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淑琪脣邊的笑容漸漸褪去,眼角眉梢忽的就多了幾分凌厲之色。兩世爲人,這是陸淑怡第一次看見陸淑琪當面對她變色。
陸淑怡心中冷笑,狐狸掩飾的再好,終究有沉不住氣露出尾巴的那一日。
“……你當真不見?”
這幾個字幾乎是從陸淑琪的齒縫間迸出來的,一出口就帶了雷霆之勢,呼啦一下撲面而來。
陸淑怡仍舊得體笑着,語氣卻陡然變得強硬,一口回絕道:“不見。”
陸淑琪臉上的陰雲漫過漆黑瞳仁,又問一句:“不後悔?”
墨菊淡淡一笑,輕描淡寫道:“二小姐這話倒是怪了?我們三小姐爲何要後悔?”
陸淑琪一手狠狠扯着衣裙上柔軟的絲帶,額角蹙了又蹙,半響才轉身離去。
等人走遠了,墨菊這才肅容道:“聽二小姐的意思,她分明是慫恿您去和何家表少爺私下裡見面呢!這裡可是蘇家,若是咱們真去見了何家表少爺,被蘇家人瞧了去,您往後還如何見人?”
連一個奴婢都懂得道理,陸淑琪沒有理由不懂。這一次,陸淑琪實在是太着急了……
陸淑怡立在風口裡淡淡道:“她的心思我明白……走吧,先去和老太太說,不然錯過了時間,讓人家白先生白白等着咱們。”
她可不想失信於白先生……
到了陸老太太屋裡,陸淑怡將白先生之事和陸老太太說明。
陸淑怡所料不錯。
陸老太太聽後先是一驚,繼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既然人家白先生肯給咱們方子。那你可要好生謝謝人家。”想了想又道:“你自己一個姑娘家去總會招人閒話。不然……讓傑哥兒陪着你去?”
陸淑怡想了想,並未拒絕,微微笑道:“那就按您說的辦。”
陸老太太很滿意,叫錢嬤嬤拿了一塊從陸家帶過來的端硯,笑眯眯的叮囑道:“這端硯可用肅州臨洮產的洮河石製成的,我本打算帶來送給你大姑父的……你帶着送給白先生吧!”
這是讓陸淑怡討好白先生的意思。
陸淑怡心中明白,讓墨菊接過硯臺:“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陸老太太點頭:“那你去吧。”想了想又忙道:“外人問起。你只說是我讓你和傑兒去寺裡還願,別的一概不許說。”
陸淑怡應了聲是,方和墨菊退了出去。
墨菊鬆一口氣道:“可是嚇死我了,就怕老太太懷疑不答應呢!”
怎會不答應?
她這個祖母巴不得她能攀上高枝呢……
陸淑怡輕輕一笑,淡淡道:“讓咱家馬車在門口等着,再讓冬梅去告訴六少爺,就說我在門外等着他,讓他趕緊準備。”
陸淑怡並未回房裡,而是直接去了蘇府側門口。
若是這會子回房間,必定會被陸淑靜纏上。那丫頭有問不完的問題。肯定沒完沒了的問下去……
陸淑怡想想都覺得頭疼。
到了側門口,蘇子文已經揚眉笑呵呵的立在了那裡。
陸淑怡扶額。他還真是執着外加陰魂不散。照此情景下去可不是辦法,蘇子文若是越陷越深,對他並無益處。
找個機會該好好和他談談,讓他正經留心身邊適齡得體大方的女孩子,早成良緣纔好……
前世他可是二十多歲都尚未娶妻呢。
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不婚不娶的,外人怎麼看?
“你可真是慢吞吞的,我都等的快睡着了。”蘇子文笑的像個孩子,在他的心裡眼裡,只要能這樣見到陸淑怡,他就覺得很高興,很滿足。
陸淑怡被他孩子般的笑容晃到了眼睛,心裡那種濃濃的不安和愧疚感,攪和的她五內如浪濤翻滾一般。
可是她又很明白她自己的心思,前世他們二人不是良配,今生依然不會……
她狠下心將蘇子文臉上的笑容忽略,冷冷道:“你怎麼來了?”
蘇子文一愣,瞳孔倏然一縮,像是受傷的小兔子,聲音亦多了幾分失落:“怎麼?我來送送你都不行?”
“我是去還願,你送我幹什麼?”陸淑怡左右張望,輕描淡寫道:“再說了,我六弟也跟着我去。”
蘇子文“哦”了一聲,揹着手沉默片刻,才道:“不然……讓青玄跟着你去?他功夫好。”
陸淑怡這次倒是沒有拒絕,很爽快的答應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多謝。”
蘇子文這才鬆了一口氣,臉上又恢復了笑容,和陸淑怡有的沒得胡亂說了幾句話,等陸文傑到了以後,他又叮囑了青玄幾句話。
陸淑怡隔着車窗只瞧見青玄撓着腦袋,煩惱道:“這差事也太難辦了……要是表小姐自己不小心跌一跤,那也要算我的不是?”
