:等我將來飛黃騰達,必要將這些卑鄙小人繩之於法!
在衆人的簇擁下,趙書生攙着趙婆子進了藥鋪,後邊呼啦啦跟進來了七八個等着看熱鬧的。
早在鬧起來的時候,春和就聽到了,也看到了孫女插手,不過……算了,隨她去吧,至少這孩子還算明辨是非,那姓趙的書生實在是枉爲讀書人啊。
笑嘻嘻的看着爺爺煞有介事的給趙婆子望聞問切,春心站在自己家鋪子門前響亮的喊了一聲:“爲人子女要盡孝,看病就來春字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