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鳶鳶拿來筆墨紙硯,將紙張鋪開,一邊研墨,一邊問道:“相公要寫什麼?”
“一篇讓天下文人驚歎的曠古文章。”
陸沉笑着回答,提起筆,思慮良久,才蘸墨揮毫,開始書寫起來——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採星馳……”
只有才學方是進入舌儒學宴的敲門磚,而如何才能顯示自己的才學呢?
自然什麼都比不過寫出一篇上好的文章來。
巧的是,寫文章正是陸沉的拿手好戲。
中華上下五千年無數文人騷客的著作浩如煙海,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隨便拿出一篇來,都足以在這個世界大放異彩。
這篇《滕王閣序》,正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傳世名篇,駢儷藻飾,辭采華美,極盡文字之瑰麗,氣象萬千,最能彰顯文學功底。
而且此文章並非是一昧的追求詞藻華麗,其中撫今思古,吊往追來,前半以景勝,後半以情勝,令人讀到後來,往往不禁感同身受,興盡悲來,慨嘆人生。
以這篇文章做敲門磚,正是恰到好處。
隨着他揮毫潑墨,一旁的鳶鳶卻是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侯爺作出來的文章?
鳶鳶只覺不可思議。
小妮子並非從小便家境貧寒,只是後來家道中落,才被賣入侯府。
年幼時她也曾念過私塾,此時如何看不出陸沉眼下所寫的這篇文章,簡直就是驚天地,泣鬼神!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略顯潦草的文字中,像是透露着壯志未酬?不甘?逆境中不絕望的掙扎?
不知怎的,鳶鳶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越看越是難受的緊,淚花開始忍不住在眼圈裡直打轉。
原來侯爺也是胸懷大志,只是以往不曾展現出來、與人說過而已,自己竟從未懂過他。
小妮子心生自責,抿了抿脣,眼淚已是簌簌流了下來。
陸沉向來是背古文的好手,一篇《滕王閣序》,筆落如電,毫無桎梏,很快便全部書寫下來。
輕呼一口氣,將筆擱下,轉頭見鳶鳶竟是眼圈通紅,嬌俏的小臉滿是淚痕,不由怔了一怔,隨即忙道:“怎麼了?”
鳶鳶笑着將淚痕抹去,說道:“沒事,只是見相公您寫出這麼好的文章,妾身實在是又自豪,又開心。”
陸沉不禁失笑,這小妮子,果然是水做的,自己寫篇文章都能高興的落淚,倘若再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還不驚喜的嚎啕大哭?
“你也覺得這文章甚好?”
對於鳶鳶這般解釋,陸沉不疑有他,迫切的問道。
鳶鳶點頭笑道:“妾身從未見過如此絕好文章,怕是月桑學宮的那些夫子們,也寫不出能媲美這篇的文章來呢。”
聽得鳶鳶無比篤定,陸沉放下心來。
只要找機會將這篇《滕王閣序》送到月桑學宮,還怕到時被拒之門外?
正是暗自欣喜,忽然聽鳶鳶有些疑惑道:“只是……”
難道有什麼不對?
陸沉一怔,問道:“只是什麼?”
被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鳶鳶俏臉一紅,低頭道:“沒什麼,妾身才疏學淺,看不懂其中所寫的一些人或事,這纔多嘴,相公勿怪。”
陸沉還是沒明白,笑道:“你看出什麼,但說無妨,咱倆互爲一體,難道還怕我會因爲這點小事而責怪你麼。”
鳶鳶沉吟片刻,道:“相公開頭寫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可是咱們大齊的地方嗎?還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馮唐是誰?李廣又是誰?妾身從未聽過……”
陸沉恍然大悟,寫的盡興,竟是將這茬給忘了。
這個世界哪來的馮唐李廣、徐孺陳蕃,還有許多暗藏的典故,也必定會讓人看的雲裡霧裡,不知所謂。
“原來是這樣,無怪你不知,文章中的所有事物,俱都出自於異域之國,我也是道聽途說,心嚮往之,才着墨寫就。”
對於陸沉的解釋,鳶鳶沒有任何懷疑,只是好奇他口中的異域之國,是西楚?還是南樑?亦或是東晉?
歪頭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鳶鳶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只覺相公學富五車,不僅才華橫溢,而且所知甚廣,以往竟是深藏不露。
陸沉看着桌子上這篇墨跡還未乾涸的《滕王閣序》,一時陷入沉思。
鳶鳶尚且能提出這些疑慮,倘若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拿給月桑學宮的人看,必定也會面對同樣的問題。
到時若被刨根問底,即便想含糊其辭,可月桑學宮的人必定不會像鳶鳶這般好糊弄,沒準會被看出破綻,還是得將文章略加改動,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陸沉扯過一張白紙,又開始重新書寫起來。
改動《滕王閣序》這等曠古名篇着實不易,即便只是將其中所出現的人物和典故,替換成這個世界之人所熟知的,亦是頗爲艱難。
好在陸沉古文底子還算深厚,腦子裡又有定遠侯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倒也不是無從下手。
絞盡腦汁花了近乎半個時辰的功夫,他才寫完最後一字,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背後已經被汗水染透。
此刻再看這篇《滕王閣序》,人物典故俱已煥然一新,而且絕不牽強附會,譬如原文中的馮唐、李廣,替代者是雲樓、魏允,這二人的遭遇和前兩者基本相同,乃是北齊耳熟能詳的人物,如此替換改動,堪稱天造地設,無懈可擊。
至於地理,他並不打算更改,如果誰要問起,就說非現實之地,而是夢中仙境,讓人查無可查。
他改了接近半個時辰,鳶鳶就耐心站在一旁看了半個時辰,見他終於大功告成,擱下了筆,纔好奇道:“相公,您是怕妾身看不懂,才做此修改嗎?”
陸沉搖頭,說道:“那異域之國,離咱們無比遙遠,哪怕窮盡一生,也未必能夠到達,所以一向不爲人所知。我若不做修改,何止只有你看不懂,恐怕放眼天下,也無一人能懂。”