蘇子文揹着手一臉肅色道:“那是自然,別說是跌一跤,就是少了一根頭髮絲,回來也仔細你的皮……”
陸淑怡苦笑。
分明不是良緣,難道他自己感覺不出來嗎?
冬梅卻覺得蘇子文很男人,她笑眯眯道:“文表少爺對您可是真的好,那天在文殊院外,青玄還和我說……”
冬梅吐了吐舌頭,忽然就不說話了。
墨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搡了冬梅一下,追問道:“說了什麼?”
陸淑怡端坐,聲音不高不低:“他說了什麼你都別當真,知道了嗎?”
墨菊這才明白過來。
冬梅又衝墨菊吐了吐舌頭,立刻閉上了嘴巴。
按照約定的時間,陸淑怡到了大慈寺的時候正好是巳時。
大慈寺依舊如故,往來香客衆多,一派肅穆景象。
陸文傑對求神拜神這樣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對他來說這是女人該乾的活。
“姐姐要是還願就自己去吧。我去後山走走。聽說後山有個一仗高的榕樹。枝椏形狀與佛爺一般,我去瞧瞧。”陸文傑嘿嘿一笑,一臉的好奇之色。
陸淑怡笑道:“今兒雖不是初一十五,可寺裡香客衆多,讓青玄跟着你去,我也放心。”
當時她答應讓青玄跟來,就是爲了保護她弟弟的。
前世她就對不住她這個弟弟,這一世她絕對不允許他再出什麼事情。
青玄面色漲紅。十分爲難道:“我家公子說……您要是少一根汗毛都要揭了我的皮呢……我得跟着您?”
冬梅看着青玄的狼狽模樣,憋不住“撲哧”一笑:“一個大男人跟着我們小姐,你覺得合適嗎?”
青玄苦哈哈着一張臉,簡直哭笑不得。
他早就知道這差事難辦,看吧,果然難辦……
墨菊也笑道:“沒事的,回去我們不會告訴你家公子的,就當你一直跟着我家小姐呢……”
青玄又是一張哭笑不得的臉,眼巴巴的瞅着陸淑怡領着墨菊和冬梅從面前走過。
陸淑怡先去拜了菩薩,這才匆匆往文殊院去。
去的時候陸淑怡仍舊走的是那日的小路。一路上她總覺身後有人跟着,墨菊也悄悄道:“這一路似乎都有人跟着咱們。是不是白先生派來的?”
有人跟着卻不爲非作歹,似乎有意保護……
陸淑怡脣角勾了一抹笑容,眼角透着明媚,彷彿初綻的花蕾一般嬌豔。
踩着落葉一路行到文殊院,院門口仍舊留着四個人把守。
那四個人瞧見是陸淑怡,其中一個着青衣的男子立刻過來拱手道:“先生已經在裡頭等着您了。”
“多謝。”陸淑怡得體一笑,正要帶着墨菊和冬梅進去。
那青衣男子又道:“先生說讓您一人進去,這二位姑娘,不如就在這裡吃茶,如何?”
放眼望去,文殊院東南角上竟然搭了一個簡單的茶肆,四方桌上放着茶碗,一側的地上還置着紅泥小爐,爐內正煮着熱茶。
一切都是早早安排好的。
墨菊和冬梅都很猶豫。
墨菊看着陸淑怡,一臉不安道:“三小姐,這……”
陸淑怡本能的對白先生十分的信任,不帶一絲絲的猶豫,她立刻道:“你和冬梅留着,我去去就來。”
院內的景緻還如那日一般,陸淑怡踏進去的時候,依舊能聽到那日未曾彈奏完的《關山月》。
只不同的是,這次室內竟然掛了一塊泛黃的草簾,這草簾正好隔開了廳房與一側的琴室。
琴聲透過草簾越發的清越,一個模糊的人影,陸淑怡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的聲音:“坐吧。”
陸淑怡頷首,轉身坐在那日的圓凳上。
桌上已經擺好了一盞茶,茶水溫熱,顯然才煮出來不久……
琴聲依舊,白先生琴藝十分了得,這《關山月》從他指尖流出,彷彿與這周遭環境都融爲了一體。
陸淑怡覺得,連吸一口氣都能呼吸到從前熟悉的味道。
她輕輕摩挲着茶碗,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怎麼樣?陸三小姐覺得這一曲《關山月》如何?”白先生隔着竹簾輕輕一笑。
陸淑怡似乎還在回味,眼角眉梢皆是悵然:“先生您的琴彈的實在好,倒……倒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說出“故人”二字,總有些老成的意味。
陸淑怡覺得言多了,急忙道:“祖母聽聞您要給我母親開方子,特讓我帶了一塊肅州臨洮產的端硯……”
“故人?”白先生對硯臺的事情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他隔着簾子道:“不知是三小姐的那位故人?依三小姐的年紀,您的故人應該也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